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瘟疫蠕虫!小心!”
浮冰飘荡的深蓝色海面突然由内而外地翻涌上来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暗红。
在这片浓厚惊悚的颜色里,隐约可见无数细长扭曲、狂乱游动的丑陋影子。数千万,数亿,数十亿,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血色的蠕虫,比藻类泛滥带来的红潮灾难更为诡怪可怖。
东西伯利亚海的整片海域都在短短几秒内,变了模样。
海风与大雪都无法消弭的腐烂血腥味顷刻覆盖了圣多布波湾。
楚云声走进码头的指挥中心,正看见正中央屏幕上显示的卫星云图,和飞行机器的近距离拍摄影像。
前者是震撼与骇然,后者是恐惧与头皮发麻。
“报告!船身第一镀层受到腐蚀破坏,有瘟疫蠕虫在不断向上爬!”
“报告!探索者一号已下潜,周围全部是游动的小蠕虫,暂未发现虫神!”
“卫星准备锁定!”
“立即投放八院和九院的特殊药剂!”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警惕虫神的突然袭击!”
“它是个屁的虫神!全都打起精神来,这次咱们就把这个东西伯利亚海的顽固毒瘤给它拔掉!”
指挥中心里一片紧张严肃的忙碌。
楚云声和其他专家都被请到数十块监测屏幕前,观察分析情况,在后方充当着前线的智慧大脑。
而坐下的所有人看清屏幕中的景象时,表情都不由变得凝重紧张,关切忧虑。
两艘破冰船的下半部分船身已经有大半都被蠕虫覆盖,甲板上的凹槽不断地向下流泻着淡蓝色的药水,勉强将这浪潮一般的细小蠕虫冲刷下去,阻挠它们登船。
在得到命令后,破冰船的四面都齐齐打开了一个个金属洞口,一根根体型巨大的试管装满浓稠的或漆黑或浓绿的药剂。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扑通巨响,所有试管都被投进了海里。
有的试管砸在海面的瞬间就开始破裂,如一滴浓墨坠入水中,飞快扩散,稀释。
有的试管则在坠入海水中后,仍继续沉落了几十上百米,才无声炸开,液体丝丝缕缕,并不向上飘溢,而是直直地朝着海底更深处沉去。
浓绿与漆黑瞬间取代了疯狂翻涌的血红。
原本嘶嘶沙沙的低语声,在刹那的寂静后,突然变得刺耳无比,尖利如无数虫卵炸碎,无数怪物嚎叫。
大片的血红沉落灰败下去。
生命探测监控中生物存在的数值飞快下降。
“成功了!”
“八院九院的药剂有用!”
指挥中心和各个通讯频道都传来狂喜的呼喊。
瘟疫蠕虫大片大片地死亡,潜艇趁机飞快下沉,试图搜寻通道,和那只曾在俄国卫星监测下闪露过一面的巨大虫神。
突然。
北冰洋的海水沸腾一般,流动湍急起来。
原本波浪较小的海面仿佛被掀起海啸,一道又一道数米高的巨浪被抛飞扬起,更多的血色蠕虫尖叫着,疯狂着,从海底涌动出来,上浮出来,驱动海浪扑向破冰船,围剿潜水艇。
“继续投放!”
“探索者一号收到请回应!探索者一号收到请回应!”
“探索者二号收到请回应!探索者二号……”
“滋滋……有虫子进入潜艇了!药剂,药剂!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指挥中心。
屏幕画面瞬间切换到潜艇内部,但却只能看到大片涌来的恶心黏腻的蠕虫,和数道已被血色蠕虫吞没的,挣扎尖叫的残影。
郭耀站在屏幕前沉默两秒,迅速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后切掉了画面,继续指挥安排。
“继续任务!”
“探索者六号准备入水!”
“瘟疫蠕虫的数量究竟有多少,连卫星都不一定能完全统计得过来,俄国曾耗费整整两周清理灭杀,都没有成功,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而今天,只是第一天!”
