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挨一身喜服,骑着枣红色灵马,在队伍最前头开路。紧接着是旗锣伞扇、八抬大轿,后面还坠着四乘小花轿和数百随行人员。
姒深骑马跟在陈挨斜后方,看着对方表面冷静、实则快把缰绳捏碎了,心中漫不经心想着:果然年轻,成亲也能紧张成这样。
和姒深冷眼旁观不同,后面迎亲队伍热闹极了。修真界没有那么多规矩,随行之人也多是年轻弟子,他们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大场面,兴奋得不行,一群人叽叽喳喳,若不是还记得收敛,都能把天吵翻。
“副族长骑的是千里马吧?看那毛色,竟然没有一点杂色。”随行的一个男弟子眼馋地说道。
“什么千里马,那是灵兽,日行十万里,怎么可能有杂色。”举着旌旗的修士嘲讽道。
之前的人刚要反驳,管事冷冷望过来,两人顿时都闭嘴了。
陈挨如今是巫族的副族长,迎亲队伍有巫族凡人,也有之前在圣宗的旧部,总之人员很复杂,好几个管事盯着,生怕出差错。
但人实在太多了,这边刚刚偃旗息鼓,另一边又吵起来。
一个捧花的小娘子笑嘻嘻开口,“新郎右后方的男人是谁?又冷又俊,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他成亲了么?”
“别做梦了,”抬轿小哥摸了把额头的汗,“我可听说那人似乎比副族长地位还高,咱们这身份,高攀不起。”
小娘子胆子很大,用花掩面娇笑,“那可说不准,没准他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
两人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姒深凭现在的修为,依旧无可避免地听见这段话。自然而然地,姒深想起云栩栩。
其实,这些年他很忙,忙着光复巫族,忙着和正道拉扯,忙着养偏山那片土地,极少有时间想起云栩栩。
偶尔想起她,就往千秋鼎里扔点什么,有时候是医书、有时候法宝、有时候只是随手折下的一枝花。他以为没多少东西,前几日扔东西扔不进去,他才恍然察觉,据说能装下一整个春秋的千秋鼎,已经被他装满。
就连时光,也在不经意间,匆匆过去九十九年,距离当年云栩栩说过的百年,只差一年。
那时,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云栩栩消失前,拼命都让自己忘了她。
原来思念和疼痛都是累积的,她离开时不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后来经年累月,等他反应过来,某些东西已经成长到无法磨灭的程度,就像那口永远也填不满的千秋鼎,竟然也被填满;就像他从未想过要等她,却也等了这么多年。
小叛徒当年说,时间久了,没什么是不能被遗忘的。
但一如既往,她又错了。
有些东西,刻进血肉融入骨骼。除非剜骨剔肉,否则哪怕是他,也无可奈何。
……
管弦震天,唢呐声响了大半时辰,迎亲队伍终于走到百日峰。
到山脚时,队伍整整齐齐停下,陈挨对着姒深点点头,翻身下马,去山顶接亲。
——这座山毕竟是云栩栩的,哪怕云如生同意,青枝也不愿让别人上山,因此,真正上去接亲的,只有姒深和陈挨两人。
和管事简单吩咐几句,陈挨在裤腿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拨开荒草丛生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山顶爬去。
姒深挑了挑眉,长腿一迈跟上去。
他没问为何不御剑、为何不用法术,想来,又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虽然是走路上山,但两人皆是修士,速度并不慢。走到半山腰,也刚刚过去一盏茶时间。这时候,陈挨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歉意地回头笑了笑。
有了心上人之后,陈挨是真的不一样了。放在百年前,他就是一把没感情的刀,司空渊指哪里,他冲向哪里,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一天,他能把司空渊忘了,还会露出这样蠢兮兮的笑。
陈挨拽了拽衣服,把不存在的褶皱拽平整,捋着衣襟时,他自己似乎也看不下去,自嘲地开口,“看起来有点傻吧?”
