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人影匆匆,屋内的烛火都被拂过的袍袖带得歪歪斜斜,摇曳不止。
天色将明之时,楚云声才掀开厚重的棉帘,从憋闷的议事堂里走出来。
他吩咐狄言去牵马,略有些僵硬的修长手指裹在温暖的大氅里,慢慢恢复了些知觉。
他扫了眼院中雪落松柏的景致,却没多少观赏的兴致,径直抬了步朝外走。只是那双踩在积雪上的锦靴还未迈过大院的门槛,礼部的老大人便一副上火的模样焦急地追了出来。
“王爷!王爷您且等等!”
楚云声回身,眉间蹙了一夜的褶痕又浮了出来,如刀刻一般,深沉凌厉,看得人心里发怵。
“孟大人,还有何事?”
年迈的孟侍郎却并不怎么怵冷脸的摄政王,他眉间压着一股情绪,颤巍巍走到楚云声面前,左右看了眼,低声叹了口气:“王爷,午时议和使团便会进京,来的是大周的皇子……如此场合,我们的陛下怎能缺席呀!”
楚云声敛下面上的一夜未眠的冷郁:“陛下风寒严重,卧床不起。大周区区一个皇子,也要我大晋的皇帝亲自迎接?”
孟侍郎皱紧了眉:“王爷,您莫把他人当傻子……”
楚云声自然知道孟侍郎话中的含义和告诫。这位老大人是他麾下的人,给他的也大多都是忠告。但有些事他却不能解释。
“孟大人多虑了。”
楚云声淡淡说了句,狄言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院门外。
孟侍郎欲言又止地看了楚云声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走回了议事堂。
楚云声不喜欢坐马车。
这时候的马车可没有减震,稍有不平的路走起来便是颠簸得很,纵使是铺了厚实软垫,也治不了楚云声这个晕马车的怪毛病,所以来了这里,平日他都是骑马出行。
而骑马也有骑马的坏处,比如即便见到了,也避不开的某些人。
骏马的马蹄绕进这条达官贵人府邸遍布的小巷时,狄言便瞧见了停在前头的印着赵家家徽的马车。
“王爷……”
楚云声略微挑眉,驾马走过去:“赵家主还想请本王去何处赏梅?”
马车内没有回应。
驾车的车夫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沉默不语。
但也只过了片刻,安静的马车内传来一阵轻响,车帘被一只过分白皙的手掀开,一名清雅俊秀的白衣公子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在狐裘披风细细的软毛的簇拥下抬起来一张如皎月般的脸。
“草民慕清嘉,见过摄政王。”
竟然是慕清嘉。
这有点出乎楚云声的意料了。
他扫了眼慕清嘉被寒风吹得略有些发红的脸,心下有点恍惚——好像自从灭了北寒锋夺虎符之意后,他就只派人监视了一下侯府和镇北将军府,此后再没多关注过这两位主角一丝一毫——实在是权谋斗争,尔虞我诈,和那个养不熟的祸害小崽子太耗神了,让他连主角都要忘在脑后了。
楚云声分神的表情只有一瞬,但却还是被分外敏感的慕清嘉注意到了。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掩藏好情绪,微笑道:“王爷从此处过,可是要入宫面圣?”
楚云声坐在马背上,眼神冰冷:“一介草民,要打探本王行踪?”
慕清嘉似乎也不意外楚云声的冷厉和咄咄逼人,从容道:“草民不敢。只是有贵人托草民来为王爷带句话。”
“赵家人?”楚云声看了眼慕清嘉身后的马车。
也不知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慕清嘉和北寒锋发展成了如何模样,慕清嘉一个好好的侯府世子,又怎么去投靠了世家。
慕清嘉没回答楚云声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直视着楚云声的眼睛,低声道:“王爷,您可以拒绝世家的好意,但切莫做出狗急跳墙的荒唐之举。若非王爷兵权在手,真当昭阳殿空时,无人敢兴兵勤王——清君侧吗?”
