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在血水里的尸体前站着一个少年,背对着沅沅一动也不动。
是沅沅的小童养夫,大根哥。
可能是刚下班,也可能是在加班的路上,比沅沅更先撞见了这具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想到老槐树下挂满的手手脚脚和人类知名器官,沅沅牙关开始打颤,磕哒磕哒起来。
少年听见了动静,他要动时……
沅沅冲了上来。
沅沅一把握住少年。
嘶,真大……她是说他的手。
少年微怔,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人拖跑。
平生第一次被人握住手的郁厘凉也是面无表情地感受平生第一次被动拖走的滋味。
沅沅拔脚狂奔,直到将小童养夫拽到了一个阴暗的假山腹洞里。
恐怖片里看见凶杀现场还站在旁边聊天等死的那是炮灰!迅速离开凶杀现场,才是保命的第一要诀!
沅沅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气喘吁吁。
她这个时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她的小童养夫。
他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场恐怖凶杀现场中回过神来,垂眸看着自己与他五指相扣的手。
沅沅表情逐渐呆滞。
上一次摸人家身体,这一次握人家手,还不小心五指相扣……
如果她告诉他,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防止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中失散,他能信不?
大概是不信的。
因为要是哪个男人牵了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她绝对会一记豪油根把他打到哭为止。
沅沅张开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把自己嵌入对方指间的小爪子剥离。
沅沅选择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放心吧,这里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郁厘凉垂着眸,反射弧前所未有的漫长。
因为饥饿,他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才杀人的那一幕——
夜风那样的凉,将那血腥的气味送入他的鼻息。
少年绣着暗色饕餮纹的翠碧袍角上洒落星星点点的血渍,血色与翠色交映,恰如碧叶间绽放出的簇簇鲜花,猩红冶艳。
他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中年男人。
“七十三。”
泠泠翡玉般的清脆嗓音温吞地报了个数。
大概是耗费的力气太多,他舔了舔齿尖,饥饿带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恍若有什么东西在那黝黑深渊底下不断翻涌,就要破土而出……
饿……
真的好饿。
从那幽暗处渗透出的本能,让他渴望去尝一尝从未尝过的鲜血滋味。
“啊……”
在他的背后忽然响起少女压抑的短促惊呼。
郁厘凉眼睫一颤,抬眸。
是上上次赶走了他仆人的少女,是上次摸他肚子的少女。
郁厘凉对她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她……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真是麻烦……
“……你放心吧,这里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假山石内,少女清甜的声音仿佛透过了湖面层层波纹无限放慢地传到了郁厘凉的耳中。
那样的柔软的声音,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碟甜而不腻的梨花酥。
四下里没有其余的人在。
少年慢慢拈着指尖的血迹,很满意这样的环境。
谢谢她帮他确认过了。
他不吭声,沅沅只有一个人默默用脚趾在心底抠出四室一厅。
定然是还不肯原谅她吧?
“府里最近一直在死人,你说……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们俩?”
拉近两个人之间距离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恐怖的氛围。
虽然不能和童养夫看一场现代版的恐怖电影,但他们就在恐怖现场。
匕首冰冷的银质花纹染上了指尖的血迹。
“也许会呢?”
某位恐怖片主角垂首间冰冷的吐息喷到了沅沅的脸侧。
感受到忽如其来的压迫,沅沅的易尬体质瞬间让她尬到头皮发麻。
虽然但是……
她是想在感情上拉近距离,并不是身体上拉近距离。
难道他……
毕竟是有名有份的未婚夫,只要一想到这个身材秀颀窄腰精壮长了八块腹肌的美人很可能想要对自己酱酱酿酿为所欲为沅沅顿时就红到了耳根。
“啊……哈哈,人家逗你玩的啦。”
沅沅尴尬又娇羞地推了他一把,结果少年脸色一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沅沅愣了愣,发现掌心多了一片湿濡,在月光下细看,竟然是血。
沅沅:“……”
啊这。
推到他伤口了。
娇羞失败.jpg
“那个,你还好吗?”
少年:“……”
郁厘凉微微蹙眉,语气轻轻道:“疼。”
疼?
沅沅连忙把少年扶起,对他道:“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少年没动。
就像沅沅印象里那些害怕人多的社恐朋友,需要被鼓励才能勇敢迈出一步。
“那个地方也没有其他人在……”
虚弱的少年目光阴沉地被扶起来了。
扶着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杀人狂魔·反派,沅沅心里还挺甜蜜。
大晚上的终于叫她找到机会和童养夫和好的契机了。
沅沅将他带到他自己住的下房,她从桌上摸索出一根蜡烛,“刺啦”点燃。
“大根哥”坐在榻旁,袖子上还在滴答着血。
沅沅卷起他的袖子,才发现他肩膀上有一道血痕。
天太黑了,他磕碰到哪里也不奇怪。
沅沅看到这道血痕,顿时想到了大魔王。
“大根哥,你今晚上怎么会在那里?”
少年听见她的问话,缓缓回答。
“饿。”
沅沅诧异。
饿到半夜出来找东西吃?
她摸了摸身上,摸出一把……瓜子。
嗅到一股煎炒的香味,少年的目光微微一动。
沅沅递过去一小把,“吃吗?”
少年:咔嚓咔嚓——
沅沅松了口气,给他伤口上撒草灰止血,然后用帕子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的小童养夫怎么会活得这么凄惨?
