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栩栩本人并不在意,但她去伪存真的事迹依然传开。其中隐瞒了她真天道的身份,只说她身为修士,曾拜入昭天宗,又任北洲圣女,历经数年调查,两度在无量海域出手,终于将假天道一网打尽,只是她也对战中香消玉殒、粉骨捐躯。
修士们歌颂她的事迹,为她写诗、建庙,将她编进戏文。一时间,东沧界的戏馆茶楼,醒木震堂管弦呕哑,说的唱的都是云栩栩。
他们讲她手执利剑战天道、讲她呕心沥血撰功法……但讲的最多的,还是她与魔尊司空渊的爱恨情仇。
当日无量海域道魔大战,无人知道司空渊和云栩栩最后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司空渊是自.尽,将最后的希望留给云栩栩;有人说云栩栩杀了对方,是为了迷惑假天道。
但无论怎样,这两个名字总是同时出现,时间久了,竟也生出几分缠绵之意。
而且,说起两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家还有佐证——
抚尺在侧,说书人捋一把半白胡须,眯眼道,“……话说云仙子仙逝那一刻,海浪轰鸣,乌云齐聚。昏暗大海上,无疆墙骤然倒塌,两人尸骨一齐落入水中,交缠落于海底,化为尘埃。”
茶馆二楼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翘着二郎腿、表情夸张;另一个面容沉静、不辨喜怒。
奉明扔下两块灵石,等小二点头哈腰道谢后,偏头对师弟挤眉弄眼,“竟说得和当场所见一样,我都快信了。”
崇礼咽下一口茶。茶馆的茶是旧茶,一口咽下去,满嘴苦涩。
他摩挲茶杯,垂眸道,“然而,未必不是真相。”
奉明顿了顿,很快又扬起开怀的笑,“但无论怎样,无疆墙倒塌都是好事,东北两洲也能迎来新的机遇。”
当年北洲被称之为魔修,和他们不尊天道、只尊圣物有关,如今证实假天道不安好心,又出现一个云栩栩,她既是北洲圣女又是正道师姐,极大地缓和了两洲之间的关系,虽然现在双方都有顾虑,但也许终有一天,他们能友好相处也不一定。
“走吧,”奉明拿着剑起身,“宗门还有很多事呢。如今师父走了,大师兄不知所踪,咱俩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崇礼点点头,跟着师哥离开茶馆。两人迎着漫天日光,他们身后,是熙攘人群、是欢声笑语、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
新元年可以说是波澜壮阔的一年,继假天道消失,陆续出了几件大事。
当年六月,奉明经由众人推举,继任昭天宗宗主一位。
他上任当天,其余长老笑容满面,唯独他脸色差劲,像谁欠了他八万灵石。这奇怪的现象,让前来恭贺的其他宗门十分迷惑。
只有奉明自己知道,他被算计了,如今的昭天宗,就是个烂摊子。
先不说之前道魔大战死去很多长老,宗门本就百废待兴。更有假天道消失之后,昭天宗宗主这个职位变得非常尴尬。
克忠以及历任昭天宗宗主做过什么事,大家没有明面提及,但暗地里都在议论。尽管所有人都被假天道骗,但被骗到杀死自己亲弟弟,还是百年难得一见。
当年克忠受到多少赞誉与奉承,如今就受到多少冷嘲热讽。鉴于克忠真人已经不知所踪,很多冷嘲热讽就转移到他这个徒弟身上,连带着昭天宗整体声誉都在下降。
曾经昭天宗是当之无愧的正道第一、四大宗门之首,如今地位下滑,隐隐有被其他三宗超越的趋势,这种情况,下一任宗主自然变得无比艰难。
如果新宗主保证了昭天宗的地位,谁都不会夸他,只会认为理所当然;而一旦昭天宗地位下滑,第一个被骂的就是宗主。奉明坐上这个位置,实在是有苦难言。
更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如今道门消亡,修真之路从一目了然、变得扑朔迷离。没人知道,渡劫之后会发生什么,成仙?还是有更高的境界?
