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可我所说的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的。”
袁益的眸子里填满了名为“往事”的云,他舔了舔唇,继续说道:“我的母亲是皇后,所以打从一出生,我便是金原国的太子。众人皆以为我身份尊贵,乐得自在,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承受着怎样的黑暗。我的父亲,也就是金原国的国君,打我一出生起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在他的眼里,我只是要与他争夺皇位的一颗棋子而并非他的儿子。所以,在外人面前,他器重我,爱护我,众人皆以为我这个金原太子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他也从不让我与其他几位兄弟姐妹们亲热,因为他还怕我会伤害他们,更不让我与大臣们结交,因为在他的眼里,只要我与大臣们走的近了,便是在谋划如何篡夺皇位。所以在众人的眼里,我傲慢,残忍,不可一世。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是多么的孤独。”
“皇位我想不想要呢,其实我是想的。因为在我看来,只要我取得了皇位,我才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我想要的朋友、热闹都会来到我的身边,还有我的娘亲,也不会在我和父皇之间忧思伤神。其实……金原国真的已经风光不再,腐朽颓靡了。父皇已经苍老,对很多事情已经是力不从心了。金原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少人对金原虎视眈眈,却迟迟不敢行动。可我必须要行动了,我想趁此机会推翻父皇对我的偏见,我想向金原的人证明,我这个太子是可以胜任国君之位的。所以我来到了南越,我以为我在南越会有一番作为,我以为我能得到南越国的橄榄枝,我以为我为我们金原找到了依靠,然而,我获得的却是一把亡命的剑刃。”
卫灵桃眨巴着眼睛望着袁益,忽然轻笑了一声,道:“所以,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袁益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是朋友,所以……压在我心里的很多事情我都想告诉你。毕竟,等我死后,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我的存在,我也不算枉度一生。”
“嗯?”卫灵桃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双眸子如同冬日里挂在屋檐上的冰棱,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卫灵桃冷笑一声后说道:“金原太子,我想我是不会和一个连生活都过不下去的懦夫做朋友的。我原以为你同我说那么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抱负与理想,谁曾想,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金原太子,人在这世上走一遭都是不容易的,你以为你所看到的别人都是好好的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活在黑暗里被孤独吞噬吗?其实并不是的。每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每个人都有面临黑暗的时候,每个人也都会有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可是每个人中,为什么只有你看起来痛苦忧愁……你有想过吗?”
袁益木然的望着卫灵桃,呆呆的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别人都会拼尽努力去缩小孤独与黑暗,放大阳光与灿烂。而你,却拼了命的让自己去正视黑暗。所以,在你的眼中,整个世界上别人都是好好的,只有你是最悲惨的。”
袁益沉默了一会儿,一双眸子紧紧的望着卫灵桃,眸中沧桑与欢喜参半。
良久,袁益才咧开嘴发出爽朗一笑:“我就知道,我来找你准没错。”
“其实我费尽心思来南越皇宫只是单纯的想见见你,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因为……曾经的我确实为了一己私利做了对不起你还有云儿公主的事情。我本来也想见见她,跟她说声对不起的,可我觉得,她应该并不是很想见我。其实,如果你没有失去记忆,你也会不想见我的。”
“金原覆灭,我的家也就毁灭了,我也失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兄弟与姐妹。其实在你们南越国的眼中,身为金原太子的我心中肯定会充满仇恨,所以,你们的皇上才会费尽心思想要派人寻到我。其实,打从我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看开了。毕竟,在战场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永恒的道理。所以,我不会去埋怨谁,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是金原,没有能力立于这个世界上。”
“我刚刚同你说过吧,其实人往往最羡慕别人拥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人啊往往都是靠着温暖前行,渴望获得更多的温暖。我如今深陷自己挖下的困境,我觉得孤独,黑暗,害怕,纠结,我确实想过死,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死去。但我又确实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我想,你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你也经历过困苦与黑暗,那么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呢?而你……又能否帮助我走出困境呢?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既然是这样,我想,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在金原浑浑噩噩度过了二十余年,当了二十多年的提线木偶,如今,我该好好的活一次了。”
袁益脸上的愁云一散而尽,就好似阴云密布的天空,在一瞬间明媚晴朗。
袁益的眸子里仍填有沧桑,但更多的却是希望。
袁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而后缓缓拆开,他示意卫灵桃张开手掌,后者也照做了,然后一剖黄沙便轻轻的散落在了卫灵桃的手上。
“黄沙?”卫灵桃讶异。
袁益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带着云儿公主回我们金原路过大漠中的黄沙。蓝田国与南越联合在一起屠杀我金原将士,我拼尽全力才摆脱追杀。在我决定回南越寻你的那一刻,我便带走了那片沙漠中的沙子。因为之于我来说,仅这一抔黄沙,便能代表那一片风景。”
