那二人,其中一个身高体壮背对阿婢,正手持一柄弯弓,瞄准了梅林某处;而另一个,则是程御庚。他站的位置刚好和另一个人错开,斜对着院门,从阿婢这里看过去,清楚明了。他脚上蹬着一双鹿皮短靴,身上穿着一身裘皮长袄,脖子上一圈动物皮毛制的领围,灰白相间,衬得他一张脸越发的高贵清冷。
程御庚右手同样持着弯弓,却只是放在体侧,眼睛正关注地看着自己对面那人,等那人射出弓上的羽箭。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阿婢都觉得“弓”是个神奇的武器。使用它,不仅需要力道,还需要精准。阿婢对能用它射出羽箭而又正中目标的人,一直是钦佩不已。前一世,她没有机会见到。这一世,她可不想错过!
阿婢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就凑了过去。她脚步还未停稳,那人手中羽箭便脱手而出,正中靶心。
围观的小厮们纷纷叫好,就连一旁的程御庚也忍不住拍手称赞。
那人收了弓,摆了摆手,谦虚道:“我这水平,也顶多是射个死靶。若是换我大哥,就我瞄准的功夫,他都已经四五箭射出去了,而且个个都能命中红心。”
听到这个身影,刚跑过来的阿婢不禁纳罕:好熟悉的声音啊!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声音的主人听到脚步声就已经转了身。
“怎么是你?”阿婢半是吃惊,半是不悦。
冯小将弯弓一收,走近阿婢,嬉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我可在这里,候你多时了!”
阿婢拧着眉,看了看冯小的一脸喜色,又看了看程御庚的满目戏谑,立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样的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到一伙儿,还叫阿婢过来,定是没有好事。她想起在姥娘墓前发生的事,生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身份被拆穿。于是,她对冯小也不多说,像模像样作了个揖,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就先行告辞了。整个人都是一副乖巧有礼的模样,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阿婢说完,招呼了若烟一声,转身就要走。刚走开几步,只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枚羽箭从身后破空而来。随着若烟的一声尖叫,羽箭擦过阿婢身侧,插在她前面不足一步的地面之上。
阿婢被吓了一跳,小脸都白了几分,由于走在前面不知情,她都没来得及像若烟那样尖叫出声。倒是原本站在程御庚和冯小周围的小厮们,在一旁看得清楚,个个惊叫连连。纷纷跑过来,关心阿婢有没有受伤。他们倒不是和阿婢关系有多好,而是担忧自己的命呢!这四小姐虽是捡来的,但却养在程老太太身边宠着的呢。今天若真是在梅园出了事,那怎么了得哟!更何况,这射箭的人,还是他们主子呢……这要让程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把他们个个剥掉一层皮去!
一旁看着的冯小,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皱眉看向程御庚,心道:这个小少爷,刚才还说想学拉弓射箭呢,看这样子应该绝不是生手才对。而且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对老大的妹子这般无理,事后若让老大知道,还不给这小子好看!
阿婢被这“凶猛”的一箭拦住了去路,生生顿住了步子。她不需回头,也能猜出来这是谁搞得“恶作剧”!这个家伙,每次都能准而快的激起她的愤怒,可偏偏她又奈何不了他!
阿婢转过身,狠狠朝程御庚瞪过去。
程御庚把弓交给身边小厮,拍了拍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婢那张俏脸儿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愤怒表情,心情不禁大好。
他佯装一脸惊吓,却是勾着嘴角,懊恼道:“哎唷!歪了!本来是想射靶子的。”看到阿婢一副恨不得要揍自己却又不能动手的表情,他继续弯着眉,道:“我看,四妹妹你在这院子里,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哥哥我这弓刚上手,还没学精,要射伤了妹妹,可就不好了。”
“你!”阿婢忍住了要扑过去挠他脸的冲动,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你若想让我留下不走,便直说,用这样的法子,是要闹哪样!”她本就担忧程御庚在这里说出自己身份,被冯小识破,就急着要走。结果被他这样拦下,阿婢气得简直要跺脚了。
阿婢瞧着冯小一副要走过来和自己说话的样子,也顾不上生程御庚的气了,立刻急慌慌地道:“庚哥哥,你们力气大能练习射箭,拉上我这小孩子作甚?我膳堂的锅里还做着点心呢,我先回了。”
“四妹妹,你这就不对了。”程御庚也不急,朝阿婢背影不紧不慢道:“我偶遇这位冯小将军,得知他要寻周蔓菁,这才请他到院子里来的……”
听到“偶遇”这个词,冯小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在找周蔓菁不假,可与这位庚小少可绝不是偶遇。明明是他找上自己的……目前看来,他倒是在帮自己,就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阿婢听到程御庚说起周蔓菁,更是急了,忙打断他,岔开话题道:“我倒想起一事,祖母她走的时候,特意托我嘱咐庚哥哥你几件事情,我们近一步说话。”
阿婢噔噔几步跑过去,拉着程御庚的袖子,打断他道:“你快别说了。昨夜蔓菁姐姐已经回夏家庄了,我来和这个冯小将军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咦?四妹妹你急什么?”程御庚最近窝在院子里无聊的很,鲜少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遂装着一脸不解,靠近阿婢,明知故问道:“莫非妹妹有什么秘密不成?”