无数大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争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与之相对,当宗主处理俗事反而没那么重要。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奉明才能在长老们商议下一任宗主时、全票当选。
宗主继任大典上,奉明在高山之巅,接过宗主令。
漆黑的玄铁令冰凉彻骨,边角有几道划痕,不知是哪位宗主留下的。奉明把它握在手中,只觉岁月从指尖穿梭而过。
他慢慢合住掌心,握住宗主令,仿佛把时光一同握在手里。
事实也正是如此,从今天起,未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了。
……
度过手忙脚乱的新手期,奉明很快适应身为宗主的日子。但即便如此,把所有事情都捋顺,也到了年末。
大年二十九那天,宗门休沐,奉明歪躺在崇礼的院子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我要躺到地老天荒’的气息。
迎着师弟无奈的眼神,奉明表示,“除非宗门炸了,否则谁也别让我起来。”
没想到一语成谶。
当晚子时,小弟子匆忙来传信、眼里还挂着喜悦的泪水,“宗主,宗主!剑阁阁主回来了,他们全都回来了!”
奉明一骨碌起身,惊讶道,“你说谁?”
剑阁阁主?!
他不是在道魔大战中、被司空渊当做吸引假天道的诱饵,尸骨无存。怎么还能回来?
小弟子抹下眼泪,语气难掩兴奋,“就是剑阁阁主他们,弟子传来消息,无量海域上突然出现大批修士,他们派人去探,发现竟然是死去的师兄师弟们,如今正在组织救人呢。”
“好!好!好!”奉明连道三声好,“传令下去,还在宗门的弟子全都集合,带上所有飞舟,本宗亲自接他们回家。”
弟子得令离开,奉明激动地握着手,高兴地想跳。随即他飞快看向崇礼,眼中有热烈的期盼,“是师妹对不对?她还存在?”
早在弟子开口时,崇礼便愣在原地,半晌后,他睫毛微颤,露出个春雪消融般的笑容,“天道化人,她本身就是奇迹。也许,我们还能有更多期待。”
新元元年的最后一天,修士们迎来了久违的团聚,无量海域灯火通明,人们伴着欢欣的泪水,正式挥别了多灾多难的一年。
奉明和崇礼站在飞舟船头,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感动——云栩栩不在这里,但某种意义上,她其实一直在他们身边,从未离开。
……
安顿好这些修士、并解释清楚这大半年发生了什么,已经是正月十五,奉明这几日忙到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立马叫上崇礼去吹风。
两人走在去偏山的路上,四周没人,奉明终于不用端着宗主的架子,走一步蹦三步,像刚出笼的猴子。
他义正词严地质问,“师弟,你当时拒绝宗主之位,是不是知道有这么一天,批折子要从早批到晚,连打坐的时间都没有。”
崇礼:“折子究竟是谁看的?”
奉明:“……”好像确实师弟看得比较多。
他挠挠头,随即好奇地问,“行吧,不过师弟啊,你究竟为什么不当宗主?”
当初长老们更属意崇礼,他多思善辩、冷静自持,比起跳脱的奉明,显然他更适合宗主之位。
但崇礼拒绝了,还拒绝地很彻底,奉明当时没机会问,而且他一直认为,他当宗主,还是师弟当宗主,并没有区别,所以始终没提到这件事,如今恰好有机会,才终于问出来。
崇礼低头,白色道服贴在身侧,露出细弱的手腕。
他本该是温文尔雅的男子,如山间青翠的竹林。如今,却像被狂风卷过,露出几分脆弱迷茫之态。
他盯着自己的手,像问奉明又像问自己,“师兄,你觉得我适合做宗主吗?”
“适合啊!”奉明不假思索地回道。
哪怕比起其他长老,崇礼也是当之无愧、最适合继任宗主的人。
“我也觉得我适合,”崇礼笑了,但笑容很沉,仿佛扣着沉重的枷锁,“但是,师父也适合,历任宗主都适合,正因为我们的合适,假天道才能利用我们至今。”
历任宗主皆端正沉稳,同时也可以说,他们都刻板冷漠。
崇礼有时会想,哪怕有一任宗主怀疑呢?怀疑天道为何如此无情,事情还会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步。
他更禁不住想,如果他是宗主,又会如何做?