“还好。”姒深眉眼冷淡,似无不可的应道。
沉默半晌,陈挨忽然道,“其实,这些年我看您,就和您此刻看我,是一样的感觉。”
或许这些年姒深冷淡的表情太有欺骗性,让人忘记他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大魔头;又或者今日大婚,陈挨确实昏了头脑,才会大不敬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说完,陈挨自己也有些后悔,转头不敢看对方。
“是么?”
姒深倒是没生气,敛目垂首,幽黑的瞳孔不透光,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之后的路,两人始终沉默,快到山顶时,陈挨动作一顿,眉宇沉了下来。
“我听见青儿在哭。”
“去看看吧,我在这等你们。”
姒深颔首,等陈挨几个起落匆匆离开,视线才从远处收回。
他居高临下俯视盛开的花田,姹紫嫣红争前恐后撞入眼底,又急速消散。他想,有些事情确实藏不住,他的修为比陈挨高几个境界,根本没听见什么哭声。又或者说,他听见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忽略。
如果现在山顶上,是小叛徒在哭呢?
脑中毫无缘由地冒出这个问题,姒深怔忪一瞬,随即轻嗤。他大概被陈挨的傻气传染,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能因为今天太多次想起云栩栩,姒深耳边仿佛真的出现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笑意的女声若隐若现。
他忽然沉下脸,生出几分厌烦。
无论是接亲,还是这满山鲜花,都让他无比厌烦。他扯下一片花枝,捏在掌心揉碎,随即想着,等拿回千秋鼎,就可以走了。
陈挨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不多时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只是比之刚才,脚步声更加杂乱,姒深不耐烦地回头,看见来人时,整个人仿佛凝固住。
不远处,三个人两前一后走过来。
前面是两个女孩,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眼眶通红;另一个身着素色白裙,眉眼清亮,走动时裙摆浮飘,宛如一朵坠落人间的白花。
同样身穿喜服的陈挨只能跟在两人身后,脸色不太好,视线不时划过青枝死死拽着旁人的手,眼中颇有怨念。
快到近处,陈挨忽然加速,走到白衣女子身边,指着这个方向说了句什么。
女孩微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来,顿时,与姒深四目相对。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缓缓抿起唇,露出个熟悉的笑。
那一瞬间,风停云歇,万籁俱静,姒深忽然握拳,紧贴着衣摆的手臂蹦出青筋。下颚绷紧,眸中黑色滚动,宛如一场风暴。
女子偏头和青枝说了句什么,只见新娘子顿时瘪了瘪嘴,眼神颇为幽怨,但还是不依不舍地松开手,陈挨也终于找到机会,在小妻子反悔前,连忙主动地牵住了她的手。
但这一切,姒深全都看不见。
他眼中只剩下女孩温柔的笑,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眉眼弯弯,眼底闪烁着澎湃的喜悦,一直到到两人呼吸相交的距离,她才堪堪停下,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道,“师哥,好久不见。”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姒深却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眼底所有情绪喷薄而出,在云栩栩看清前,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唉唉唉,”云栩栩惊呼声响起,随即迅速留下一句话,“你们先走,拜堂时我肯定回……”
话没说完,人就消失不见,只留几朵被捏得稀碎的花瓣,随风转了两圈,落在地上。
青枝咬着小手帕,眼泪汪汪,握着陈挨的手道,“快,咱们赶紧下山拜堂。”
陈挨:“……”
莫名不太高兴怎么回事?