所有人默然不语。
第一天。
七艘潜艇被吞,四艘破冰船沉没。
第二天。
三艘潜艇失踪,两艘破冰船沉没,一艘被攻占,瘟疫蠕虫驱动船只,试图靠岸,被武器轰炸逼退。
第五天。
五艘潜艇不见,探索者系列全部阵亡,两艘破冰船被全部抢占,瘟疫蠕虫不断靠近岸边,巡视圣多布波湾与东西伯利亚海交界处的特勤小队全部感染疫病,咳嗽不止,血液内寄生虫疯狂繁衍。
第十天。
瘟疫蠕虫掀起的小型海啸不断从东西伯利亚海冲向圣多布波湾,以防万一,当地居民全部撤离。
第十六天。
可供投放的药剂已经不足,俄国临时实验室搬进小镇,瘟疫蠕虫日夜嘶语,特勤队伍不断有人受到精神污染,谵妄疯狂。
第十九天。
二十七名特勤诡异死于梦中,场面惨烈血腥,三十二名特勤受到污染,突然袭击专家组和指挥中心,专家伤亡五人,郭耀断去左臂。
第二十四天。
沉没的特殊改造型潜艇和破冰船均超过一百艘,两国各补充五万人特勤队伍,驻扎在距离圣多布波湾更远的山脉脚下。
第二十七天。
瘟疫蠕虫驱动所有潜艇与破冰船残骸,导弹发射,成功拦截其入侵圣多布波湾。
第三十二天。
漆黑,浓绿与血红的激烈对抗,似乎渐渐出现了分明的局面。
第三十五天。
血色的浪潮落入下风,海啸不再出现,破冰船投放药剂数量增加,瘟疫蠕虫的嘶语声慢慢变少。
第三十八天。
浸透了黑与绿的一道道扭曲的虫尸漂浮在海面上,厚厚一层,足有十米。潜艇下潜,遭遇瘟疫蠕虫的反扑,但数量极少,并未造成惨重伤亡。
第五十一天。
瘟疫蠕虫几乎不再出现。
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同时传来。
好消息是潜艇终于发现了一片数亿年前旧世界的古文明遗迹,拥有通向海底深处的古怪通道,疑似新世界通道。坏消息是真正的瘟疫蠕虫虫神还未被发现,不知是已经离开,还是潜伏在暗中伺机而动。
“都要两个月了。”
许海精神矍铄地坐在潜艇内,望着窗外深海的景象,声音里带着叹息与沉重:“这场战役我们投入了太多,死伤了太多,终于看见这么一线希望了。”
他转头看向在座的其他人,道:“我打了体能药剂,至少今天的体格绝对是个五十岁的壮老汉,不是七十岁的病人,你们不用多顾及我,一切以通道探索为主。”
有个专家是许海的弟子,戏谑道:“老师,说句不客气的话,通道可比您重要多了,这点您甭担心了!”
“许老,赶紧把他逐出师门!”
“都别闹都别闹!”
潜艇不断下沉,里面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充斥着欢声笑语,一扫连日来的沉重压抑。
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方向,谁又能不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但是楚云声心底却隐隐有种预感,这次探索恐怕不会太过顺利。
十几分钟后,潜艇抵达预定位置。
透过小窗能够看见外面被灯光照亮的深海,空荡幽寂,深邃无边,漆黑深暗的海水无声地涌动着,充满窒闷强烈的压迫感。
周围没有任何鱼类的踪影,全是断壁残垣的废墟,这就是之前确定的东西伯利亚海遗迹。在这片遗迹中央,有坍塌毁坏到只剩下无数触手盘踞的腿部部位的神像。
仔细辨认,可以看到神像铺开的裙摆上点缀着无数星辰。
这与符合星界之秘中描述的新世界通道护卫者的形象。
穿越遗迹,继续前行大约五十米,有一道深深开裂的狭窄的海沟缓缓出现。
海沟上方漂浮着一些游荡的奇异的光彩,让人一眼看到,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明亮与梦幻,希望与温暖。
潜艇分裂成三小部分,陆续顺着水势滚入海沟。
失重感传来,视野与身体疯狂旋转。
楚云声刹那间头昏脑涨,呕意几乎要压抑不住,要冲上喉咙。
模糊之中,他听到了驾驶员和他们这一小部分分散仓里的特勤小队的喊叫声,全部是提醒所有人稳住身体和精神状态,不要随意挪动或令自己丧失意识。
在这些喊声中,也有不少的呕吐声此起彼伏。
恶臭和奇怪的海腥味弥漫开来。
这个痛苦的下落过程大概花费了十分钟。
楚云声拉开座椅前的呕吐袋,还没有完全酝酿出这股难受的恶心感,分散仓就忽然停止了滚动。
他下意识转头向外望去,略显错愕地发现,此时的分散仓外竟然已经没有了海水和气泡,而是如同陆地一样,充盈着空气,遍地枯黄野草,掉尽了叶子的树上,还停留着梳理羽毛的乌鸦。
“天哪,奇迹!这是奇迹!”