崇礼不敢想答案是什么。
他回过神,看向欲言又止的奉明,眼中有温和的色彩,“昭天宗已有万年,是时候改变了。师兄,论谋划算计,你的确不是最厉害的;但论德行与品性,所有人都不及你。恐怕,这也是诸位长老选择你的原因。”
奉明张了张口,没想到自己打算安慰师弟,反而被师弟安慰。
沉默半晌,他拍了拍崇礼的肩膀,用少有地正经口吻说道,“师弟,我们无需为没发生的事情负责,你不是师父,师父也不是你。我只知道,今天的一切是师妹用命换来的,我们要好好活着,不该让她担心。”
“放心吧,”崇礼下意识摸向剑穗,那是云栩栩亲手编的,师门每人都有一个,他拂过歪歪扭扭的平安结,蓦地笑了,“我如今最不想的,就是让她担心。”
两人信誓旦旦保证,然而走到偏山山脚时,同时傻眼了,只因为——偏山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大坑。
刚才还说笑的两人顿时沉默。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保证不让师妹担心,结果下一秒,师妹的老窝就被端了,这也太打脸了。
奉明来不及生气,又接到一个噩耗。小弟子通过传音石告诉他,“宗主不好了,您主殿的密室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主殿密室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千秋鼎——那个和假天道联系的宗门宝物。
奉明简直不敢相信:我那么大一座山、那么一大个鼎呢?怎么出趟门,全都没了?
身为宗主,他如今想得更多,立马联想到问题,“偏山和密室都有阵法保护,能突破的人不多。而且这两样东西都和师妹有关,难道有什么阴谋?会不会是假天道的余孽。”
崇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奉明进步如此之大,很快就能想到这些。但他看着眉头紧皱的师兄,还是忍不住笑了。
奉明:???现在是笑的时候么?
握拳遮掩地咳了两声,崇礼不答反问,“师兄,你可知‘司空’这一姓氏从何而来?”
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奉明深知师弟比自己聪明,所以还是配合地回道,“不知道。”
崇礼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解释,“‘司空’原本是官职名,是大禹的后代,所以最开始,他们姓姒。”
司空、姒。
这两个姓氏非常少见,因此提起来,很快就能联想到某个人。
司空渊、姒深。
“你、你是说……”奉明反应过来,嘴巴顿时张大,磕磕巴巴道,“大师兄是魔尊?”
“我也是最近才猜到,但仔细想,他其实从未掩饰过。比如师妹从无量海域回来,大师兄才出现;明明是筑基修为,实力却意外地高;最重要的是,他和师妹之间,有种独特的氛围,外人根本无法插.入,”崇礼看着偏山留下的大坑,“更何况除他外,没人会要这些东西。”
奉明还处于震惊之中,他实在无法想象,好好的师兄竟然是可怕的司空渊?师父知不知道,师妹又知不知道?但比起那个,他此时更想知道——Χiυmъ.cοΜ
“他把山和鼎拿走是为什么?”
崇礼:“还记得咱们四人最后聚在偏山那次么?”
“记得!”奉明立马道,“我们一起种了花。”
“师妹当时肯定预料到结局,很多话无法言明。所以,那些花,是师妹为他种的;那些话,也是师妹对他一人说的,”崇礼苦笑,他一直以为还有时间。根本没想到,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师妹留给他的东西,司空渊当然要拿走。”
“那千秋鼎呢?那可是宗门的东西。”奉明不解。
“我想,我能猜到原因。千秋鼎原本是用来联系天道的,如今师妹是天道,所以……”
崇礼无奈叹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及司空渊。
也许世上也唯有一个司空渊,能坚持到这种程度。无论云栩栩做过什么、无论云栩栩是谁,他都从未想放弃。
崇礼拿出备好的烟花,心中莫名轻松、又似乎失去了什么,“虽然山不在了,但我们在这里放烟花,师妹同样能看见。”
司空渊想走的那条路太难,他做不到,所以愿意祝福他。
崇礼高举烟花,“敬他们。”
“敬他们。”奉明同样抬手,两人默默看看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点燃漆黑的夜空,火光在眼里明明灭灭。最亮的烟火在空中爆开时,奉明突然开口,十分担忧的样子,“所以……大师兄真的是司空渊?我当初没得罪他吧?”
