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暗潮汹涌,也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把难得被震得有点发怔的小皇帝拖进兵营里,楚云声在自己的营帐给小皇帝简单做了个变装,弄脏了头发抹黑了脸,再拿出一身新兵的粗布衣裳给陆凤楼穿上,好好一个矜贵清傲的九五之尊,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弱小兵。
陆凤楼感受着头脸上的脏污感,和身上这身格外粗糙的衣物,眉心的褶痕一闪而逝:“老师让朕荒废了半月的朝会,便是为了这个?”
“天子居庙堂。”
楚云声用布巾擦拭着手里的头盔,道:“但庙堂很高,所以看不到许多东西。陛下过完年便要及冠了,臣的帝师之责也要卸下。在这之前,臣能教陛下的不多。”
“老师要教朕上阵杀敌,还是体恤将士,明白这江山寸寸染血,来之不易?”陆凤楼挑眉道。
随着他的动作,他那两片过长的眼睫扫在了额前垂落的碎发上,视野恍惚地微微一荡,便看到楚云声身上略微反光的铠甲已经近在咫尺,脖颈一沉,楚云声抬起手,将手里的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
楚云声低头看着陆凤楼被头盔阴影笼罩的面容,轻笑了声:“陛下一直是个好学生。”
没有向陆凤楼解释他这次行为的深意,楚云声吩咐手下一名郎将把陆凤楼带了出去,丢进新兵营。
看着陆凤楼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脊背,楚云声故意和郎将交待道:“这位楼小少爷家中和本王有旧,送来磨练一番,就当往日那些少爷兵那般练着,别苛求。”
郎将一听,心里也就明白了,出了营帐就带着陆凤楼找了一位百夫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百夫长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就让陆凤楼站到了队列的最后,跟着打拳。
陆凤楼说有气性,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自然是有的。但他又不同于真正的新兵蛋子,富家少爷,他一个傀儡幼帝,从小忍到大,所有的气性也都磨成了一把坚忍藏锋的刀,所以自然是很能忍很分得清的。
他知道楚云声对郎将那番话是激他,所以过耳也没当回事。在队列中打拳时,想的也都是楚云声拉他来这里,究竟是何算计。
等陆凤楼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神出来,就惊觉这套拳竟然已经打完了,但百夫长却没放人,而是点着名字四人一排,成一条长蛇队列,开始绕着校场跑。
打拳比划比划花架子,倒不算什么。但这跑步却是实打实的累人,尤其是寒冬腊月,在这山脚下呼着满口的冰渣寒气快速奔跑,简直要将人胸膛撕开个口子,火辣辣的,如同刀割。
陆凤楼吊在队尾跑了几圈,就有些发昏。
但庆幸的是,他们这一百来人似乎都是些他一样的花架子,个个气喘如牛,拖拖拉拉,倒也不显得他多丢人。
几圈下来,又打了一套拳,百夫长才编好了队,给这些新兵安排任务。有巡逻的,有砍柴的,有去整理东西的。还算得上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陆凤楼因为是新来的,特意照顾,被分了个轻巧的活计,去外头捡柴禾,和他同行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男子。
陆凤楼扫了两人几眼,看手脚和面孔,便大致知道这两人恐怕和他的伪造身份一样,是被丢进来受磨练的一些纨绔富家子。
瘦的那个并非真瘦,而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下青黑极为显眼。而胖的那个一看便是被家里养得油光水滑,绝不少吃穿。
只是这样一批人,楚云声将他们收进新兵营,确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毕竟上阵打仗,可是靠不得酒囊饭袋的。
“哎,兄弟,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三人背着筐往外走着,胖子过来搭话。
陆凤楼淡淡道:“楼风,不是京里的。”
陆凤楼随口编着身份,也不怕被揭穿。虽然他是个皇帝,但是平日里除了上朝的大臣,根本没人见过他,而且就算是上朝的大臣们看他,也都是隔着一层冕旒,真要让他们回忆起他的面容,他们十个里肯定有九个想不起来。
再加上他是个被隔在深宫里的无权皇帝,御书房的门锁都落灰了,他谁也不召见,就连许多勋贵都不认识他。更别说兵营里的人,和这么几个富家子。
“不是京里的……”
胖子端详了他几眼,“黑成这样,是边关的吧?我爹每回往边关跑一次商,必定要黑上一层,就跟涂了墨汁儿似的……”
“虽黑,却不糙。边关风霜烈,想必楼兄弟不是边关人。”瘦子却精明一点,仔细看了看陆凤楼,转口道,“不过哪儿的人并不打紧,总之咱们现在都是这一个坑里的病猫,且得蜷着呢。”
胖子沮丧道:“也不知我爹这次怎么就狠下心这般折磨我!平日里我也是吃喝玩乐,犯的错只会比这次大,绝不会小,但偏偏就这回,我爹是发了狠,直接把我甩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还不能跑……听说跑了可是要砍头的!”