***
那边发生什么,云栩栩已经顾不得,她只知道,她被姒深带到了一个漆黑不透亮的地方。
身为天道,世间没有任何规则能阻碍她,但奇怪的是,在这个地方,她什么都看不见。
云栩栩张嘴舔了舔空气,尝出一点……死亡的味道。
原来如此。
世间万种规则皆不能束缚天道,唯独死亡可以。这个地方,应该是被死亡规则包裹住,天道进不来,也出不去,某种程度,相当于她被困在这里。
但云栩栩并不害怕。
她顶多是有点好奇,不知道姒深为何能凭借血肉之躯,创造出这么一个地方,这些年她身为天道,大多数时间昏昏沉沉,关注姒深的时间很少,没想到对方还能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当然,她更好奇的是——
“师哥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云栩栩偏头问。
她说话还在打量四周,动作轻松自然,仿佛没察觉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很危险。
从来到这里,姒深就没说过一句话,除去深黑的眼睛浪潮一般压在云栩栩身上,呼吸都几不可闻。他冷眼居高临下望着对方,看她靠在他身上,近乎本能地信赖……
忽然,姒深动了,扣在腰间的手开始上滑。
指节顺着脊骨上移,动作极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像是划开轻薄的衣料,直接抵在她身上。云栩栩感觉对方的指腹一直向上,划过脊背与后颈,缓慢地落在脖颈上。偏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时,本能地激起一阵战栗。
云栩栩轻微地抖了一下,紧接着,掌心贴着她的脖子,慢条斯理地张开,虎口卡在动脉,呼吸时,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腹上的薄茧。
她不由自主仰起头,露出献祭一般的柔顺姿态。
姒深彻底扼住脖颈,凭借他的力道,若是用力,说不定能把骨头捏碎。但他没有,他只是不轻不重握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她温软的肌肤,像极了小孩子捉到一只蝴蝶,散漫地欣赏它在自己手中挣扎的姿态。
等了半晌,姒深没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云栩栩等得脖子都酸了,她看不见对方,只能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眨眨眼,手指摸索着,从他的小臂移到手背,指尖在上面极慢地划了一下,这才弯眉笑道,“圣尊这个动作,莫不是想杀我?”
姒深和司空渊是一个人,但又有微妙的不同。姒深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司空渊沉郁冷漠手段狠辣,这微妙的不同源自他不同阶段的经历与心境,此刻,云栩栩清楚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令东沧界颤抖的大魔头司空渊。
尽管如此,她说话时也一直保持着微笑,语调上扬,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撒娇。而回应她的,则是司空渊骤然收拢的力道,五指像是锁链,又像是毒蛇,冰冷地缠绕住她的喉咙。
他低头,说了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如果本尊说是呢?”
声音又沉又哑,带着难以言明的阴郁冰冷,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该是何等冷肃。
云栩栩的心脏重重地颤了一下。
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当年她以卧底的身份前往北洲,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她紧张惶恐,如今,却只剩满心酸涩。
她敛目,扇动的睫毛如鸦羽,遮住了过于饱胀的情绪,然而下一秒,她又蓦地抬头,明艳的笑容如花朵般绽开,她展开双臂,自然地揽住司空渊的腰,两手落在他劲瘦的脊背,轻笑道,“我觉得不行。”
“为何?”司空渊慢条斯理反问,话语间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像高高在上的帝王衡量他掌心的猎物。
两人距离极近,黑暗又无限放大了云栩栩的五感,她能感受到司空渊寒霜般的视线,冰冷冷地打在脸上,压抑地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
也许,看不见的只有她一个?
云栩栩随意想着,下一秒,她踮起脚尖,两手交缠在对方脑后,亲昵地将唇印上他的喉结,含糊说道,“杀了我,谁陪圣尊大人做快乐的事?”
