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熠坐在一匹白马上,穿一身素白色的锦袍,罩墨色的披风,披风帽子拉得极低,盖着他大半个头,露一双深邃如井的双眼。
阿妮,这是顾云旖的父亲给她取的小名,只有顾家和司家几个亲近之人知道,连宇文恒也不知道。
本来呢,宇文熠是不知道的。那年顾云旖被北蒙国掳去,被斩了双腿,宇文熠救出她时,她发起了烧,说起了胡话。宇文熠才得知,顾云旖的小名叫阿妮。
“阿妮,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他道,“看,这是我赔给你的琉璃灯,那天不小心打碎你的灯笼,我说过会赔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他的手里提着一盏桔色琉璃莲花灯,精巧可人。
烛光透过琉璃花瓣照出来,璀璨生辉。
殷云舒心头微颤,宇文熠当年打碎的是顾云旖的花灯!那是荣宁公主送来的上元佳节礼物,被熊孩子宇文熠误以为是宇文恒送的,一怒之下摔了个稀碎。
看到琉璃灯,宇文恒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起来,袖中手指紧握,他淡淡道,“舒儿外出迷了路,朕恰巧遇上了她,刚才和她在一起。阿熠,大晚上的,你找殷四姑娘,合适吗?”
“本王不合适,皇上合适?”他冷笑。
宇文恒沉了脸色,“朕是她的姐夫!是她的长辈!淡什么合适不合适?”
“本王欠她人情!她说过,本王可随时找她还。”宇文熠朗朗道,“皇上管天管地管朝管纲,管不到本王寻人还债吧?”
宇文恒气得一噎:“……”
宇文熠翻身下马,提着琉璃灯,朝殷云舒缓缓走来,“妮儿?”
殷云舒朝他的琉璃花灯看去一眼,语气疏离,“关于打碎琉璃灯的事,我不记得了,王爷不必特意来送灯。”
殷府的府门已开,几个门卫跪倒一地,殷云舒迈步走上了台阶,大步朝府里走去,将外头一行人甩在身后。
殷府的人,个个心惊胆战,纷纷腹诽着,他们家四姑娘真是胆大啊,敢甩皇上和熠王的脸色?见了这二人,不仅不问安不行礼,更是冷言冷语,直接走人。
四姑娘是哪里出众了?竟让皇上送她回府,让熠王爷赔她花灯?而她,居然还不领情?
殷云舒进了府里后,没走多远,就见府里一串灯笼光晃闪闪走来。还伴随着不少人的说话声。
她扯了下唇角,心中冷笑着,来得倒是快呢。
没一会儿,那行人就到了近前。
殷昌盛走在最前头,他的身后,有殷老夫人,有殷大夫人,还有殷长风夫妇,以及殷家第四代殷怜容,和府里几个有头脸的仆人。
大约因为殷莺疯着,没有来。
不必说,一定是守门的听到她和宇文熠宇文恒说话后,开了府门,并传话到了府里。
“皇上呢?熠王爷呢?”殷昌盛看到殷云舒,劈头盖脸就问。
“在府外,不晓得走了没有。”殷云舒淡淡说道。
殷昌盛又惊又怒,心里骂着这个贱妮子,一点礼节都不懂,居然将人扔下,自己往府里走。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表功的机会,她居然将人扔下,自己进来了?
慢说是皇上熠王,就是其他人,也不是这么待客的啊。
殷云舒才懒得理会他的震惊与愤怒,他们一家子爱结交,他们结交去,关她什么事?
“什么?你……你怎么将皇上和熠王殿下丢在府外?你……你平时的规矩礼数,全都白学了?”殷昌盛恨恨说道,“一起去迎接他们。”
殷大夫人也恨恨地朝她剜了一眼。
白氏同情地看她一眼,叹了一声。
殷长风和他女儿殷怜蓉,直接朝殷云舒翻了个白眼。
殷老夫人倒是和气地朝殷云舒点了点头,“走吧,一起去。”
就这样,殷云舒又跟着殷家人一起,前往府门口迎接宇文熠和宇文恒。
府门外,那二人依旧站在原地,正互相瞪视着对方,谁也不服谁的阵势。
殷昌盛忽然感到头大了,他最怕这二人站在一处时发生矛盾,他劝不了,可因为身份又不得不劝着。
“臣,率全家老小,参见皇上,熠王殿下。”殷昌盛带着众人走上前,朝二人分别行礼。
殷云舒站在最后,也跟着做了个样子。
殷怜蓉回头瞪她一眼,小声怒道,“认真点,你找死呢!”居然敢不恭敬着?这个殷云舒,是成心给殷家添乱是吧?
殷云舒当没有听见。
宇文恒朝人群后的殷云舒看去一眼,微微一笑,抬手说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殷昌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抬头看一眼宇文恒,发现他面带微笑,心中泛起了嘀咕,皇上今天,心情好?
心情好时,是不是可以借机再说说殷鹂的事儿?
这么一想,他马上说道,“皇上,老臣家中备有温酒,皇上吃杯酒再走吧。”又见一旁的宇文熠,脸色阴沉沉地盯着他瞧,他马上又陪笑道,“熠王殿下,也请进寒舍喝杯酒再回吧。”wWW.ΧìǔΜЬ.CǒΜ
宇文恒点了点头,微笑道,“也好。”
宇文熠没理他,提着琉璃灯走到殷云舒的面前,“拿着。”
殷云舒犹豫着,“……”
宇文熠冷笑,“若你不接,本王就天天来,提着琉璃灯天天在你府前候着你。”
这倔脾气,几时能改?殷云舒看他一眼,没说话,接在手里。
府门前所有人,全都惊诧地看着二人。
殷怜蓉嫉妒地咬着唇。
殷昌盛的眸光微闪,也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
一众人进了殷府。
因为是男客,只由殷昌盛陪着,其他女眷们全都退避了。
殷云舒提着琉璃灯笼,和前来迎接她的贺兰,一起往后宅走去。这时,殷怜蓉将她堵在路上。
“站住!”她眯着眼,盯着殷云舒冷笑道,“说,为什么穿一身男儿衫?为什么偷偷出府,却让丫头骗大家说,你在屋里?你和皇上怎么遇上的?熠王殿下为什么送你一只琉璃灯笼?你们又是几时认识的?”
