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见了时翎的这副模样,脸上洋溢出了灿烂的笑容:“欢明王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
时翎只平静的望着袁益,一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骨关节发白,似乎下一刻,那蜷缩成一团的手指就会被折断。
“袁益,你现在已经不是金原国的太子了,所以……”
“所以我说话就该注意些,吗?”袁益挑衅的望着时翎:“可我却想告诉欢明王殿下你,正因为如今金原不在了,脱下了金原太子头衔的我才是我,我站在你面前不需要卑躬屈膝,不需要注意分寸。毕竟,咱俩都是魔鬼,不是吗?”
“你……”
“欢明王殿下,我不知道你在卫灵桃的世界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也不知道在你的世界里,卫灵桃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我知道,你的这个角色是多余的。就如同戏文里的故事,男女主角总是能够幸福圆满的生活在一起的,而你……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你……”时翎忽然瞪圆了眼睛望着袁益,他的眸中浮起一片海,海面上翻滚着惊涛骇浪。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和阿桃?你了解我们的过去吗?你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你才是地狱里的魔鬼,黑暗中的蝼蚁,而我不是!我才是戏文里的男主角,我才应该和阿桃在一起……”
“欢明王殿下你不要做梦了。其实你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过往如何?过往发生了什么又如何?一切都已是过去了,你没有办法扭转乾坤,改变过去的。”
时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他愣愣的望着袁益,竟然觉得他说的话颇有道理。
你没有办法扭转乾坤,改变过去的。
时翎在心中又默念了这一句话,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
在时翎的梦境里,一直有一片海,那片海时而安静,时而汹涌。他就在那片海中浮浮沉沉,时而钻出海面看见阳光的模样,时而又陷入海底,被巨浪侵蚀。他在阴冷的黑暗里渴望着虚弱的光明,那是他只能看到却无法触摸到的光明。
那么他究竟是地狱里豢养着的魔鬼还是与魔鬼生活在一起的无奈之人?
一瞬间,时翎也有些迷茫了。
时辰庄园在他眼前覆灭的那一刻,天地也一同覆灭了,黑夜伴随着浓烟滚滚而来,来势汹汹,所向披靡。
浓烟消散后仍是一团阴沉的黑暗。黑夜坚毅的笼罩在时翎生活的上空,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进来。
时翎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那样惨烈的天空,再也体会不到当时的绝望,可如今,他只觉得当时的那种感觉呼啸着向他涌来,如今的他似乎被扔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大坑里,他没有办法跳出去,也没有人愿意扔下一根绳子来解救他。他只能望着头顶上那一方阴沉沉的天空天空乌云密布,暴风雨就要来临。
他是一只坠入现陷阱的白狼,哀怨的望着陷阱之上的天空。他讨厌头顶阴沉沉的天气,更害怕来一场狂风骤雨,因为雨水一旦降下,他便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害怕死亡,害怕黑暗。他只渴望光明。
“我与你不一样。”时翎黑漆漆的眼眸静静的望着袁益,嗓音嘶哑,像是秋日的落叶坠落而下的声音。
时翎的眸子里填满了沧桑:“我是没有办法扭转乾坤,改变过去。可是我有力量改变现在。现在,和过去是息息相关的。你以为发生过的就已经成了过去就不再重要了吗?袁益,你该明白,现在是靠着过去铺垫而成的。”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你是想跑到卫灵桃的面前,告诉她她的父兄是如何被你我陷害的?告诉她,她现在如此喜爱的夫君当初是怎样被你我陷害差点上了断头台的?然后再让她将过往都承受过得痛苦再细细咀嚼一遍?欢明王殿下,我听说,太子妃失忆与你是有些关系的。”
过往的画面复又涌现在时翎的眼前,卫灵桃哀伤失神的模样、卫灵桃愤怒决绝的模样、卫灵桃心如死灰想要与世界诀别的模样统统浮现在了时翎的眼前。
时翎清楚的记得,当沐风和卫家人亡去的消息传出来后,卫灵桃慌张抓狂的模样,她假装冷静的走到了他的眼前,而后亮出了阴冷锋利的匕首。她抓着剑刃,想要与他想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那个时候的卫灵桃置身于整片黑暗里,在她的身上丝毫看不出希望的色彩。
可是现在的卫灵桃呢?现在的她活泼明媚,似花园里娇艳的玫瑰,似天山上欢脱的雪花,似天空中柔软的云朵,似春天的风,似夏天的月……她是美好,是灿烂,是阳光,是光明的一切。
这样一想,她将他忘记,似乎是很正确的决定。
庭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时翎听了忙带着袁益躲到了暗处。
而后,他便瞧见两抹熟悉的身影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被夜风轻轻拨开了,灿烂的月亮探出了脸,茭白的月光轻盈的洒在南越的土地上。星子闪闪烁烁,像是一串长长的花灯。
卫灵桃瘦弱的身影被贴在洁白的月光里,她整个人都流光溢彩。
“沐风哥哥,以后再有这样的宴会我绝对不乱跑了。”卫灵桃紧紧抓住了沐风的衣襟,嘟着嘴巴撒娇似的说道:“我绝对不会再惹你着急了。”
“你也知道你不见了我会着急?”沐风轻叹一口气,而后,长臂一捞,卫灵桃便紧紧的贴在了他的怀里。
卫灵桃很是欢乐的抬起头望着沐风,眸中似乎是藏了两颗光彩熠熠的宝石:“所以,你是原谅我了吗?”