司空渊的右手始终扼住她的脖颈,手臂上肌肉绷紧,像是无法撼动。但此刻,他又默许了云栩栩的动作,女孩轻而易举地贴近他,艳色的唇印在冷白的喉结,一下又一下。
动作时,她始终小心翼翼,像讨好,像安慰,也像……温柔的怜惜。
司空渊一直未动,冷淡地像是雕塑,却在她停下时,语意不明地开口,“想讨好本尊,这样可不够。”
云栩栩几不可闻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恬淡的柔顺,她的唇紧贴着肌肤上移,温热的呼吸一路向上,最终缓缓印在唇角,她先轻飘飘吻了两下,又像是得了什么乐趣,忽而探出舌尖,舔了下薄薄的唇线。
“是甜的。”云栩栩笑着开口,清甜的呼吸溢出唇齿,像一颗熟透的甜桃,洗干净剥开皮主动奉到对方眼前。如此,哪还有放过的道理,司空渊忽然动了,他强势地扣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整个人带至怀中。
随即,舌尖入口,毫不留情地侵略过齿关口腔,仿佛要侵占她口中的每一缕气息,唇齿纠缠,空气温度不断升腾,司空渊眉目冷淡,动作却像是要将人吞之入腹,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栩栩靠在他怀里,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白皙的颈线拉长,所有弱点都直白地展现在眼前,原本交叉在对方脑后的双手不自觉用力,动作间打掉了司空渊的发带,墨色长发夜幕一般垂落,遮挡住她略微失神的双眼。
司空渊垂眸凝视着女孩堪称百依百顺的姿态,幽黑的瞳孔忽然翻滚,他突兀地张开口,重重地咬下她的唇。
司空渊丝毫没有收敛力道,齿关下鲜血瞬间涌出来,蜿蜒淌过柔软的唇瓣,浇灌出糜艳的色彩。
云栩栩难忍地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司空渊却再次堵了她的唇,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吞噬殆尽,他的吻透着凶狠,仿佛要把某种情绪,连带痛苦一同烙印在她的身上。
“你还敢这样若无其事地回来?”等伤口不再流血,司空渊才开口,“真以为本尊不会杀你?”
浑身上下无一不疼,被死死按住的后颈、被扣住的腰、被撕咬的唇,眼前的男人似乎真要发狠杀了她。
一百年未见,物是人非,云栩栩本该怀疑,至少也该有所防备,而不是全然放任对方的所作所为。可她依然没什么动作,哪怕刚才被那样对待,也依旧安静地依在对方怀里,两手甚至主动缠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柔地拂过他绷紧的背,像抚慰一只受伤的野兽。
只因为,她已经不会被表象欺骗,如今,她能轻易透过司空渊凶狠的动作,看见他内心的不确定。
云栩栩重重叹口气,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望着他的眼睛道,“你就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
隔着黑暗,云栩栩看不见司空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听见这句话之后,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就像,他从未想过这个答案。
那一刻,身体上所有疼痛,都不及心脏蔓延的痛楚更剧烈,胸口像是堆积着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也是这一刻,云栩栩穿越百年时光,清晰无比读懂了司空渊的想法。
他是魔尊,他不会哀求,不会寄希望托于命运。想要什么,只能去谋算、去掠夺。偏偏这些手段无法用在她身上,因此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她会回来。
就像这片死地,未必是用来困住她的,而是司空渊为自己准备的埋骨地。
他在数不清的光阴中,终于丧失所有耐心与活着的欲望,费尽心力建造一个长眠的地方,安静、黑暗、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这里被死气包裹,不会被她发现。
因为司空渊知道,如果她看见,一定会难过。
而他承诺过,他永远不会让她难过。
云栩栩忽然很想哭,她想起自己身为天道的日子里,偶尔清醒时看见司空渊,他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似乎从不知什么是痛苦,可实际情况是,他固守在旧日时光里,掩饰住所有情绪,孤独地守着曾经的诺言。
原来这一百年里,努力的不仅仅是她一人,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对方奔赴。