“快看卫星图!这里已经不是东西伯利亚海了,这里是北冰洋深处!”
“数千米的北极深海,竟然有这样一个世界!”
特勤和专家们试探着走出分散仓,发现这里真的和地表一模一样,没有海水,氧气充足,也没有任何可以将人碾成薄纸的重压。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亢奋不已。
“快快快,把东西都拿出来!”
“通讯器信号弱了点,但还能用!”
“开启摄像头!”
他们迅速拿出各种仪器来,测试这里的情况,采集各种样本。在做完这一切后,大家重新集结,带上大部分装备,谨慎小心地向前探索。
这是一片非常广阔的陆地,如果忽略它存在于数千米的深海海沟内的事实,楚云声都要以为他们现在身处于秋冬万物枯萎,却依然残留无数生机的大草原。
笼罩着草原的是一片深邃的蓝,不知道是头顶的海水,还是异空间特殊的天空。
特勤小队的十名特勤和四名专家以分散仓降落点为中心,向四周投放了十几条探测机器蛇,其中两条机器蛇带回了非常有用的信息,那是一些疑似路标的简单图案。
“分两队,分别沿着这两种路标前进探索,随时保持联络!”
小队长侯万国下了决定。
分队很快完成,楚云声和许海,以及另外五名特勤选择了其中一个有路标的方向前进探索。
一望无际的黄色草原,与稀少的树木,深蓝的穹顶。
楚云声七人边寻找着路标,边往前走着。
体力渐渐流失,信号更加微弱,长途跋涉带来的劳累感越来越重。
他们看着时间,分明只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却好像跑过了一场长途马拉松一样,身心俱疲。
没多久,他们遇到了一片森林,机器蛇先行,特勤们等在外面,关注着机器蛇传来的影像画面。
许海一直咬着牙,撑着一口气走到这里,终于不再强撑,坐下休息了。
他的手有些发抖,打开背包取出一盒药剂,招呼楚云声过来帮他注射。他是不愿意做拖后腿的那个人的。
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楚云声俯身,刚将针管里的药剂注射完毕,就听见紧盯着探测屏幕的侯万国突然大喊了一声:“等等!停下!快看……快看那是什么!对面!”
“什么?”
“桥!那是一座桥!桥的对面是星空!星空!”
“难道这就是新世界的通道,通往星空,通往新的星球,第二个地球!”
所有人都克制不住地狂喜大叫。
楚云声也怔了怔,犹有些难以置信,这就……找到了?
许海连棉签都顾不得压,一下子生龙活虎地窜了出去,挤到了屏幕前,等看清屏幕上的画面后,他拎起背包,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快跟过去!”
特勤小队立刻结束休整,狂奔着穿越森林。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机器蛇匍匐的森林深处。
这是一片空地。
空地的土壤漆黑,中央耸立着一个数米高的巨大青铜祭坛,祭坛后,一道斜飞向上的桥不断地拉长延伸,跨过前方断裂的山崖,直通对面。
对面,有一块凭空悬浮的钢铁平台,平台上立着一扇漆黑的巨门,巨门后是一整片浩瀚深邃的星空宇宙,沉浮着无数明明灭灭的漩涡。
许海苍老的身影停在祭坛前,布满褶皱的面容一时浮现出满怀希望的欣喜,一时又全是苦涩酸楚的眼泪:“终于……终于,五六十年了,半个世纪了,我们终于……”
“一模一样,和星界之秘的描述一模一样……诡异事件,外神旧日,人类凭什么是祂们口中蠕虫都不如的低等生命!”
“现在好了……不和他们争了,我们去新世界,去新地球!”
