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殷云舒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然宁静。
他微微一笑,“舒儿,世上哪有什么冤灵?准是那些心思恶毒的人,欺你年纪小,说来故意吓你的,吓得你失了分寸举止不雅,他们好站在一旁看笑话。”
说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来握殷云舒的手,心中想着,她坐着不动,原来是心里想着那些冤灵的事?瞧把她给吓的。
真是个小姑娘,连这也怕的?
“别怕别怕,有……有姐夫在,你什么都不必怕。”他笑容温和,声音低沉暖心。
退了帝王服的宇文恒,周身少了锋芒,一身深紫色常服,墨色的披风,没有镶玉石的黑色貂绒帽,衬得他面如朗玉,加上浅浅的笑容,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大兄长的感觉。
可这个人,笑得有多温和,内心就有多狠毒。
当年,他第一次看向顾云旖的时候,就是这种无害的笑容。
顾云旖自小丧父,家里的弟弟和表弟全都小她许多,又没有姐妹,她对年长温和的男子,向来没有抵抗力,只见一面,顾云旖就全身心的沦陷了,再加上他一天一封情书的骚扰,顾云旖便义无反顾的决定嫁给他,更说服司家和顾家相信他。
哪想到——
他当时已有了妻儿,却藏着身份对一个小姑娘铺天盖地的骚扰,如今除了骂他手段恶心,也只能骂他卑鄙无耻!
殷云舒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语,来形容这个人的虚伪!
她目光清冷如霜,双手固执地拢在袖子里,不让他碰,“姐夫。”她又道,“顾家司家是冤枉的吗?”
宇文恒的手顿时僵住,他缩了缩手指,走到殷云舒的对面坐下来,目光平静说道,“舒儿,这是国事,你不懂。”
“那两家是冤枉的吗?”殷云舒抬眸,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宇文恒,语气固执,“姐夫!他们是冤枉的吗?”
宇文恒,你一再逃避问题,可是心里有鬼?
那年,你被其他番王的追兵,追得跟条丧家狗似的,从湘州逃到了胶东,若不是顾云旖说服司家和顾家相助于你,有你今天的地位吗?
可叹她当时太年轻,被狡诈的宇文恒算计了一把。
倘若时光可以重来,她一定命人将宇文恒关在城门外,让他被其他番王追着打!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顾云旖成了他成功路上的踏脚石,他一统天下登基为皇手掌天下权,她失去所有,活成了孤女殷云舒!
“舒儿,有些事情,并不是朕说了算,别看朕是一国之君,但朝中有内阁,族务有宗人司,后宫有太妃和皇后,各方牵扯,并不是朕能说了算的。”
殷云舒摇着头,笑了笑,“原来当皇帝这么的辛苦呀,那你还当皇帝做什么?唉——”她颇为嘲讽地看他一眼,将头扭过。
宇文恒说这些废话,是将她当孩子耍?他可不是暴戾昏庸被臣子们被族亲们逼得吓死的先皇,他是心如蛇蝎的宇文恒!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下大乱,总得有人站出来,理理这堆乱麻,不是么?”宇文恒叹了一声,站起身朝殷云舒走来,浅浅一笑,“好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小姑娘该有小姑娘的活法。说说吧,你怎么穿成这样了?还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出来?街面上,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平静。”
他又将话题叉开,是不肯回答她的问话了?
他不肯,也不敢!
他心里有鬼!
殷云舒轻轻扯了下唇角,站起身来,“我只是出来走走,想看看街市夜景而已,没料到,被陈大统领拦住了。过了这么久了,想来街上已经太平了,我该走了。”
她没看他,转身往屋外走。
“舒儿——”宇文恒飞快伸手一拉她的胳膊,“你等等——”
殷云舒目光如剑盯着他抓她胳膊的手,“姐夫……,何意?”
宇文恒微微一笑,“吃点东西再走,黄嬷嬷的厨艺,十分的拿手。”
她可没有心情吃东西!特别是宇文恒的!
“不了,我若回迟了……”
“朕亲自送你回去,谁人敢说?”他抓向殷云舒的手,半丝不松开的意思。
殷云舒用力地往回抽胳膊,却怎么也抽不动,心中不禁暗忖,宇文恒的功力,又大增了?还是,她这副身子实在太弱?
她冷冷抬眸。
宇文恒将她按回椅上,“你当刺客们只是出来随意走走的?他们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殷云舒垂下眼帘,讽笑道,“他们针对的是你,又不是我这个小姑娘。”
宇文恒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悦,说道,“但朕怕误伤你了。听话,过一个时辰再走。”
过一个时辰?那时候都三更天了!
殷云舒冷下脸来。
黄嬷嬷端着托盘走进屋,“夜宵好了,是皇上爱吃的薄皮汤面。”
其实就是混沌。
这是她前世十分爱吃的面食,但眼前面对宇文恒,她是半丝味口也无,只淡淡看一眼,坐着不动。
宇文恒将一只碗推到她的面前,微笑道,“吃吧,吃了正好暖身。”
殷云舒仿若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宇文恒看她一眼,也没有勉强,独自一人吃着。
黄嬷嬷侍立在一旁,静静打量着殷云舒,眼底透着疑惑。
这时,陈林又来了,他向宇文恒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宇文恒将一块混沌夹进嘴里,轻轻地咬着,看一眼殷云舒后,说道,“备马车,去殷府。”
陈林一怔,“是。”
殷云舒看着自己的脚尖,眸光闪烁了下,她的耳力,听到了陈林那声低语,“他走了。”
他,是谁?