“我是为你回来的,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抱着司空渊的脖子,云栩栩突兀开口,话语间带着没来得及消退的哽咽,她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像是承诺,“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未来还有很长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有些话,过去没机会说、不能说,骄傲与羞涩也不容许她开口。云栩栩一直以为司空渊是明白的,可她忘了,司空渊也是人,没人能在感情中做到游刃有余。言语尚且无法完全代表爱意,无言更不能。
这是她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达某种感情。司空渊黑眸愈深,腰间的手掌忽然用力,他哑着嗓子警告,“你若是骗本尊……”
“就罚我永远被关在这里。”云栩栩笑着打断司空渊的话,唇瓣碰了碰他的下巴,低低道,“任凭处置。”
说话时,她捏着他的腰带,暗示意味十足。司空渊却只垂眸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一只手,抹去了她唇上的伤口。
云栩栩确实没想发生什么,毕竟这里又黑又冷,站着做难度系数也很大,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都主动勾引了,司空渊还无动于衷。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愤恨地磨了磨牙,怒目而视。
黑暗里,司空渊挑眉,指腹划过她柔软的口腔,勾着她向前,就在吻上去的前一秒,他忽然停住,慢条斯理地说道,“吉时快到了,你不是和那丫鬟约好,要去看她拜堂成亲。本尊带你走时,还记得给她留话,想必很重要吧。”
云栩栩:“……”
不但吃飞醋,还能在这种时候报复回来,算你狠。
***
回到北洲时,果然如司空渊所说,吉时马上就到了。
青枝和陈挨已经站在正厅,房间里红绸喜字高悬,大红喜烛红彤彤点满房间,映出宾客们祝福的笑脸。青枝两手无意识缠着喜带,眼巴巴望着门口,直到云栩栩和司空渊出现,她的眼睛蹭一下亮了,红盖头一蒙,转身对司仪说,“开始吧。”
云栩栩蓦地笑了。
修真界没那么多规矩,所以青枝能够当着众人的面盖盖头,另一方面,也因为她现在很幸福。
青枝不到两百岁,以修真界的计算方法,她还是小姑娘,正该闹腾的年纪。可从前,青枝身上很少出现天真活泼的情态,云栩栩甚至一度将她当作类似母亲的存在。
但因为陈挨的出现,她又可以从成熟稳重的大人,变回肆无忌惮的小姑娘。果然,幸福都是藏不住的。
转眼,司仪已经开始主持拜天地,陈挨与青枝都没有父母,主位上并没有其他人,云栩栩的视线停不住,很快移向四周。
这一瞧,竟然看见很多熟人。
有云如生,葛绘,裴安,乐山乐水,甚至还有易容来凑热闹的奉明和崇礼,云栩栩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以相同的目光回望。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
云栩栩拿起酒杯,遥遥敬了众人,最后,她坐在云如生旁边,轻轻喊道,“爹。”
云如生瞬间红了眼眶,他如今飞升在即,少有情绪起伏。唯独见到云栩栩,只像个寻常的父亲,他握着女儿的手,止不住道,“好,回来就好。”
云如生不问她如何回来,也不问这百年经历了什么,只说回来就好,就像两人从未经历生离死别,她只是出门游玩,玩累了,自然就回到家。
云栩栩也跟着笑,还炫耀般说道,“爹,您放心飞升,无论有什么,女儿给您担着。”
“行。”云如生果断应下,虽然不需要女儿帮忙,但和所有父亲一样,都为这份关心感到愉悦。
云栩栩陆续又和认识的人打过招呼、约定日后见面,青枝那边也礼成。修真界不像凡人,女子只能回房,而是可以和男修一同敬酒。
但青枝主动拒绝了。
她想,敬酒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趁着这段时间,抓紧和自家小姐亲近,没看那个圣尊一直虎视眈眈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把小姐拐跑了。
而另一边,陈挨见识过媳妇儿和云栩栩亲昵的样子,危机感顿起,他也不管什么敬酒,直接表示要回房。
所以,成亲进度突然飞跃,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闹洞房。
年轻弟子们呼啦啦往后院跑,云栩栩含笑跟在最后,然后遇见了同样慢悠悠的奉明和崇礼。
哪怕成为宗主,奉明也没改跳脱的性格,至少在亲近的人身边没改,他一见到云栩栩,就用力拍她的肩膀,“小师妹,回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难道师兄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么?”