阿婢狠了狠心,索性一咬牙,悄声道:“她以为我就是周蔓菁,你莫要说漏了嘴。”
程御庚立刻一副了然的神态,道:“那是自然,四妹妹既然有求,哥哥我必应。”
听他这样说,阿婢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刚准备再去打发冯小立刻,程御庚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如报菜名一般,滔滔道:“一份如意糕,两份糖蒸酥酪;一碟梅花粉糕点,再来两碗碧粳羹!”
“你……”阿婢几乎绝倒。程御庚倒是吃过阿婢做的糕点,倒不是阿婢给的,而是从小虎子那里捏了一块。自那以后,挑食的庚小少,便有了新乐趣:便是吃着从阿婢那里强行拿来的点心,然后品头论足,把她的劳动成果贬得一文不值。这些日子,若不是阿婢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她早就被他打击得,放弃这项“厨艺”了。
程御庚把话说至此,阿婢才有些恍悟:这个程御庚!他怕是早知自己和穆文彦的关系了吧!所以这才劳师动众地把冯小请进梅院,还特意叫了自己过来!不过,他这样做又为了什么?难道就仅仅为了威胁自己,换几块点心?
在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庚小少眼皮子底下,阿婢正百思不得其解,连脑仁想得都疼了。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她是不想和穆家有任何瓜葛了。既然如此,她还是委曲求全,赶紧打发这个冯小走才是!www.xiumb.com
阿婢应下程御庚的“不合理条约”,复又走到冯小面前。
“你找我何事?”阿婢没好气地问。
冯小队她的语气全不在意,依旧笑嘻嘻道:“倒还真是有点事情。我大哥自那日回去以后,便一直高烧不醒,昏睡至今。我想着,在这春平县,我们倒只认识你一人,又和你有缘,偏你又认识大哥的小妹阿婢,所以……”
“所以什么?难不成还要我照应你们不成?”阿婢气呼呼道。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守着一个大将军,在这小小春平县还不是呼风唤雨。他怕是手指头一弯,县令老爷跪着就来了抱他们大腿了,何愁没人照应!
“哪里哪里,不过是找个相识的人,求个养病之所而已!”
冯小这话将说完,程御庚在一旁便插了话:“养病之所?好说好说!我院子里,空屋多的很!”
阿婢听罢是心惊肉跳!把穆文彦接过来?!同一个屋檐下,非露馅儿了不可!她又一次狠狠瞪过去,朝程御庚大声吼道:“你院子里不是外人禁入的嘛!县城里客栈多的事,他们自会找去,你揽什么买卖!你们又不相识!”
“四妹妹这样说,就见外了。你的客人,便是我的客人。让客人住在客栈,岂不失礼?再说,我还想和这位小将军学习射箭呢!来人,”程御庚一声招呼,就有小厮跪下领命,就听他吩咐道:“去,抬轿子去,随这位冯小将军,去把客人请进院子!”
冯小一听,乐了。立刻接话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咧了嘴便跟着小厮们离开,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朝阿婢笑了笑。
阿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经连怒的心思都没了……
离开梅园后,阿婢回到静园房间,二话不说,便让若烟给自己打包收拾衣服。
“这里待不得了!我要去夏家庄,找蔓菁姐姐避一避!”阿婢一边自己翻箱倒柜找替换衣物,一边念念叨叨、振振有词:“若烟,你快去,知会林妈妈一声,就说我想念蔓菁姐姐了,怕她一个人孤单,去周济堂住几日。”
周蔓菁从郑姨娘那里出来后,周济堂就解封了,这都是程老太太的帮忙。并且周郎中那里,她也都帮忙打点好了。只等到了流放地,安了宅,待过几月,再想办法接回来。
程老太太走之前,还特意嘱咐阿婢,说若是在府里有人挤兑,便可以让林妈妈派马车送自己回周济堂,和周蔓菁一起住些日子,等她回来再回府。
当时阿婢还以为老太太多虑了,现在想想,她可真是高瞻远瞩。正在她暗自庆幸的当口,林妈妈便带着一个人,进了屋:“四小姐可是想念周家小姐了?您快瞧瞧,这是谁来了?”
阿婢抬头朝门外看过去,就见林妈妈身后站着一人。等林妈妈让开了身,阿婢定睛一看,顿时只觉头昏眼花。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心想去投奔的周蔓菁!
此时她一脸委屈,提着个包裹,奔过来一把抱住阿婢,道:“我孤零零呆在周济堂,整日思念爷爷!甚是不好,阿婢,我的好妹妹,我来了!你若敢嫌弃我,赶我走,我非揍你不可!”
阿婢颓败地瘫在周蔓菁怀里,许久,才有气无力应道:“好,来的好哇……若烟,来给我捏捏头,我脑仁疼……疼得不得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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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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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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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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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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