崇礼:“……”
***
同样放烟花的,还有青枝。
自从云栩栩离开北州,青枝便离开圣宗,回到百日峰——云栩栩在云家的山峰。
她已经独自住了大半年,却并不感到寂寞或者难过,因为她坚信,云栩栩一定会回来。
青枝等着她的小姐回来,就像过去很多很多年里,她等着她的小姐苏醒。于她而言,两者并无不同。
也许又一个八十三年过去,云栩栩又会笑着出现。
抱着这样的心情,青枝该吃吃该睡睡,半年里甚至胖了两斤。她记得今天是十五,白天修剪完花枝,晚上便跑到山顶放烟花。
烟花刚刚点燃,还没来得及捂耳朵,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剧烈晃动的大地,还有一声巨响。
青枝惊了,她抱头蹲在地上,心中想着:烟花的威力这么大?还是地龙翻身?
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对。因为她抬头的时候,立马发现百日峰的旁边、突然出现了另一座山峰。两座山一般高,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旁边山顶的冰屋子。
青枝没去过无妄山,但她也听过传闻,圣尊的房子是冰块筑成的。所以,她很自然地认为那座山是圣尊的山峰。
最近看了不少画本的小丫头,脑中顿时有了联想:
——梁祝最后化蝶,难道她家小姐和圣尊,两人死后都化成山,然后在一起了?
等等,那她现在不是踩在她家小姐的身上!!!
有了这个想法,青枝手忙脚乱想要下山,临走时还不忘带走烟花,以免烧到‘她家小姐’,抱着烟花起身时,正好看见刚刚到此的云如生。
青枝立马找到主心骨,“长老,这山是……”是圣尊吧?
因为圣尊和圣女同时消失,云如生身为长老,如今代为掌管北洲。更何况这还是他家,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第一时间便赶过来。
不似青枝,云如生去过无妄山,知道这不是圣尊的山峰,但也因此更警惕。他示意青枝后退,严肃道,“不知哪位道友,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难道是哪位先辈死而复生,就像最近无量海域复活的那些人?他忍不住想。
挟裹着灵力的声音荡尽山峰每个角落,不容对方听不见。不多时,对面传来声响,一个白衣男子从冰屋子走出来,手执折扇、黑眸似渊。
云如生紧紧盯着对方,目光从警惕变为震惊。
忽然,他躬身道,“拜见圣尊,恭迎圣尊回归。”
青枝急忙跟着请安,内心震惊无比:圣尊真的回来了!
对此,姒深却摇头,“我已不是圣尊,如今也只是普通修士,不必行礼。”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是她在东洲的住处,我带回来了。”
姒深也想过,将偏山移到无妄山旁边,两山并立。但盯着无妄山的人太多,不清净,如今他大仇得报,已经不需要再做圣尊,更何况,他还有其他事情想做。
云如生本来有很多话,但听着对方说完,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他望着漆黑土地中间的冰屋子,本来想过去的脚步也停下。
仿佛近乡情怯。
这个时间点,两人都不愿多做交流,沉默地站了片刻,云如生躬身请辞,“您何时愿意回来,圣尊之位都是您的。”
姒深根本没看他,挥着扇子返回房间。而云如生盯着对面山峰许久,终是一言不发离开。
从那天开始,青枝便有了邻居。
过去伺候云栩栩的时候,青枝没少和圣尊接触,她知道对方不像传言中恐惧,所以短暂的惊讶惶恐之后,青枝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每天修炼打坐、照看鲜花,十分悠闲自在。
但不得不承认,她对圣尊略感好奇,主要因为,对方的行为举止太奇怪。
姒深不常在山上,但每次出现,身旁必定有一个圆腹三足青铜鼎,大约一尺高,造型圆润、纹饰华丽,周身灵力环绕、气势非常。
如果只是随身携带,青枝还不会这么好奇,但姒深对待这个鼎,态度非常奇特。
他偶尔会和鼎说话;会把一些漂亮玩意随手扔进鼎里;还会带着鼎一起浇花,虽然青枝偷偷看过,土里根本没有种子,也不知他在浇什么。
还有一次雨天,姒深半夜带着鼎站在院子里,青枝鼓起勇气问对方在做什么,姒深瞥她一眼,就在青枝以为圣尊不会回答时,他突然漫不经心开口“让她听听雨声。”
青枝觉得自己当时脑子肯定坏了,否则,她怎么会从这几个字中听出几分温柔。
总而言之,姒深似乎把这个鼎当成人,“养”在身边。
种种行为,让青枝迷惑又熟悉。某一日她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熟悉,圣尊对待她家小姐,不就是这样吗!!!