卫灵桃如此无赖且欢喜的模样,倒是让沐风的气顿时消了。他颇有些无奈的抚了抚卫灵桃的脑袋,唇角洋溢起温和的笑容。
“这一次就算了,但是下一次你可不能再像今日这样了。”m.χIùmЬ.CǒM
沐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看你和云儿多日未见,想着你们二人定有很多话要说,便和齐沅齐齐打掩护放你们二人离开,谁料,云儿都已经回去了,你却迟迟没有出现。灵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着急。我也想离开宴会去找你,可是……众位大臣和父皇都在同我讨论歼灭金原的事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脱身。你既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那么下次我们都不要参加就是了。”
“可以吗?”卫灵桃开心的像个孩子。
沐风也笑了:“当然可以,以后,一些可以推脱的宴会我都尽量推脱掉,然后带着你去你想要玩闹的地方。可是一些重要的宴会推脱不得,就只好委屈你陪着我一起参加了。但是,你可不能跑远了,必须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毕竟,宴会的时候,南越大部分的守卫都聚集在宴会场所,保护着父皇和众位大臣的安危,其他地方无人巡逻把手,实在是太危险了。灵儿,你可知道了?”
卫灵桃很是听话的点了点头:“那以后我们就一起去好玩的地方。这宴会真的是好无聊啊,那些姑娘们跳舞实在是太无趣了,我想要去宫外看花灯,看戏文。”
“都依你便是。”沐风抬头望望天空,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东宫了。”
“好啊!”卫灵桃欢脱的向前跑去,可是她还没跑几步便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委屈巴巴的望着沐风不走了。
沐风以为卫灵桃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急慌慌的跑向前,蹲下身子急切的望着卫灵桃。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沐风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抚摸卫灵桃的额头。
然而后者却张开了双臂,委屈巴巴的说道:“沐风哥哥,我好累呀,你背着我回去吧。”
夜风静静的吹来,庭院内的枝叶轻轻扭动着身躯,嘻嘻浅笑。
月夜里,穿着雪白色衣衫的少年无比温柔的背着明红色衣衫的少女,他们的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少女不知伏在少年的耳旁说了一句什么,两人接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清脆的像是林间奔腾的泉水。
二人的影子被月光越拉越长,长到岁月深处,长到两人都白了头发,掉了牙齿。
时翎从角落里探出身来,他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袁益笑道:“欢明王殿下,现在你还认为你拥有改变过去的力量吗?”
时翎蹙着眉头沉默不语。
袁益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憎恨卫家的人,憎恨太子,那么请你堂堂正正的与他们对抗,不要再使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把戏,不要通过一名无辜的姑娘去伤害他们。如若,你对卫姑娘有情义,你就应该选择离她远远的。现在的她生活的很好,你……不要再去打扰了。”
“我认为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时翎垂眸冷笑:“这是我和阿桃之间的事情,你不应该插手。袁益……我劝你早早的离开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否则,等我后悔了,你可就别想再活着了。”
“欢明王殿下,告辞。日后,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袁益有些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卫灵桃刚刚离开的地方,唇角扬起了欣慰的笑容。
从此,世间便再也没有金原国,再也没有金原太子。“袁益”的名号也将消失于人世间。从此,他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凡不过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会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世间万物皆是他的财富,世界各处皆是他的去处。他活在人世之间,也活在时间之外。
世间是一条大河,所有人皆是大河里的浪花一朵,有人悄无声息的湮没,有人掀起惊涛骇浪,有人平静的出现又平静的散去……
他是平凡,又是不平凡,他失去了一切却又获得了所有。
袁益浅笑再见了,金原国;再见了;南越国;再见了,我的朋友,卫灵桃。
袁益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黑夜里,时翎望着袁益与黑夜融为一体,可他却明白,袁益是在走出黑暗,奔赴光明。
“少主,你为何不杀了他?”环青城的身影出现在时翎的身旁,他望着他,有些不解的问道:“金原已灭,金原国君已死,然金原太子却不知所踪,少主,金原太子不除,必有隐患。”
“能有什么隐患?”时翎冷笑:“如今你的想法怎么和沐沉樟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了?”
“我……”
“青城大哥,你放心吧,从此世间再无金原,哪里还会有什么金原太子?他不会选择复仇的。”时翎抬眸望向天空,天上的月是温柔的月,是皎洁的月,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无暇的东西。
“青城大哥,你说,这世间还真的有人能够彻底放下仇恨,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时翎轻叹道,眸中的光芒闪闪烁烁,不知是不是月亮的光辉洒落了进去。
环青城听言,不禁蹙了蹙眉头。
“少主,你该不会……”
“我没有其他想法,我只是佩服这样的人。”时翎冲着环青城爽朗一笑,笑容却刷满了苍白的色彩:“他们可以将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彻底抛弃,然后选择重新开始生活。他们原先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像是蝼蚁,像是蝙蝠,像是腐败的木头……可如今,他却能够大大方方的走出黑暗,迎接光明。你说,重新站在阳光底下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会不会觉得阳光的温度有些灼热?会不会觉得有些刺眼?在黑暗中生活久了再回到阳光下,是会有些张皇失措的吧。可是,他终究还是会习惯的。或许在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阳光底下喝茶,赏花,自由自在的漫步。这世界上啊,没有人可以永远的适应黑暗,喜欢黑暗,可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适应光明。”
“少主……一切都快过去了,你……放心。”
“我还能放心什么?如今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握在我手中的黑暗。”时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嘲讽:“原来,我才是魔鬼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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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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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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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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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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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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