“卫姑娘,如果当初一切顺利,兴许,跟我回金原欣赏一路风景的人就是你了。”见卫灵桃一脸茫然袁益笑了笑接着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已经过去,不管回忆还在不在,过去发生的已无法改变,过去后悔的也无法追回。所以,卫姑娘,你现在这般很好。”
毕竟,我也曾经看到过你痛苦的模样。你深陷痛苦的泥沼,却拼了命的将自己所剩不多的温暖撒给他人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卫灵桃,我不喜欢你,我只钦佩你,仰慕你。
你是上天倾洒而下的阳光,你是蓝天上漂浮着的柔软的白云,可同样的,你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你灿烂,明媚,温暖,却也小气。你自在又洒脱,却也会纠结迷惘。所以,沐风才是最适合你的人,因为他就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光,你温暖着旁人,他温暖着你。你深陷迷雾,不知前行,他却能为你驱散云雾,让你看到更多美好的风景。琇書蛧
你是世间的美好,而他是守护美好的神灵。
所以,就让你的记忆里永远留住一片空白吧,空白即是美好。
“卫姑娘,我相信世间的定数,就如同我相信你会给我温暖帮我驱散困惘一样。所以,已经失去的你就不要再执着了好不好?上天冥冥之中给你的安排,我希望你不要去打破它。”袁益的眸子似深沉的海洋,在温柔的夜风里寂静的吟唱。
“我相信,你会幸福的。你和沐风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袁益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这句话时,神色无比的庄重,像是在宣告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一般。
不知为何,卫灵桃的鼻头忽然有些泛酸。也就在这一刻,她觉得拥有沐风是一件无比神圣且幸运的事。她会幸福的,她周围的人都会幸福的。至于那些过往的回忆……她连一丝想要探求的欲望都没有了。
过往即使过去,无论痛苦与幸福,都已经无法再改变。而当下和未来才是她最应该把握住的。
卫灵桃忽然间很想念沐风,她想念他深邃温柔的眼眸,想念他如白玉般温润的脸庞,她想念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想念他如淙淙流水般温和好听的声音……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是已知还是未知,她的沐风哥哥始终陪伴在她的身侧。那是她从小就依赖的沐风哥哥,那是她现在无比喜欢的沐风哥哥,更是她未来要执手走下去的良人。
沐风哥哥,既是她的哥哥又是她的夫君。她能体会到他的用心,所以往后的岁月,她也会用心。
卫灵桃冲着袁益爽朗一笑,道:“谢谢你的祝福。我相信,我和沐风哥哥会一直很好很好的。所以……我现在要去找他了。”
卫灵桃抬脚正欲离开,袁益却唤住了她。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嗯?”
“皇宫如同狼巢虎穴,虎豹豺狼皆守着一处虎视眈眈。如今,你身处于皇宫之中,夫君又是南越国最受器重的太子,所以有些事情你不得不提防。”袁益神色严峻:“欢明王,三皇子,温尚书府……你都要注意。”
“他们是比豺狼还要阴险狠毒的人,你空白的那段记忆里,他们之中有人狠狠的伤害你,有人费尽心思的想要除掉你。所以,你务必要小心。”
“你的建议我知道了。”卫灵桃点头应允:“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心里很清楚。往后要面对什么,会面对什么,我也很清楚。我虽失去了记忆,可是对某些人或事情的感知能力我却没有失去。”
袁益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目送着卫灵桃离去。
卫灵桃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深处,她似乎与明月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小时候看得戏文中奔向明月的仙女,她比仙女还要好看。
袁益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愉悦的笑容。
“南越国和蓝田国的士兵在满大街的寻金原国的亡国太子,谁能想到,这位太子竟然藏匿在南越国的皇宫之中与南越的太子妃纠缠不清?”一袭蓝衣的时翎悄然出现,如同暗夜里的鬼魅,阴森可怖。
时翎望着袁益惊讶的笑容不禁笑出了声:“袁益,你不必害怕,今夜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大可趁着今夜麻利的逃走。”
“我没有与太子妃纠缠不清。”袁益望着时翎,神色认真:“所以,还请王爷口下留情。”
时翎面上的笑容破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残骸,他面色阴沉的望着袁益,眸色沧桑,声音嘶哑:“所以,你是认为我会伤害太子妃?袁益,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事情指指点点?”
“我当然没有资格对旁人的事情指指点点,可是我有资格告诉太子妃,哪些人是豺狼虎豹。”袁益眸光犀利:“欢明王殿下,当时卫倾华被诬陷为叛贼,你……也参与其中了吧?你与三皇子根本就是一伙的吧。”
“怎么,当初的罪魁祸首竟有了底气来质问我了不成?”时翎冷笑:“我奉劝你,不要对自己不清不楚的事情胡乱猜测。你现在只不过是在自作聪明。袁益,你不要以为披上一只羊皮就可以忘记自己是豺狼的身份了。袁益,当初想要对卫灵桃对卫将军府抽皮吸血的人是你。”
袁益顿时瞪大了眼睛,呆愣住。
时翎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对卫灵桃是什么样的情感,喜欢?讨厌?仰慕?又或是愧疚?我只知道,曾经的你所做出的邪恶下作之事,是你现在的温柔填补不了的。你以为你短短的几句话就能够让你过往所犯下的错事都烟消云散吗?袁益,我告诉你吧,魔鬼就是魔鬼,永远都没有爬出地狱的可能。”
“那么你呢?”袁益忽然望着时翎,眸中的光芒似暗夜森林中漂浮着的鬼火,浮浮沉沉,阴森冷凄:“欢明王殿下,你这只魔鬼能从地狱里爬出来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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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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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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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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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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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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