殷云舒淡淡看她一眼,没理她,带着贺兰侧身走过。
哪知,她不理会殷怜蓉,殷怜蓉反而不放过她。
“殷云舒!你给我站住!”殷怜蓉冲上前来,朝殷云舒的后脑勺挥拳揍去。
贺兰伸手一抓,将殷怜蓉的手腕紧紧抓住,殷怜蓉动也动不了,吓得她大声叫嚷道,“放开我,放开!不然我叫人了。”
“你只管叫,我们呢,只管杀人。”殷云舒淡淡说道,“你叫一个试试?你只要出一声,你的手腕就会断,叫二声,脖子就会断。”
殷怜蓉吓得不敢吱声了。
殷云舒弹了弹袖子,冷笑道,“殷怜蓉,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惹着我了,我可就不客气了。”她看一眼贺兰,“贺兰,咱们走。”
贺兰松开手,放开了殷怜蓉。
主仆二人扬长而去,殷怜蓉是半声也不敢吭。
她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心里扑腾着跳个不停,殷云舒,疯了么?眼神似要杀人似的。
她再不敢惹殷云舒了,往前院跑去,接着看宇文恒和宇文熠去了。
……
殷云舒回了小院。
彩月和彩云看到殷云舒一身男装的回来,不仅不敢问,反而是一脸的畏惧和恭敬。
连连说道,“姑娘,洗浴水已经备好了。”
“姑娘,可要吃点宵夜?”
因为殷云舒被宇文恒送回来,又有宇文熠追着送琉璃灯笼的事,早已传遍了全府。
赵国身份最尊贵的两个男子,都向殷云舒献殷勤,她们丫头,哪敢不敬殷云舒?至少,不敢得罪着。
墙头草。
贺兰朝她们翻了个白眼。
“你们退下吧,我一会儿就要睡了,不必服侍。”殷云舒朝她们摆摆手。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回了耳房。
殷云舒看到手里的琉璃灯笼,心中叹了一声,随手挂在卧房中的架子上了。
贺兰朝她打起了手势,“他认出你了?”
宇文熠喊出一声“阿妮”时,贺兰当时跟着大吃一惊。再加上宇文熠平时对殷云舒的态度,贺兰心中更加的坚信,宇文熠,知道殷云舒就是顾云旖!
殷云舒点了点头,“大约吧。”
贺兰眸光微缩,打着手势道,“果然。几时认出的?”
殷云舒摇摇头,“不知。”
贺兰看着她,“你的打算呢?”顾云旖时,她就不喜欢宇文熠,原因不知,谁也猜不透顾云旖心中所想。
“我们不是一路人。”殷云舒涩笑,“这就是打算。”
贺兰看着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的想法。
殷云舒梳洗后,就睡下了。
也不知夜里几点,毫无睡意的殷云舒正在帐内打座调息,这时,她听到屋顶上传来轻轻的脚踏瓦片的声音。
脚步声和衣袂声都没有离去,那人应该在她的屋顶上坐了下来。
殷云舒没理会,深吸一口气,抖开被子睡下来。
“出来说话。”有极低的声音,自屋顶传来。
殷云舒刚闭上的眼,又睁了开来。
“还是,我到你床上说话?”
没法睡了!
殷云舒推开被子坐起来,胡乱披了件披风,来到院中。
她朝屋顶看去,果然,昏昏沉沉的夜色中,有一人坐在屋顶上,正悠闲地喝着酒呢。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喝酒的姿势,刚才说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宇文熠!
见她出来,宇文熠忽然从屋顶跃下,伸手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带到屋顶,“陪我喝酒。”
他将酒坛递与她。
“我院中还有另外两个侍女,是大夫人的人。”她没有接酒坛,将身子往外移了些,试图离得他远远的,“所以,你不能在此多停留,快走吧。”
宇文熠沉着脸,“那两个被我敲昏了。”
“还有贺兰……”
“她敢说什么?”
殷云舒:“……”她闭了下眼,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酒,我不喝。有话快说,没话说请走。”
“阿妮。”他道,手慢慢挪过去,忽然一把抓着殷云舒的手,紧紧攥住,哑声喊着,“阿妮啊——”
殷云舒身子僵住。
“阿妮,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殷云舒:“……”
“我就那么不及那个人?他伤你那么深,你居然还跟他一同夜出?”他讽笑一声,“还是如你和他的大婚时所说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永生永世都是他的……”
“那是顾云旖说的话!”殷云舒朗朗说道,“我是殷云舒!顾云旖死了!”
宇文熠呼吸一窒,静静地看着她,“阿妮,你现在是这么想的?还是,随口说说的?”
“我会跟他势不两立!你觉得,我会是随口说说吗?七十三口人命!会是随口说说吗?”
她的声音愤怒,因为激动,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宇文熠的心,平静了些,“那么阿妮,你喜欢我吗?”
殷云舒怔住,“……”
“回答我,喜欢我吗?”
殷云舒:“……”
“喜欢我,会感到很为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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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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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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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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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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