有亲爹有男朋友有闺蜜的云栩栩:“……”恕我直言,还真不是。
崇礼则一如既往地靠谱,亲昵地揉了下她的脑袋,以兄长的口吻道,“没事可以来昭天宗玩,无论如何,你们也算昭天宗的一份子。”他顿了顿,“也不必担心遇见师父,他如今算是半个凡人,不会再出现。”
怕他们不愿意听,崇礼故意说的很含糊。但其实,云栩栩知道克忠的结局。
他渡劫后只剩魂体,必须靠修炼才能维持形态,但克忠没有那样做,他回到和司空锦瑟住过的地方,像个凡人一样,生活在那里。
只是,司空渊在那片村子施过阵法,克忠每次接近,都要进入幻境,清醒地经历司空锦瑟当年经历过的一切,逃命、奔波、村民的排斥、最后的剜眼之痛……
而且,即便克忠经历过这一切,也无法靠近司空锦瑟的坟墓,他只能在村子外、视线都无法触及到过去的地方徘徊,日日夜夜重复痛苦,直到魂飞魄散那一日。
山高水远再无瓜葛,魂飞魄散不复相见。
这是当年司空锦瑟说过的话,克忠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对此,云栩栩没什么看法,克忠想赎罪也好,不赎罪也罢,她都不在乎。于她而言,克忠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过客,不值得她分神。司空渊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克忠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他早就一剑斩了对方。
两人都神色淡淡,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崇礼便自觉转移话题,他温和地望着云栩栩,“若是以后受欺负,不要怕,师兄们为你做主。你是宗主的师妹,整个宗门都是你的后盾。”
受谁欺负,他没明说,但大家都懂。
司空渊早就不耐烦,闻言冷冷瞥了崇礼一眼,直接捏着她手腕离开。
云栩栩一边和师兄们挥手,一边哈哈大笑,她用手肘怼了下司空渊的腰,“听见没,我也是有娘家的人。”
“他算什么娘家。”司空渊轻嗤,握住她作乱的手,改为十指相扣的姿势,面不改色继续走。
云栩栩愣了一秒,眉眼弯弯追上去。
……
因为路上耽误许久,到洞房时,大家已经闹得差不多,青枝早就摘了盖头,两人正要喝交杯酒。
周围丫鬟们起哄,
“副族长,不说点什么?”
“对啊对啊,新娘子这么漂亮,副族长不表示一下?”
因为省略了接亲这步,难为新郎的环节被安排在这里,几个丫鬟拦着新郎,说什么也不放人。
陈挨冷着脸,一手捏着酒杯,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他看着被团团簇拥、正温柔笑着的青枝,心里话脱口而出,“从今往后,我这条命是你的。”
这句话有多重,也许只有陈挨自己明白。
他自小跟在司空渊身旁,可以说,全部的生命都属于圣尊。司空渊变为姒深后,许诺放他自由,但陈挨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被当做刀养大,已经忘记如何做人。
陈挨并不觉得做刀不好,只是今日后,这把刀只属于他的妻子。
隔着重重人海,青枝瞬间明白了陈挨的意思,她眼中有泪光闪过,似乎想过去,丫鬟们却不依不饶,
“这算什么,又不是当下属。”
“什么命不命的,这可是成亲,快说几句好话。”
陈挨大概也觉得这样说不太好,耳朵憋得通红,半晌后吐出一句,“我心悦你。”
看似敷衍,但已经是他的极限,毕竟平日能动手绝不开口,今日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很意外。
因为以后还要在陈挨手下讨生活,短暂地起哄后,丫鬟们也不再为难,把红霞披肩的新娘带出来,一杯酒放在她手里,簇拥着她向新郎走去。
穿着喜服的两个手腕相交,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无数祝福声中,陈挨将青枝拥入怀中。
“我们走吧。”云栩栩远远站在屋子外,笑着晃了下司空渊的手。
“不看了?”司空渊漫不经心地问。
“之后是洞房,我可不敢看,怕陈挨打我,”云栩栩卸下力道,靠在司空渊身上,头发蹭了蹭,轻笑道,“咱们有点自知之明,被赶走之前,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
毕竟是婚宴,两人不好直接瞬移,于是手牵手下山。身后的哄笑声不时传来,伴着清风吹入耳畔,云栩栩想起陈挨别别扭扭的告白,也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忽然生出一点微妙的遗憾,东沧界普遍内敛含蓄,甚至没有‘我爱你’这种说法,而且以司空渊冷淡的性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出这句话。
云栩栩抿唇,偏头看对方冷薄的侧脸,司空渊真的很好看,剑眉薄唇、目似星辰,平时没有表情时,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但这样的人,却会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入喧嚣尘世。
就像神明淡漠无情,却愿为一人折腰。
云栩栩忽然就释怀了,心想:这有什么,他不对自己说,自己还可以对他说嘛,男女平等,从告白开始。
就在她暗自下定决心时,司空渊忽然转头,黑眸深深地望过来,“有事?”