许海的弟子走上前,拍了拍许海的后背:“老师。”
许海颤抖的脊背就慢慢平静下来,沉默了几秒,抖着手掏出手绢来,抹了抹脸,笑了下:“失态了,又让你小子看笑话。”
检测过祭坛周围,特勤小队的人带上装备,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桥探索。
然而就在这时,楚云声忽然伸手,拦住了一名非常年轻的特勤。
“楚教授?”
楚云声看向陆知闲,认真地询问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你昨晚做梦了吗?梦到我们的探索结果如何?”
陆知闲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明显没料到楚云声会忽然有此一问。
他与这位楚院长在指挥中心见过几次,也曾护送过这些专家们,但却基本上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以说是陌生人。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知道我会做预知梦的事的?第七处都只以为他的异常是身体素质上的改变。
虽然心中升起了一种被人看穿看破的心虚感与紧张感,但陆知闲还是知道这次探索的重要性的,他不打算撒谎:“做了,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桥的尽头是断的,被毁了,但我们还是登上了那片钢铁平台,好像是利用沙漠古国遗迹的科技修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楚云声和陆知闲投来。
他们隐约意识到了楚云声拦下陆知闲询问的原因。
兴奋激昂的表情缓缓沉静下来,大家互相对视,默然片刻,最终许海叹了口气,笑着开口道:“先上去看看吧。别光听坏的,就算这桥真的断了,小伙子这梦做到最后,咱们不是也修好了吗?”
侯万国也道:“花点时间而已。我们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还吝啬这点时间吗?一个个立马哭丧脸,回去指挥中心的一看,该以为咱们无功而返了。”
“走,上去看看!”
“大不了老子来这里修桥!”
“上去!”
听从许海的话,特勤小队不再纠结于陆知闲的梦,而是迈开了步子,走上了这座如彩虹一般,向上斜飞跨越的铁桥。
很快,他们走到了桥的尽头,近距离地望见了那扇漆黑巨门,和那片神秘幽远的星空。
同时他们也发现,确实就像陆知闲梦里所见的那样,这道飞桥通向钢铁平台的最后一段,大约十米,已经断裂消失,看断面的痕迹形状,好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咬去了一口,只留有齿痕。
“修,必须要修!”
潜艇返回了码头,影像和资料全部传回,郭耀和俄安全局局长,以及所有专家,所有领导,全都斩钉截铁地喊出了这句话。
他们耗费了几十年,在全球各地日夜不休地寻找,为一场探索,堆进去几百、几千、几万条人命,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是通往新世界的一线可能!
现在,这通道就在眼前,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都要将它修好。只要修好,只要打开那扇门,只要进入星空的虫洞,他们就可以带着地球上的所有人类,一起抵达新的星球,拥有和平安宁如很久以前的平静生活。
这该是多么美好的未来。
他们没有理由放弃。
2026年1月1日,新年伊始,也似乎意味着新的纪元的开启。
多国联合安全组织在这一天成立,并全面封锁东西伯利亚海区域,开始集全球各国之力,来修补通道铁桥。
各大教派都注意到了这动静,先后得到消息,但再想秘密进入东西伯利亚海和北冰洋区域,已经再没有丝毫可能。
楚云声作为最先发现通道的小队的一员,在三天隔离观察,确定身体和精神皆无异常后,便开始在指挥中心和森林铁桥之间来回奔波。
修补的过程并不顺利。
瘟疫蠕虫斩之不绝,并未被完全消灭,经常会袭击潜艇和分散仓,造成伤亡。
隐藏在暗处的虫神出来过三次。
一次带来了海啸,直接淹没了指挥中心,华夏安全局局长郭耀死在了这场海啸里,没有葬礼,三个小时后,接替他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指挥中心的残骸上。
另外两次带来了无药可医的瘟疫和大规模的寄生虫感染,死亡人数超过十万人,北冰洋的沿岸,每走十步,就会有一具浮尸。