“这是本王今日听的第二句警告。忍了两日,也难为你们了。”
楚云声望着前方薄雪铺街的巷道,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比漫天飞雪更冷的寒意,“既然这两日都忍了,那便继续忍下去吧。”
慕清嘉抿紧双唇。
楚云声浑身挟着比风雪更凛冽的迫人气势,居高临下地淡淡扫了慕清嘉一眼:“你等既然早便知道昭阳殿里已空,那便也该知道,这时候无人会去动那小崽子,莫弄些闲心。”
慕清嘉听着楚云声口中对皇帝那完全不尊重的小崽子三字,却意外地没听出多少别人口中的轻蔑鄙夷,而更像是一种可以拢在暖炕上哄着的亲昵。
但来不及等他琢磨出这亲昵的含义,楚云声便催了催胯下的骏马,准备离去。
慕清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楚云声的气势压的,他纤细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眼看那马背上的身影将要走远,他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不是每一位枭雄,都能成为孟德。”
楚云声催马的动作一顿,巷内响起一声低冷的笑:“本王可不是曹孟德。”
马蹄溅起片雪,眨眼便远了。
车夫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马车边的清雅公子:“慕公子?”
慕清嘉神色一顿,回身上了马车。
车帘重重落下,他的眼睑也垂了下来。
慕公子。
从前可没人这样唤他。
便是他被逼入宫,最落魄的时候,他们也唤他一声慕世子。
但这一切,从他被遣散回府后便变了。
北寒锋频繁地出入侯府,次次都带着重礼。本有意恢复他世子之位的父亲看着北寒锋的礼物露出了为难之色,母亲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奇异的打量。
也是,比起一个略有宠爱的儿子,还是侯府的未来更加重要。
若是他成了镇北将军的侍子,那想必这落魄侯府也能顺势再上一层吧。只是就这样沦为男人的玩物,被后宅禁锢,他还是不甘心呐。
马车摇摇晃晃前进,慕清嘉睁开眼,看着面前带有赵家家徽的茶碗,慢慢倒了一杯茶。
世道将乱,他总要站一方。只希望,他的选择没有错。
回到摄政王府后,楚云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了侍卫,查阅近些日子慕清嘉和北寒锋的所作所为。
而等厚厚一沓信函翻阅完,楚云声心中却冒出一些荒谬之感。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却又知道,这两位主角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与他所料没有太大偏差。实在要说,那便是他那一招遣散后宫的骚操作,取得了过分出色的效果。
当初陆凤楼初知人事,摄政王存心要给小皇帝找不自在,便也未安排教引宫女去做什么。而宫中之人兴许也觉得勾搭这喜怒无常的小皇帝得不偿失,便直到陆凤楼多大年纪,都是冷着一个被窝,本该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连个亲近的宫女都没有。
后来有世家的人要损小皇帝,传出来流言,说当今皇帝不近女色,是个断袖。
摄政王看在眼里,也懒得理。
但也不知那时的陆凤楼是如何想的,竟然胡乱地下了一道招选秀男的圣旨,把他这个昏庸君主的帽子扣得更严实了一些。
摄政王乐见其成,便也没干涉,让一个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入了宫。xǐυmь.℃òm
许多臣子来求他,许多富贵人家来哭诉,但陆凤楼选的那些秀男却实在是恰到好处。
世家的旁支,王公贵族的远亲,或是有财无权的商人子,要么落魄,要么没有足够的权势来拒绝。
既不触怒世家,也不踩在他摄政王的底线上,可以说是办得相当漂亮的一件事。
这些秀男中自然绝大部分是各方势力的眼线,不过这样引狼入室的举动,那时的摄政王看不懂,只笑小皇帝傻。
但通读过剧情的楚云声却知道,那时候年少的陆风楼可一点都不傻。
反正宫内早已有了各方的眼线,那便是虱子多了不痒,再引进一些也是无妨。反而是这招驱狼吞虎,可以打破宫内摄政王一家独大的局面,让局势混乱起来。如此各方混杂,各方忌惮,便容易浑水摸鱼。
除此之外,陆凤楼还可以借此养起他自己的人。毕竟,进宫的秀男背景混杂,没那么好分辨属于哪一方。
经过这几日的推算,楚云声可以肯定,陆凤楼自己的势力,就是在那次大选之后立起来的。
就像无数巨石中拼命钻出石缝的一株青草,弱小却顽强。
而遣散后宫,楚云声认为这也在陆凤楼的计划内,只不过没有想过现在便实行。毕竟他自己的势力初成,这些秀男最初的作用之后便只是麻烦。楚云声为他解决这个麻烦,他自然高兴。
后宫散了,所有秀男被遣送回家,一日之间就打破了宫内的和谐。有人悄无声息地死掉,又有人犹豫着改换了主子。
这一切都是隐秘的。