青枝不由脑洞大开。
一方面,她觉得这个鼎可能是圣尊的本命灵器,据说很多修士对待本命灵器,都像对待孩子或者道侣一般。
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地想,也许这个鼎就是她家小姐。
她家小姐都能是天道了,是个鼎又怎么样!
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青枝顿时坐立难安。某日姒深离开,她终于忍不住,鬼鬼祟祟跑到对面山上。
走进冰屋子,一眼看见房间中间的青铜鼎时,她立马松口气——还好圣尊没有带它出门的习惯。
青枝蹑手蹑脚走到鼎旁,对着鼎口小声询问,“小姐,是你么?”
千秋鼎当然无法回答,毕竟它只是一个普通灵器。但青枝不这样想,她觉得这口鼎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让她更加坚定之前的猜测——青铜鼎就是小姐!
至于云栩栩为何变成这样,也许是受伤,也许是其他原因,但无论怎样,它都是小姐!
青枝顿时红了眼眶,她小心翼翼抚上鼎身,心疼道,“小姐,你向来讨厌青灰色,如今偏偏变成这副模样,您受苦了。”
“真是的,圣尊也不知道给您换个花纹,上面这些魑魅魍魉,多吓人啊。”
……
姒深站在房顶,低头听着小丫鬟絮絮叨叨,讲一些有的没的。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透过她,看见了云栩栩。
并不是这个丫鬟和她多么像,而是云栩栩身边亲近的人,都有一种特质。
——朝气蓬勃,满怀希望。
他们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一如这个丫鬟,一如奉明,也许,还有如今的自己。
她仿佛有种能力,将她身上所有信念、力量、蓬勃的情感,不管不顾地加诸于旁人,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姒深收起手中的医书,垂眸看那个丫鬟偷偷摸摸将一束花扔进鼎口,沉默转身。
东西可以一会再给她。
如果云栩栩真的存在,如果她能通过千秋鼎接收消息,也许,她会想听那丫鬟说话。
……
那日从偏山回来后,青枝便和姒深一样,沉迷“养”鼎。日常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和小姐聊天;偷偷摸摸给小姐送礼物;学习绘画雕刻技术、试图把小姐变好看。
为此,她不惜主动打探姒深在做什么,好推算对方的行程。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通过云如生之口,她才知道姒深竟然是巫族族长。
众所周知,巫族消失千年,什么都没留下。但假天道消失以后,巫族竟然卷土重来,并以星火燎原之势遍布东沧界。
他们收拢凡人之力,以医为核心,迅速将巫道推广至四大洲每个角落,并且在西洲重建巫族。
有灵根能修炼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巫族一经出现,立马备受凡人推崇,等修真界反应过来的时候,巫族已经牢牢扎根,地位不容小觑。
巫族需要灵力,修士也需要灵力,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修真界后知后觉发现危机,立马集合商量对策,但万万没想到,第一步便失败了。
昭天宗拒绝参与此事。
昭天宗宗主奉明的原话是,“要去你去,我们昭天宗要脸,不干缺德事。灵力又不是你家的,人家凭本事用,关你屁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昭天宗地位不如从前,但仍是东洲第一宗门,宗主的话很有地位。
更何况,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干坏事,彼此心照不宣,奉明偏偏把一切说出来,其他修士自然不好意思继续。
抵制巫族的事不了了之,修真界只能看着巫族愈发强大,一边扼腕叹息,一边匆匆提高实力,以免真的被时代淘汰。
而深明大义的奉明,私底下实则害怕极了,他拉着崇礼问,“师弟啊,这不算得罪司空渊吧,看在师妹的面子上,他不会打过来吧?”
时隔五年,崇礼已经完全想开,又恢复曾经朗清如玉的气质。
他无奈地看向奉明,“师兄,如今你也是一宗之主,为何总是这般害怕姒深?”