“逃兵自然是死罪。”陆凤楼道。
胖子哀叹了几声,吭哧吭哧往前走。
城北兵营所处的地势极佳,依山傍水,山的另一侧又是一座兵营,两相照衬,极为安稳。
陆凤楼三人也不被允许走远,只在兵营范围内的小山上捡柴禾,又砍了些树。等到三个大筐装满,才算完成任务。
在这个砍柴的过程中,陆凤楼三言两语便和这胖瘦二人套上了近乎。
这两人比他来的时候长些,但也不过是多了几天。而他们这一百来人,竟然全都是富家子弟,并且都是近期来的兵营。
陆凤楼直觉这里边不对劲,但却没有贸然打听什么。
兵营是楚云声的地盘,他如今任人宰割,可不想被抓到什么把柄。
兵营里没有三餐,只有两顿,菜汤泡着干馍馍。
夜色将至时兵营里点起了火把,陆凤楼蹲在草垛边喝着热乎乎的菜汤,就听见远处有点骚动。
他抬起头,借着远处的火光一看,却见兵营的栅门完全打开了,一大批士兵遥遥而来,人头攒动,乌泱泱。
近了点,便似有巨鼓惊雷一样的整齐声响咚咚传来,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跟着震动。
周围人都仰着脖子在看。
等这批兵将进来,陆凤楼才发现,那雷响一般的动静正是他们传出来的。他们跑步的动作整齐得吓人,绝没有半分普通阵列的凌散,一旦动起来,便不像是几百上千人齐动,而更像是一个魁梧的巨人迈步。
楚云声在队伍的前列略一抬手,这巨人的动作便立刻停了。
令行禁止。
饶是陆凤楼没看过几本兵书,也知晓这样一支队伍的可怕。
他慢慢垂下夹杂着惊骇疑惑的眼,听到旁边传来低声的议论。
“这就是咱们城北的先锋营?可真威风……”
“虽说咱们这先锋营成了才不到半个月,但营里这些人可都是上阵杀过敌,见过血的!将军特意挑出来,这是在磨刀呢!”
“才半个月,可看着比大周的军队还威风呢……”
是威风。
但这威风,却不知是要给谁看的。
陆凤楼低着头,将碗里彻底冷掉的菜汤一饮而尽。
在旁人眼里威风凛凛的先锋营,其实却并不太合楚云声的意。
虽然这支队伍已经称得上令行禁止,也有些血气,但是距离楚云声在星际时代训练的那些正规部队还要差得太远太远。站姿不稳,跑步凌乱,杀敌不狠,下手拖拉,有勇无谋……楚云声稍稍扫一眼,就能看出太多缺点。
只是不到半个月的训练,无法对这支队伍报以太高要求。
但这把刀,他既然亮出来了,那就是要好好地、耐心地磨下去。
楚云声自然知道这一出动静肯定被陆凤楼看在眼里,指不定又怀疑了什么,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也并不当回事。
晚间。
老兵带着新兵完成巡逻任务之后,陆凤楼已经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白天背过箩筐的肩胛疼得厉害,双腿也酸胀得很。常年养尊处优,一朝做些活儿,便是垮得厉害。
因是新来的,帐篷不够,陆凤楼便被安排在了一顶小帐篷里,和一名老伙夫同住。
洗漱后,老伙夫早就睡得呼噜连天了,似乎还是火气旺,怕热,手脚都翻出了被子。
陆凤楼轻手轻脚进来,脱下外衣,穿着里头的袄子钻进被窝,一伸脚,却是一怔。
是热的。
略烫的热度从脚心滚上来,倏地蔓延四肢百骸,熏得整个被窝里都暖融融的——莫名地,陆凤楼想到了那只握过他脚腕的温热的手掌。
他在被窝里躺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爬起来解开自己的袄子翻看。
果然,腰腹和膝盖的位置都厚实了一层不止,那双看似脏污的鞋子里也垫了更深的棉花。
怪不得今日在雪窝走了半天,却一点都不冷脚。
陆凤楼在黑暗的营帐内坐了一阵,直到有冷风从门帘吹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才扣好了身上的旧袄子,趴回了被子里。
楚云声不知道自家小皇帝在想什么,只是陆凤楼的身子骨还在养着,必要的锻炼需要,但却过犹不及,更不可让人冻着,所以棉袄是他特意准备的,被窝也是他做贼一样偷偷烘过的,晚饭的菜汤吩咐了给人留的热的,可谓是面面俱到的照看了。
他也不指望陆凤楼领情。
只是给陆凤楼准备棉袄时,楚云声看着兵营里的吃穿,也觉得不成,便私下里让狄言开了自己的私库,加厚了一批棉衣。
厚实的棉衣本该是给将士们的正常物件,但军饷一削再削,大晋国库空虚,想做一批新棉衣也做不到。
楚云声拿出来的棉衣数量有限,便只好当作奖赏,先给了训练出众的将士。
而这批将士大部分在先锋营。
特意加厚过的袄子分发到先锋营后,惹得其他的兵将眼红不已,训练起来更加卖力了。
尤其是从没吃过苦的懒蛋少爷兵们,气得牙都咬碎了。
“要是还在家里,这个时候不知多少美人给本少爷暖被窝,穿的是锦罗绸缎,睡的是温香软枕,那些破棉袄谁稀罕……”
胖子嫉妒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转眼看到自己的新朋友陆凤楼,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老风,怎么回事,你也羡慕他们啊?”ωωω.χΙυΜЬ.Cǒm
陆凤楼松开微皱的眉,摇了摇头,只觉得身上温暖的棉衣似乎瞬间单薄了许多,有点凉了。
——本来便都是收买人心而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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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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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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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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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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