负责修桥的是专家和特勤们,他们必须每二十四小时一轮换,如果长时间盯着铁桥桥面的花纹没有醒神,就会被蛊惑,或是陷入疯狂,自杀杀人的,每天都会出现。
临时实验室里那些没日没夜研究沙漠古国遗迹的古文明科技的学者,也常常会被遗迹中的某些物品污染,实验室的墙壁上的血色糊了一层又一层,已经擦洗不掉。
无人收敛骸骨,无人悲伤自抑。
所有人都只在做一件事,修桥,修这座通往新世界的桥。
他们追赶着时间。
他们要在所有恐怖彻底苏醒前,将灰暗的穹顶凿穿,放出一缕希望的光来。
十个月,修补了十米。
春夏秋冬的轮换,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果。
一艘又一艘的特勤小队分散仓落下,一双又一双期待而又忐忑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巨门。
已经选定的数百名先行者抵达了桥面,等待着最后两厘米的铁桥补齐。
这其实是个完全可以抬脚迈过去的距离,但尝试过的人都受到了莫名的引力的拉扯,坠亡在了空中。
无数道视线,通过指挥中心和各国机要会议室的大屏幕,汇聚在这里。
楚云声站在先行者的队列里,以精神接触着背包里的金属箱。
“通道要修好了。”
他道。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那颗沉睡了将近一年的大脑缓缓地浮现出迷离的色彩,一下又一下,渐起跳动。
一股奇异的精神力量连接到了楚云声的脑内,狂乱的嘶语在吊坠的压制下微弱不可闻,朦胧的幻象也模糊不清。
这一刻,最后一段桥修补完毕,周围爆发出无数撕心裂肺的激动大叫,喜极而泣的疯狂呼喊。
而容陈的声音也虚幻而又清晰地传入了楚云声的耳中。
“这是……在哪里……”
先行者迈动脚步,陆续踏上钢铁平台,楚云声跟在其中,站在了那扇漆黑的巨门前。
“通往新世界的通道,你口中的拉耶托亚思之城。”楚云声低声道。
容陈喃喃道:“拉耶托亚思之城……”
“不,不是……”
“这里不是拉耶托亚思之城,门上这个图腾不是……它,它属于混沌者!”
楚云声瞳孔骤然一缩。
几乎在容陈话音落地的瞬间,数百名先行者面前,矗立在钢铁平台上的漆黑巨门,突然混沌浮动,显露出一行扭曲的古怪文字。
所有人都不认识这种文字,但所有人却仿佛看懂了一般,不受控制地,低语着念出了口:
“腐烂的蠕虫诞下神明的巨卵,旧日的恩赐与死亡同临!”
“腐烂的蠕虫诞下神明的巨卵,旧日的……”
“腐烂的蠕虫诞下神明……”
无数的无知觉的诵念声汇聚成癫狂的嘶语,盘旋在巨门之上。
桥上桥下,所有看到这行文字的人类都无声地跪了下来,脸上涌现着自己都陌生的虔诚狂热的神色,他们以额头抵着地面,抬手抓挠自己的皮肤,头发,令鲜血顺着身躯淌下,令肉丝充盈起指甲。
这里像是在刹那间变成了邪恶的祭祀场所,又仿佛是出现了一场无法遏制的大范围的群体癔症。
只有三个人清醒着。
紧盯着那行文字,疯狂大笑大哭的陆知闲。
脸上闪烁着挣扎痛苦和狂热崇拜两种神色的许海。
还有已经打开了金属箱的楚云声。
“门要开了……没有人能拦得住。”
容陈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我也不行,除非我苏醒……但那时候的我,可能就不是我了……那会是,比现在更恐怖的……灾难。”
“我无法阻拦,但我可以……进去,帮你们拖延……拖延到你们撤离这里……二十分钟……”
楚云声犹豫了两秒,也只能有两秒。他没有多余的时间。
“好。”
他道。
他没有问容陈进去之后,还能否活着出来。因为容陈没有说,那就代表着不能。
金属箱内的血肉大脑缓缓融化成了一滩漆黑的水。
水流落在钢铁平台上,有着奇异花纹的藤蔓从中生长出来,簇拥缠绕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个轮廓里凸显出一张半合着眼的苍白面容,他飘忽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许海,又望向楚云声,低低地笑了声,仿佛一语双关般轻轻道:“我知道你会做这个决定,老师。”
楚云声神色微动。
他抬起眼,缓声道:“殷铮的命运不在任何人手里,改变它,需要你自己去做了。”
“我有预感过,这会是最后一个世界,我们会在白头到老之后,在真实的维度相见。这不是梦想,而是事实。”
楚云声的声音顿了顿,他的语气惯来冷淡,从没有蕴含过如此复杂难辨的情绪:“今天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它无法达成。但如果现在,我死在这里,应该就见不到了吧。”
那双眼睛凝望着他:“那老师后悔吗?”
