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婢酝酿了一路的话,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堵在嗓子眼儿里头。
“咳咳,”清了清嗓子,阿婢忽闪着一双眼,快言快语道:“庚哥哥,你果然是神机妙算,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出院门,便知天下三分,堪比诸葛啊!”
程御庚提笔蘸了蘸墨,依旧头也不抬,眼也不眨,面无表情道:“诸葛是何人物?仙人么?他和我,可能比得?”
“能比得,能比得!”阿婢迈着小短腿儿,快步走过去,趴在他的案子前,央道:“庚哥哥你既然都知道,又足智多谋,可否帮阿婢把人救出来!”为了周蔓菁,阿婢可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拍到这位庚少爷的马屁上了。
程御庚听到此处,终于是挑了挑眉,一边落笔,一边道:“我当这郑姨娘使了什么招儿,原来是抓了人威逼利诱。她这道行,也不过如此么。那人找如此蠢笨的帮手,也不怕毁了他自己多年的算计!”
阿婢一旁听了,心中不悦,可又不敢发作,只能用孩子的稚气打掩护,嘟着嘴埋怨道:“原来你都知道。你和那人怎么斗,都是你们的事,何苦连累上我和蔓菁姐姐。还有周郎中,医死人的事是不是也和你们脱不了干系?他一生医术严明,你们害他至此,真真是可恶至极!”
程御庚看着阿婢的委屈模样,提笔一画,阿婢顿时鼻尖一凉。
阿婢依旧不敢发作,只能瞪他一眼,就自己拿手去擦。她却不知,这墨迹越抹沾染的地方越多。
程御庚看着她一张花脸,心情大好。话也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周郎中?不认识。不过……”他有意顿了顿,看阿婢满脸期待的看过来,才道:“利州府,曾经出了位轰动一时的状元郎,也姓周。并且,当年娶了侯府的女儿。”
“侯府?”阿婢小小眉头近皱,总感觉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复杂多了。
程御庚落下一笔,墨汁很快在纸上渲染开来,留下一个似梅非梅的花骨朵,淡淡回道:“齐国三大开国侯府之一——武安侯府,云家。”
阿婢摇了摇小脑袋,有些发晕。今日听到的信息实在太多,她一时有些接收不了了。关于周蔓菁的父亲母亲,阿婢鲜少听说。只知道周郎中是在她父母双亡后,这才带着周蔓菁搬来了夏家庄。难道会有什么故事不成?
“若蔓菁姐姐真和这云府有什么关系,他们该来把人接走才是,又如何会这般加害他们呢?”阿婢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周济堂的变故,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程御庚不置可否,明摆着是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想说。
“不管蔓菁姐姐是谁,她却是因为我的缘故被抓,不对,准确的说,是因为你的缘故。若不是除夕那天你让小虎子特意众目睽睽下传话,郑姨娘也不会盯上我!”阿婢的话外之音就是,事情因你而起,你需得负全责,快去救人吧!
程御庚抬起头,淡淡道:“所以啊,郑姨娘跟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阿婢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还是真的就无所谓。
“郑姨娘让我取你每日服的草药。”
程御庚二话不说,便叫了俞木进来,吩咐他去取。
阿婢忽闪着眼睛,干巴巴等在案子前,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出声道谢或者做些别的什么。
俞木动作很快,取了程御庚平日必服的草药一份,放到主人手边,就一声不吭退下了。
程御庚不急着交给阿婢,看了眼屋外的日头,开口道:“还早。来,丫头,举着这瓶子,退到那里,帮哥哥我作完这幅画。”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阿婢撇着嘴,不吭一声,老老实实当了把“模特”。
程御庚不时瞄一眼阿婢,再落笔作画,全然一副沉浸其中的忘我状态。直到日头西斜,阿婢抱着玉瓶的手都酸了,他这才收了笔,道:“成了。”
阿婢看着日头下山,本来已经火急火燎了。一听他话,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药包,便往外跑。临到门口,她顿了顿脚,转身问:“若他们借此加害于你,你可是早想好了对策?”