她抬头朝他看去,陡然发觉他四周连瓜子壳都没有。
沅沅:“瓜子壳呢?”
少年没有回答,茫然地望着她,头上仿佛浮现了一个问号。
沅沅:“……”
他竟然饿得连瓜子壳也一块吞下去了!
她瞥了一眼他肚子,语气试探,“大根哥,你每天……都很饿吗?”
少年扯了扯手臂上奇怪的蝴蝶结,“嗯”了一声。
但只要再多杀一个人就可以吃梨花酥了……
他颇爱怜地抚着袖子里的匕首,却见一只白嫩的小手又递了把瓜子过来。
烛光下微微俯身的少女眼波莹润,唇瓣鲜红,肌肤白腻如剥壳鸡蛋,黛眉秀鼻,犹如画上走下来的小妖女。
“喏,再给你一点。”
郁厘凉垂下眼眸,接过她手里的瓜子,被她按住手腕。
他蹙起眉,不高兴地紧抿起唇。
就听见“咔嚓”一声,她示范给他看。
“你看,瓜子壳不能吃。”
在沅沅的手把手教程下,两个人并排坐,一起和谐地“咔嚓咔嚓”起来。
退婚的话题到了嘴边,看着可怜的少年沅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根哥,你生辰在什么时候?”
沅沅记得,书里的大根哥在沅沅陪他过完生辰后,他便离开了府里。
少年:咔嚓咔嚓——
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没再搭理沅沅。
沅沅:“……”
等他终于嗑完了瓜子,漫长的反射弧终于给了回应,“生辰?”琇書蛧
“是啊,你不过生辰吗?”
少年摇头。
“为什么?”
郁厘凉语气平静,“我母亲的忌日在那天。”
“……啊,节哀。”
“父亲又给我找了个母亲。”
沅沅:“……”
是后妈?
想到前几天有人在群殴他,沅沅诧异,“所以,是你后妈派人去打你的?”
少年没有回答。
沅沅自动脑补出一堆当代深受广大爷奶姨妈欢迎的气到脑溢血系列苦情戏。
沅沅登时怒其不争道:“大根哥,你得反抗!”
少年一脸纯良无害,似乎天生不知道“反抗”两个字怎么写。
沅沅深吸口气,把自己浸淫多年电视剧小说的套路传授给他。
她举例说明:“比如说,她让你倒茶,你就给她倒开水,烫她一层皮,她让你做事,你就摔烂东西,浪费她财产,她敢骂你,你就胖揍她自己的孩子,让她苦不堪言!”
比起天真无邪的少年,她简直极尽恶毒。
“学废了没有?”
少年可怜的遭遇,仿佛瞬间拉近了沅沅与他之间的距离。
少年乖乖点头,“学废了。”
沅沅:“……”
不要模仿她的口音喂……
郁厘凉说,但是他今年应该会过生辰。
沅沅才暗暗松了口气。
很好,大根哥的人设还在。
既然今晚不方便提起退婚的事情,那么只好再等一等了。
好在下人和下人们的房间都靠在一处,沅沅从这里回去并不算远。
屋里的烛焰被风吹得连连跳跃,几瞬之后,屋里才又多出个玄衣男子。
郁厘凉盯了他半天,始终没有开口。
对方额角沁出冷汗,亦是不敢先行言语。
半晌,直到郁厘凉微微启唇,“再杀一个,吃梨花酥。”
“绝对不行。”
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随即便看见郁厘凉幽眸中泛出浓郁阴鸷的情绪。
对方咬紧牙关,跪在了少年的面前。
“殿下,陛下已经数次派人召您回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吃的越多,力气只会流失的越快。
他只会越吃越饿,哪怕到了撑死那一刻都不会得到餍足。
一旦明白这个道理,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不吃。
古人说食色性也。
可见食欲本身也是一种欲望,在人饥饿到极致的时候,这种欲望下驱使人做出来疯狂的事情比情/欲只会可怕百倍。
渴望食物的过程中,求生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范湍听说,曾经和郁厘凉一样遭遇的人,到了最后会变成一个彻底失去理智生食活人的魔鬼。
郁厘凉自然该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利害。
这帖名为“饕餮”的毒,侵蚀了他七年之久。
解药就在卫国公府。
范湍以为他会发怒,可他这次却并没有。
良久,少年看着窗外漆黑静夜,询问于他,“做别人的童养夫,很好?”
范湍微怔之后,含冰带霜的脸上浮现几许轻视。
“殿下,倘若是方才那个女子,她是个……”
他顿了顿,试图从博大精深的语言中找出了两个准确的形容字眼。
“荡/妇。”
范湍身为郁厘凉的侍卫,当然不会去留意一个丫鬟做过什么,但他一直在留意卫国公府的三个公子。
就在前不久,这个丫鬟去了三公子的房里给对方跳了一支青楼里独有的艳舞。
府里能勾搭的男人,她几乎都勾搭过。
可见她之所以会把二皇子错认为未婚夫,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头脑迷糊,相反,她只是借此借口故意接近于二皇子。
荡/妇……
郁厘凉慢悠悠摊开手指,掌心里还躺着最后一枚瓜子。
在范湍的注视下,那枚瓜子在两截白玉一般的指节间轻轻一合,顷刻化为粉尘。
少年乌黑的眸底幽沉暝寂,毫无一丝情绪的波澜。
哦……
是荡/妇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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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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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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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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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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