终于等到宇文恒吃完了。
殷云舒站起身来,“可以走了?”
“你不吃,可是会饿的。”他笑了笑。
“我不爱吃混沌……”
宇文恒看她一眼,“是吗?”
殷云舒抬步往外走,这回,宇文恒没有拦住她。
陈林就守在宅子的门外,见二人出来,伸手指了个方向,“主人,马车停在前方巷子口。”
“嗯,走吧。”宇文恒点了点头。
殷云舒气息沉了沉,心中冷笑,这个方向,和她停马车的方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宇文恒,有意的!
但眼下她面对宇文恒和陈林两个功夫比她高的人,她只有忍着怒火,且看且行。
上马车前,殷云舒看向陈林,“我的车夫还在巷子的另一头候着我,劳烦陈大统领告之他一声,让他先行回府,免得他候着。”
陈林说道,“已经通知了,四姑娘不必担心。”
殷云舒看他一眼,自己挑帘子坐进了马车。
虽然马车很宽敞,但必竟是马车,不及屋子敞亮,殷云舒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如老僧坐定。她不希望马车的晃动,让她不小心碰到宇文恒,哪怕是一角衣片,都会叫她恶心!
宇文恒抬眸看她,眸光微闪,略有所思。
……
宇文熠办完事情回到熠王府,闻管家马上向他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有女扮男装的人来过,却被卫清影奚落一落,对方才下马车,又坐了马车回去了。
起初,宇文熠以为又是卫清影看谁不顺眼了,惹的事,他只淡淡说道,“走了便走了罢。”这京城的女子,有多少化妆成男子想混进他王府的?无以计数了。
卫清影替他挡了好几拨了。
都是他厌恶的人,他才懒于去查去管。
“柳十三说,那姑娘应该是王爷认识的。”闻管家又说道。
“呵,本王怎可能认识哪个姑娘?柳十三眼瞎了?”宇文熠冷笑,不以为然往府里走。ωωω.χΙυΜЬ.Cǒm
宇文恒似乎盯上他了,有些事情,他得抓紧时间行动。
他人高腿长,走得极快。
闻管家只得追着他跑,气喘吁吁说道,“是前几天,友爱带柳十三去西市帮着买了侍女的那个姑娘,爱女扮男装的那位。仁义和友爱都应该认识,可这会儿他们都不在府上,老奴只好问王爷了。”
宇文熠脸色一变,赫然回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哪个姑娘?”
闻管家心道,大爷你总算停了脚步,差点累死他了。
他喘着气说道,“就是……就是友爱和仁义都认识的那个呀,老奴也不知叫什么名,正叫人找仁义和友爱问去了,想着,卫姑娘将人得罪了,咱们王府是不是出面,给人陪个不是去?”能叫他们王爷出手相助的姑娘,整个天下,找不出一二三来。
闻管家不得不重视着。
“你是管家,还是她是管家,怎么让她赶人?”宇文熠怒气冲冲地原地走了两步,袖子一甩,怒道,“备马,本王亲自去!”
闻管家眨眨家,王爷亲自去?
“王爷,那姑娘是谁?”
宇文熠脚步如风,一身火气,已经走出府门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熠王府,能让她屈尊前往,必是有大事。
她性子倔,从不肯踏入他王府半步,他费劲心思打动她,终于让她挪开一步,却是连门都没有进,又走了?
宇文熠心有不甘,走到府门口,又回头对追来的闻管家怒道,“你跟卫清影说,叫她此刻抄写礼则篇一百遍!不抄完,不准走出她屋子半步!若撒娇哭哭啼啼的不肯写,叫她搬行李回家住去!”
闻管家顿时精神一震,“是!”不出屋子抄书最好,大家耳根清静了。
王爷这么懂礼的人,怎有个土匪表妹?闻管家摇摇头。
……
夜静如画。
宇文熠独自一人策马在长街疾驰,可到了殷府,他并没有找到殷云舒,她的马车和车夫都不在。小院中,贺兰守着房门。
他悄悄唤出贺兰,问着殷云舒的去向。
贺兰一脸吃惊看着他,打着手语道,“她不是找你去了?你还来问她在哪儿?”
宇文熠眸光沉沉。
贺兰以为他不明白她的手语,又冷笑着用唇语说了一遍,末了,又讽笑道,“她一向清高,能让她迈步出去找你,可不简单,你倒好,没见着她,还反而来问我?你们王府的人,把她怎么着了?”
宇文熠看了贺兰一眼,默然不语,转身匆匆离去。
贺兰抿了下唇角,摇摇头,叹了一声。
……
殷云舒从没有坐过如此漫长的马车,一刻一时,感觉是度日如年。
仿佛走了一世般长久,正熬得焦躁时,才听得赶车的陈林说道,“到殷府了。”
殷云舒松了口气,也不看宇文恒,自顾自地走下了马车,陈林走来挑帘子,看她一脸冷清的样子,不禁挑了下眉头,脸色诧异。
宇文恒跟着走下马车,朝殷云舒追上去,“舒儿——,你这般进府,府里人是必会盘查,朕带你进府。”
他将手伸出去,想握殷云舒的手。
“阿妮?你去哪儿了?我等你许久了!”有人忽然说道。
殷云舒心头一惊,赫然回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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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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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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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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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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