明面上的话,大概就是最近成亲的人家不少。
这些被拖了好几年,名声有损的公子哥们,终于热泪盈眶地娶了媳妇。楚云声为了给自家小皇帝擦屁股,还以陆凤楼的名义挨家送了赏赐,帮那些手上还算干净的公子们提一提名声。
当然,成亲之外,还有一些人被家人嫌弃地赶出了家门,或是再度被转手,送给了某些嗜好特殊的大人。
慕清嘉深受爹娘疼爱,倒不至于沦落至此。但慕清嘉归家当日,北寒锋就上门了,带着重礼,不提别的,只说是看望,但望着慕清嘉的那一双火热直白的眼睛,却无人看不懂。
慕清嘉曾蛊惑过北寒锋以虎符发难,却没想到楚云声真连最后那一块遮羞布的名声都不要。听闻北寒锋被辱后,慕清嘉本以为北寒锋对他也冷了,但却没想到,北寒锋的感情反而是更加不愿掩饰了。
北寒锋屡屡上门,又话里话外透出帮携侯府的意思,侯府上下纵使再疼爱慕清嘉,也有了动摇。
慕清嘉不愿受胁迫,便制造了个机会,攀上了四大世家的赵家。
而北寒锋见状,一气之下,就直言了自己的来意,要纳慕清嘉做侍子,作为交换,他可以提携慕家上下。
慕清嘉得到消息,干脆住在了赵家的别院,不回侯府了,更是因此恨上了自己的亲人。
这个发展楚云声没料到。
但却也合常理。
原剧情中慕清嘉是孤高的雪山之莲,被囚在幽冷的宫廷,锁住了羽翼,北寒锋一见钟情,后来又在若即若离和身份的折磨下加深了感情,再加上慕清嘉展露出来的才华,才使得北寒锋越陷越深。
但如今,俩人还没来得及在陆凤楼的拆散下虐恋情深一波,慕清嘉就被放出宫了,背着皇帝偷情的快乐瞬间就下降了一个档次。
而慕清嘉没了宫廷束缚,在北寒锋眼里也就失去了一层孤冷神秘的光环,还没了拯救的成就感。除开这些之后,还未和他好好接触过的慕清嘉在北寒锋眼里不过是个落魄侯府的世子,还是嫁过皇帝,名声有损的那种。
明月美丽是因为高不可攀,而人间花却是随手可折。
北寒锋和慕清嘉的心态都变了,自然也就衍生出了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后续。
楚云声坐在书房好好理了理这两位主角的心理转变,深觉这个世界要简单许多,除开北寒锋的一部分兵权和慕清嘉的大周皇子隐藏身份,比起之前的主角们,这两位好搞定多了。
真正难搞定的,是这片江山,和这江山的主人。
楚云声无奈笑笑,抬眼看向窗外。
天光已然大亮。
正午时分。
京都北城门大开,百姓夹道,羽林卫簇拥着文武百官与王公贵戚扯出一里长的壮观队伍,阵仗隆重万分地等待着大周的议和使团。
雪后初晴的暖阳挂在头顶,照得官道两旁的玉树琼林细雪如尘,晶莹透亮恍若仙境。
楚云声骑马在队伍最前,等了不多时,官道尽头便奔来一队轻骑开道。
随后,被马蹄溅起的飞扬的雪花中,一支车队慢慢行来。
不同于大晋这边捧果携花,又带宫女又带贵妇的奢靡虚华,大周的车队大多是强壮的军士随行,战马矫健,偶尔有女子的身影,也是挎着刀牵着马,英姿飒爽,带着一股北地浸染出来的强悍。
车轮声渐近,大晋的队列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繁花锦簇的腐烂,哪禁得起这样的马蹄践踏?
“大周使团到——!”
一声唱喏,双方见礼。
从大周使团中走出来的青年身上少见的没有丝毫北地的蛮气,而是带着类似书生的温文尔雅。
他一眼扫来,眸中冷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带着极为和善的笑,朝着楚云声行了一礼:“见过摄政王殿下,久闻王爷之名,难得一见。”
楚云声看着眼前这只披着羊皮的恶狼,笑了下:“八殿下谬赞。宴会已备好,殿下,请。”
大周八皇子笑着点点头,正要上马车进城,大周使团内却突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冷哼:“我大周八皇子入城,大晋皇帝竟连个面都不露,莫非是看不起我大周?”
此言一出,场内立刻静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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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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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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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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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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