奉明想了想,回道,“因为直觉?我总觉得他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崇礼沉默,他不得不承认,二师兄的直觉向来很准。
司空渊宛如一把随心所欲、又实力非凡的利剑,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后来云栩栩出现,这把剑才短暂地生出心脏,有顾忌、有牵挂,愿意收敛剑芒。
如今云栩栩生死不定,他或许还在观望,可一旦确定云栩栩消失,谁也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
有的人得而复失,会绝望、会堕落。但崇礼直觉司空渊不是这种人。
如果司空渊彻底失去云栩栩,崇礼想,他大概会疯魔,然后拉着所有人陪葬。
……
不论整个修真界如何纠结、奉明崇礼如何担忧,青枝则一如既往地快乐。
她只有一个想法——很好,圣尊很忙,她就有更多时间陪小姐了。
有了目标的青枝不再咸鱼,每天认认真真种花,挑出最好看的送给小姐——也就是扔进鼎里。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样做,但跟着圣尊,准没错。
她偶尔也有烦恼。
那就是有时候圣尊出门,会把鼎在身边,这种情况,她许久都见不到小姐。
又一日,圣尊御剑离开后,青枝抓紧时间蹑手蹑脚爬到对面的山上,兴冲冲跑进冰屋子,然而屋里什么都没有。
青枝:“……”失落。
她垂头耷耳向外走,整个人散发出伤心的气息,嘴里不住碎碎念:“我好惨,又是见不到小姐的一天。”
她离开地太快,根本没注意到,房梁顶上藏着一个人。
陈挨:“……”
他沉默地看着对方来了又走、自言自语的样子,眉心忍不住跳了两下。
身为圣尊的贴身侍卫,他跟在司空渊身边几十年,哪怕如今对方换了身份,他也有幸能继续追随主子。陈挨跟随司空渊,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如此“单纯”的,还是头一个。
她竟然真的以为,她凭本事数次出入圣尊的住处,从未被发现。
如果不是圣尊有令,不必管这个人,他都想跳下去摇醒对方。
等青枝彻底离开,陈挨轻巧落地,捡起她掉落的一枝花。
这是枝桃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可以看出被照顾地很好。
莫名地,陈挨没有扔掉这枝花,而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一瞬间,香气拂面。
***
时间匆匆而过,等青枝发现真相时,已经是新元九十九年。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小凤凰单鸾回来了,新元十年的一天,它突然从天而降,硕大的凤凰身子差点压垮偏山上的冰屋子,被姒深追杀了半个北洲。
…比如圣宗有了新的圣尊和圣女,是当年侍奉过云栩栩的乐山与乐水,葛绘变成四大长老之首,而云如生飞升在即,已经不管宗门俗世。
…比如修士们终于知道渡劫境下一阶段是什么。修士飞升后,躯体消散,精神长存,他们依旧需要修炼。但这一步是不是修真的尽头,人们仍不知道。
…比如经过百年的拉扯,巫族与修士终于微妙地平衡下来。巫族因为凡人居多,已经历经几代,姒深不再是族长,处于半脱离巫族的状态,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偏山,每天给土地浇水,不知在期待什么。
…又比如,青枝和陈挨要大婚了。
这些年两人拉拉扯扯,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陈挨和青枝的身份特殊,不少人都来祝贺,就连云如生也特意出面,允许青枝在百日峰出嫁。
青枝自无不愿,只是她加了一个条件,希望成婚当天,千秋鼎能在身旁,算作她的“娘家人”。
哪怕她已经知道,千秋鼎不是她的小姐,但她仍然希望这样做。
她仍然希望最重要的一天里,小姐能陪在她身边。
姒深同意了。
如今的姒深已经彻底抹去年少轻狂,成长为深不可测的人。如果过去的他是一座雪山,寒冽刺骨;如今的他则是深渊,一切都隐藏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像从白骨里开出的花。
他不仅同意青枝带着千秋鼎,还愿意亲自到场,和陈挨一起来接亲。
姒深说这话时,青枝不由抬头看他。
因为这几年圣尊气势愈深,青枝已经极少直视对方,今日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姒深的瞳仁是纯黑的,几乎透不出任何情绪。却在某些时刻,闪出不一样的光。
青枝想,也许姒深也是期待这场亲事的。
他期待自己所不能达成之事,在别人身上实现。
那一瞬间,青枝终于透过他冷漠的外表,窥得他未曾言说的情深。
……
新元九十九年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青枝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画眉。她一身鲜红嫁衣,云鬓香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温柔。她画完眉,看着镜中的自己,很快,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一旁的千秋鼎上。