程御庚自顾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没有回头:“本就是听天由命,我何苦自寻烦恼。”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映在他的身上,显得那张脸格外苍白。
阿婢回头看了几眼,紧了紧怀中的纸包,丢下一句话:
“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我既然拿了你的东西,就一定承担到底。倘若他们真的有心要加害于你,我必然尽己所能,与之相搏!我的命是程老太太救的,待赎出我阿姐,我一定亲自向她谢罪。”
阿婢走后,俞青从内室转了出来。走到程御庚面前,略微躬了身道:“少爷,要不要我派人偷偷把药换掉?那人若得知您的病情,怕是要对我们不利。”www.xiumb.com
“不必。这样你追我赶、躲躲藏藏的游戏,我玩够了。我倒是迫切想见识见识他的手段!”程御庚收起方才的闲情洒脱,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冷若寒霜。
“可是,少爷。这太危险了!他眼见下药不成,定然是要选别的法子加害于您,您这样便把药方交出去,不但给了他其他下手的机会,更让我们无从防范啊!”俞青一向谨慎,主子如此冒险的行为,让他实在理解不了。他正盘算着怎么从多方面着手开始防御,就听他主子说话了。
“你当我方才跟小丫头是在说笑么?你也无须做什么动作,我们就等着吧。看看那小丫头,到底准备怎么个‘与之相博’法。”说完,把手里的刚完成的画往俞青手里一扔,吩咐道:“去,把这幅画裱了,裱完挂在老太太屋里,给她乐呵乐呵。”
俞青叹了口气,心中悱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法子?拿了东西就跑才对,若还留在这,可当真是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了。
让俞青没有想到的是,此后的日子,这个小丫头不但没跑,反而成了梅园的常客。
在把东西交给郑姨娘之后,阿婢在程府的忙碌生活开始了。得了老太太的允许,她决定亲自经手庚少爷每日服用的汤药!
这药是孙老儿几年前就给程御庚配好的,需得每日入睡前服用,来抑制身上的寒症,一日也不能断。以前,每隔五日,都由俞木亲自去安世堂取药,取回来以后,再由他本人亲自熬成药汁,送给程御庚服用。整个过程都不假他人之手,完全由俞木一人完成,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从中作梗。
现在,在阿婢的强烈要求下,俞木这份工作已经完全交给了阿婢。既然老太太和少爷都对阿婢百分百信任,俞木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只时不时在一旁监督着,生怕阿婢哪个环节出错。
阿婢考虑得很仔细。她甚至把目前的形势,按做逻辑应用题一样,在纸上分析。把敌人可能采取的任何动作,都一一列举出来。然后再依次做出相应的防范。
安世堂安排程府草药的的人,阿婢打听了,都是孙老儿特意安排的,不会有什么纰漏。阿婢每次都是亲自去取药,而且每次都多取一份留存。
为了防止被换药,或者混入假药,阿婢甚至和安世堂的负责辨识草药的老师傅,学习分辨药材真假。这可让阿婢没少吃苦头,程御庚所服用的药汤,是十一剂草药熬成的,也就是说,阿婢要在短时间内记住十一剂药的辨识方法。起初几天,她手里几乎每日都攥着几味药,一想起来,便放入口中细细品辨,直到嘴里苦到味蕾失效,她才肯作罢。到后来,阿婢已经完全熟中生巧,每一个味道都已经了然于胸。每次熬药前,她必然会亲自辨别一遍,哪怕有微小的差异,她都会暂时搁置,等下次去安世堂找老师傅亲自确认了,方敢再用。她的这份心细和努力,让安世堂辨药的老师傅都忍不住首肯和夸赞。
每次熬好的汤药,阿婢都会亲自尝一口。待确定无碍后,就亲自端到程御庚面前,亲眼看着他喝下才会离开。
程御庚常常被阿婢这份较真的劲儿闹得有些哭笑不得。好几次药端过来,他都有意晾在一旁,看阿婢作何反应。
阿婢却也不急,但是绝不会离开半步,就忽闪着眼在一旁候着。程御庚让她先走,她也不依,每次都道:“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才能放心。否则,将来你出了事,赖到这汤药上。我可是有口说不清。”
每次看程御庚很是无奈的喝光了药,收了空碗,阿婢都会再缀上一句:“今日的药,我可是护送完成了。你再有什么意外,可与我无关哦!咱们相互为证!”
也不知是阿婢心细和谨慎起了作用,还是敌方迟迟没有行动,直到大半个月过去了,郑姨娘那里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整个程府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
就在阿婢有些放松警惕的时候,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终于倾盆而降。这一日,离阿婢拿走程御庚的救命草药,整整第二十一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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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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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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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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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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