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告白,然而司空渊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幽深眸子盯着自己时,云栩栩莫名就说不出话,她像被戳破了隐秘的心事,心中有紧张、也有莫名的羞恼。
她瞬间转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干巴巴道,“我累了,想回家。”
司空渊挑眉,什么都没问,只是从牵手改为揽住她的腰,下一秒,两人在原地消失。
云栩栩恍惚一瞬,才发现她瞬移了,而降落的地方是偏山。
落地后,司空渊很自然地走进冰屋子,动作熟稔姿态放松,显然经常这样做。反而是云栩栩,从对方怀里跳出来后,默默在山顶愣了好一会。
她完全没想到,提起“家”,司空渊想到的竟然是这里。不是百日峰,不是无妄山,而是冷冷清清的偏山。
刚才的种种情绪褪去,云栩栩只觉得复杂。可以想象,她离开之后,司空渊在这里生活多久,才会习惯把偏山当做家。Χiυmъ.cοΜ
她不自觉开始打量,比起百年前,偏山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有些可笑的冰屋子、随意散落在四周的摇椅,以及……一大片黑色土地与上面碎成粉末的白棉种子。
云栩栩并非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只是过去是以天道的角度,如今置身其中,无论是眼前近乎惨败的景象、还是心中的情绪,都比之前百倍剧烈。她蹲下身捻起一捧土,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从天道变回人,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如何凝出身体暂且不论,单纯保持思绪清明,就非常困难。
打个比方,她的思维像一滴水,而天道则是汪洋大海,一滴水汇入大海,还想保持自己的完整,几乎不可能。
云栩栩能做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司空渊。
当年她重归天道,思维没有立马消失,而是短暂地保留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她下意识追随着司空渊。
她看见他摧毁无疆墙;看见他沉默地返回偏山、毫不犹豫地粉碎满山的白棉;看他枯坐在冰屋子里、冷漠地像失去全部情感。
当她目睹这一切时,心中突然涌现出无数痛苦与后悔,激烈的情绪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燃尽她的神识。也正是这样的情感,以不可磨灭的姿态,帮她抵御天道的同化,使她依旧是她。
云栩栩的回归,依托于痛苦,可本质上,却因为司空渊近乎执拗的坚持。
因为他从未放弃,所以她也没有放弃。然后终有一天,奇迹降临,她得以重返人间。
爱总能带来奇迹。
云栩栩松开土起身。她看向司空渊挺拔的背影,之前那点微妙的遗憾彻底退去,也许司空渊一辈子都不会说出那句话,但又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知道,他爱自己。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又或者司空渊从未忽视过她,她只停在这里几息,司空渊已经转头,散漫开口,“不是说累了,怎么不过来?”
再次对上他的目光,云栩栩想说的话,瞬间又憋回去了。
她用力捂着额头,暗自叹气。告白什么的,真是太难了,比她当年一刀解决小白鼠还难。怪不得当医生只要五年,结婚却要等二十年。
而不远处,司空渊对上她略微懊恼的目光,黑眸凝凝,心念转过一圈。
——她刚才就有些不对,仔细回想,大概是陈挨说完那句话之后。
心里有了想法,他干脆停下脚步,转身懒洋洋开口,“胡思乱想什么呢?”