她怔了怔,微微笑道,“小姐,我们谁都没想到,你我之间,先嫁人的竟然是我。”
当年云栩栩和司空渊是何种关系,别人不清楚,青枝身为身边人,再清楚不过。她以为两人会在一起,没想到起起落落,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小姐,如果您再不回来,圣尊怕是……”说到一半,青枝忽然停下,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重新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不说这些,今天我成婚,我们都要高高兴兴漂漂亮亮的。”
青枝拿出一条红绸带,系在青铜鼎的边缘,算作装扮。她动作很轻,并没注意到,绸带太长,有一节落在了里面,仿佛动了一下。
这些年,青枝和姒深没少往千秋鼎里扔东西,这个行为本身没意义,但姒深偏偏乐在其中。青枝甚至看过,他用灵力包裹住一缕花香,投入鼎口。
每当这个时候,青枝都会刷新对圣尊的看法。
这些年,姒深从未提过云栩栩,他未曾念出她的名字,未曾说过她的事,似乎完全忘了这个人。
可实际却是,姒深从未有一刻、哪怕是那么一秒,忘记过云栩栩。
红绸绕过鼎口,青枝弯腰,想在边缘打个结,她拽了下掉在里面的那头,然而没拽动。
青枝再次用力的时候,蓦地怔住。
……怎么会,拽不动?
千秋鼎本质是个存储器具,和乾坤袋并无区别,最大的功能是保持物品不腐。所以这些年,姒深才能肆无忌惮向里扔东西。
但无论如何,它都没有拽住东西的能力。
也许是卡住了?
青枝手指颤抖,心中出现个隐秘的想法,却又不敢相信,她几乎僵住,愣愣地拉着红绸,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清晰地感受到,红绸在她手中颤动了一下。
青枝:!!!
那一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青枝拼命地向外拉红绸,原本只有几尺的红绸忽然变得极长,像是没有尽头。青枝两手用力,轮流向外拽,掌心磨出血都顾不得,她死死盯着鼎口,看艳红的绸布从乌黑的鼎口往外冒。
一下、又一下……拉到一百下的时候,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一头青丝出现在青枝的视线中。
原本还在用力的青枝,陡然愣住。
她停下了,里面的人却没停。
两只纤白的手先钻出来,胡乱摸索两下,终于摸到青铜鼎的边缘。随即十指扣在鼎口,稍微用力,一个身穿玄衣的女子从千秋鼎里爬了出来,轻巧地落在地上。
她衣衫凌乱,裙摆上沾着几片鲜花,腰间挂着一只红鲤纸鸢。她嫌弃地扯下风筝,深吸一口气道,“该死的姒深,是把这玩意当垃圾桶了么?差点憋死我。”
这句话,像是某个开关,让愣住的青枝忽然清醒,她手中还拉着一截红绸,随即嘴角下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栩栩:“……”
她哭笑不得地去安慰青枝,然而不小心踩到红绸,左脚拌右脚,一下子扑到对方身上,青枝则下意识伸出手,然后两人便滚着倒在了地上。
“青枝,你没事吧?”
“小姐,你没事吧?”
一模一样的话,从不同的口中说出来,两人愣了愣,不约而同笑起来。
最后,还是云栩栩先挣扎着起来,她一手拽起青枝,随即将对方带到梳妆台前,按在了椅子上。
她拿起篦子,微笑望着镜中的新娘子,语调温柔,“青枝,我给你绾发?”
青枝流着泪重重点头。
模糊的视线中,眼前似乎出现数年前的画面。当时,云栩栩也是这般坐在椅子上,青枝为她梳头,两人玩笑道,“小姐,您出嫁的时候,我为您绾发好不好。”
百年时光匆匆逝去,岁月不留情,还好我们初心未变,恰如曾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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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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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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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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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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