“我辛辛苦苦,历经多少世界,为你修补的精神力,你要为了这个只是数据构成的世界的人类死活而放弃。而且你很清楚,即使混沌者不降临,也早晚会有其他旧日苏醒,这个世界无法挽救,但你有我,可以独善其身。”
楚云声没有回答容陈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里真的只是单纯的数据吗?”
容陈,或者说殷铮没有回答。
“弗格森的阿诺评价我,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楚云声道:“但我却总觉得,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陌生,但又非常熟悉。不,不是熟悉,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相似感。”
“但抛去这些,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以我的原则,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殷铮叹了口气:“好耳熟的一句话。”
他浮起一丝迷幻而无奈的笑:“我从来都管不了你,老师。把你关起来,用枪抵着你的心脏,用刀架着你的脖子,你都不会听我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错的,但后来才发现,你或许才是对的。”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殷铮的话音渐渐变低,漆黑的水流就已经来到了随着无数诵念声,震动得越来越剧烈的漆黑巨门前。
谵妄的嘶语越来越狂乱。
一个又一个古代文明的幻象,一场又一场血腥祭祀的气息,在钢铁平台与无尽星空中,明灭消亡。琇書蛧
最终,漆黑的水流渗进了门内,消失不见。
楚云声怔怔地凝视着巨门,片刻后,如梦初醒地收回了目光,迅速起身走到陆知闲身前,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挂到了陆知闲身上。
陆知闲癫狂的动作顿时一僵,他像个痴呆的木偶一样,忽地转头看向楚云声。
“这句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
楚云声语气肯定地道。
陆知闲张了张嘴,双唇颤抖:“我……我知道……我知道……第一个梦,拿到妈妈指甲的第一个梦,我忘记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末日……那是末日……”
“人类是卑微的、低等的生命……没有希望,一切都没有希望,旧日的神明终将复苏……人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垂死挣扎……”
“通道……新世界的通道……早就被毁了……”
“外神和旧日们的小实验,观察蝼蚁的求生能力,玩弄……玩弄蝼蚁的小实验……祂们赌对了……混沌者赌对了……人类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世界……什么都救不了……什么都救不了……都会死……都会死……”
楚云声劈晕了陆知闲,快步走到许海身边,许海已经完全疯狂,不见半分挣扎清醒,但他的手里还攥着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秘密通讯器。
一根一根掰开许海的手指,楚云声将那个通讯器取出来,拨下了唯一的一个号码。
“喂?许老?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画面受到干扰,已经完全模糊!”
一个中年男声急切地说着。
“我是第九研究院楚云声。”
楚云声沉声道:“这里没有新世界的通道,只有即将苏醒的旧日。我知道这是你们的秘密通讯频道,你们给了许院长一项防备一切意外的特权。许院长已经不能再下这个决定,现在由我申请,请求安全局以反物质导弹,轰炸这里。”
中年男声沉默了几秒:“楚院长,你没有这个权限,我们无法获知那里的情况,无法相信你。”
这时,通讯器外却突然响起了许海嘶哑凄厉的一声断断续续的大吼:“轰……炸!轰炸……轰炸这里!”
楚云声霍然回头,正好看到那道苍老佝偻的身影跪伏着,眼球爆开,舌头断裂,在吼完这最后一声后,彻底失去了声息。
十几秒的沉默。
中年男人的声音终于传来:“我们知道了。导弹已启动,楚院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所有探索通道的线索都是众神的陷阱。”
楚云声平静说道。
他抬起双眼,看向钢铁平台与长桥、祭坛跪伏着一道道疯狂的身影,看向漆黑的裂开缝隙的巨门,看向浩渺无垠、冷漠永恒的星空:“新世界的通道已经被毁,但希望不会被陨灭。”
“不要放弃。”
话音未落,楚云声抬头,看到了一道深蓝之上,缓缓落下的光。
2026年10月6日。
北冰洋升腾起巨大的能量光团,海水大量蒸发。
反物质导弹爆炸,无数冰川与生物化作了地球上最绚丽的一道极光,蒸发汽化。
先行者全军覆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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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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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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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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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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