云栩栩捂着脸,郁闷道,“我没有,我就是……”突然不好意思!!!
“还说没胡思乱想,”
夏日微风中,司空渊轻笑,低沉暗哑的笑声像是羽毛轻轻掠过心尖。他慢悠悠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吧,我也爱你。”
语调散漫且随意,仿佛谈论今日天气很好一般自然,云栩栩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心脏猛烈地颤了一下,像是触碰冬日的火焰,渴望比疼痛更先到来。
指尖微微蜷起,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的……
云栩栩的目光充满不可思议,司空渊以为她不相信,破天荒地停下解释,他的语调拉得很长,听上去竟然有几分温柔,
司空渊:“我的确对你有超乎寻常且无法解释的在意,我曾以为这是天道对规则天然的吸引,但变成姒深后,规则无法束缚我,那些在意却仍然存在。”
“我不知,这是不是你们常说的感情。”
“但我想,我爱你。”
云栩栩离开后,她的东西都留在偏山,司空渊偶尔打开她看过的书册,总能在里面找到痕迹。
她看书时小动作很多,入迷时会薅头发,走神时会卷书角,思考时会在上面留下字迹。司空渊不止一次在书页中翻到长发,还时常看见她写的字。
如果不喜欢,会在旁边写讨厌;如果赞同,会画下几朵花花。但书里留下最多的,还是他的名字。
北洲期间看的书,她写的大多是“大魔头”,也许笃定他看不见,旁边还会留下几句骂骂咧咧的话;反而失忆之后,“司空渊”这几个字才开始出现,大多笔锋顿挫,一笔一划不连贯,似乎在犹豫迟疑。
再后来,“司空渊”后面会加上其他字,“我爱他”三个字最常见,偶尔会被涂黑,偶尔会写好几遍,一撇一捺写得用力,像有千斤重。
仅仅看着这些字,就能想象出她当时种种心情。这些字迹也从纸上,慢慢刻进司空渊的心里,在他明白什么是爱之前,他已经牢牢记住这句话,并且将它和云栩栩紧紧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爱之于他,或许不懂,但早已扎根脑海、无法磨灭。
云栩栩显然也想到这点。
她明白过来,司空渊是在她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找到这句话,心脏忽然就变得柔软,像是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带着她无可抑制地沉沦。
她突然想起一个比喻,人人都希望流浪汉有房子,但很少有人愿意为流浪汉建房子。爱也是如此,它不是言语,而是行为,是让流浪汉拥有房子的过程。
有人口口声声说着爱,做尽伤害之事。而司空渊从未说过什么,但一举一动,皆是爱她。
他会对她的眼泪妥协;会为她铺好前行或者后退的路;会独自信守对她的承诺。
司空渊明明没经历过爱,却比所有人都更懂爱。
云栩栩忽然笑了,她轻轻抬手,粉碎的种子重新扎入土壤,转瞬便生根发芽、长出花苞,不到几息时间,满山白棉竞相开放。她看着司空渊站在花丛中,身后是冰层反射的冷冽日光,可他望过来的目光,分明又是柔软的。
她向他走过去,裙摆摇曳,穿过鲜花遍野,穿过清风朗日,穿过天道规则与百年光阴,终于,她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手,郑重地放入对方掌心。
十指相扣,云栩栩听见自己喜悦的声音,“司空渊,我也爱你。”
我曾生在命运指定的道路,前后左右大雾茫茫,不见前路,没有归途,日日夜夜踉跄奔走,连面目都模糊。
直到你突然出现,带我拨开荒草荆棘,带我走过漫长黑暗。自此,大雾散去,荒芜道路上繁花盛开,白天夜晚日月常明。
从此,我看见世间万物,我看见你,我看见长路有终,而爱意无尽。
司空渊,我永远都爱你。
【全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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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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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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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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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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