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好孩子要听妈妈话的原则,姜晏从善如流,让滚就滚,绝不含糊。
滚到门边动了动嘴,求生欲预警,犯贱找抽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没吐出来。
姜晏一出来,春娘和阿谷面面相觑,几个侍女连忙进去伺候,阿谷抬脚刚要进门,不防被姜晏叫住了。
“阿谷。”
叫住也不说话,只一双眼望住她。
原身是家里的小透明,可现在的芯子在公司做到小领导,带过团队,平时不爱管人,不代表不会管人。再不济,见多大领导装腔作势,学上一学就够了。摆架子嘛,话不必多,让对方明白自己是领导就行。
古代人阶级分明,主奴身份明明白白。姜晏不会把自己当成主子,也不会把别人当成奴才,可阿谷自己知道。
阿谷心虚,肃手退立一侧。
她现在是姜晏身边的人,哪怕主母是姒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凑到姒鲤跟前。她倒是无心,只是多年习惯成自然,姜晏没个主人样,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昨晚送花奴这事上,她做得也不够妥当。再怎么说姜晏是主,把人送进去之前该跟他讲,要不要、睡不睡是姜晏的事,可事先没说就是她失责。她仗着自己是娘子的人,拿大了。
姜晏要跟她算账也很容易,只要他够心狠,随便打杀一个人,哪怕是世仆又如何。是啊,娘子会为她做主,她死后善待自己的家人,但她还是会死。小郎君宽和,可谁也不会喜欢自己身边跟的不是自己人。
方才那一眼,是警告。
见阿谷若有所悟,姜晏并不因此怪她。家是姒鲤的,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他明白。只是阿谷也必须明白,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行,屁股坐哪边,最终还是得有个选择,哪怕是坐中间也得有个中间的做法。
“阿晏又惹姑母生气了。”
被姒弥一叫,姜晏回神,他正在心里弹幕赞美姒弥身上那件藕色凤鸟纹曲裾深衣呢。
姒弥眼波亲善温柔,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禁不住想要亲近,如果不是她的面容在姜晏看来仍显稚嫩的话。
那种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衣服好看,饰物恰到好处,姒弥本人身形挺拔,面容秀美沉静,温婉秀丽。只是在姜晏固有的观念里,十八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春天真的年纪,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可供挥洒。倒不是说姒弥没有活力,而是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绢帛包裹住了,与其说像是少女,更像是一个妇人。
三十几岁的人被高中生用“你又淘气了,你不乖”那种眼神望着。
感觉不要太怪异。
神志不清那几日,姒弥来探望过姜晏,彼时原身还在,姒弥来时,能感觉到原身灵魂存在,也即是说很有可能原身对姒弥——他嫂子,颇有眷恋之意。姒弥待姜晏友善,二人年岁相近,从小一块长大。姒弥早熟,原身缺乏母亲关注,把姒弥当成姐姐又当母亲,再正常不过。
不过原身不理不睬,自己消失不了那几天,王谢没少八卦。然而得不到确认的揣测,只能是揣测。如今面对面再见,姒弥大大方方,姜晏说不出是何感觉,朝她笑一笑,叫:“阿嫂。”
笑容十分含蓄、克制。
经过几日前的轻浮评价,姜晏不敢造次。要是被人误会自己对大嫂有不轨之心可就糟了,他可是往后要靠大哥吃饭的人。从长远来说,大哥才是长期饭票。
“你呀……待我先去向姑母问安。”姒弥不忘姜晏的破锣声,关照阿谷道,“给小郎准备润喉生津的汤药,他若是不喝,你灌下去便是。”
阿谷低头称是。
姜晏抽抽嘴角,但又生不出拒绝之心。任谁也没法拒绝一个娇俏温柔的小少妇把你当孩子那样关心。这些日子,他早已没了羞耻心,心安理得叫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阿娘,也心安理得当宝宝。反正有奶便是娘,他现在只有十七岁,十七岁。
屋子里,姒鲤仍在生气,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不,第二次,被儿子气到。前一次还是这幼子,嗯,是逆子。
“怎叫我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小时候听话懂事,怎么大了半点不学好。”
此时就恨大儿子不在跟前,要是姜让在,不必喊人,直接让他把姜晏狠揍一顿。
“约莫是娘子生小郎君时省了点力气。”春娘道,“娘子莫气坏身子。大郎似小郎这般大时,也一样自作主张。这是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大郎哪有他这般混账!他是像他爹,姜忌那老贼。”姒鲤气不过,一手敲在凭几上。什么阿娘既然那么喜欢花奴,收自己房里享用就好。这是儿子该跟母亲说的话嘛。
“娘子好生与小郎说。小郎心思全在夏家女郎上头,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春娘正苦口婆心劝着,姒弥进门问安,“姑母。”m.xiumb.com
姒鲤见到她,面色稍霁,问她在王宫里如何,宫里人对他们一家要回周国是何想法。闲说几句家常,那口气始终萦绕在胸口,说着说着,又骂起姜晏来。一边骂姜晏,一边骂周王不是东西。
姒弥道:“阿让走之前叮嘱我,为母亲分忧,替他好好照顾弟弟。有些话姑母不便说,阿让又不在,我去劝劝阿晏。他年少气盛,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
“劝什么,不必劝。你替我告诉他:不管他想如何,娶夏氏,没门。”若不是上回家法打得姜晏差点丧命,姒鲤怕自己看到他又想打他,也不需要姒弥传话。
姒弥笑着应了,自去寻姜晏开解。
姒鲤又骂:“混账。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不懂事,什么话都敢说。不是天天学道理嘛,先生是怎么教的,道理都学到……”说到一半觉得太粗俗不符合她的身份,便止住了话。
春娘莞尔,将鲜榨的果汁递给姒鲤,道:“娘子,可要花奴来屋里?花奴受过指点,很会伺候人。”
姒鲤手一顿,险些打翻茶盏。“春娘,你也来打趣我。”
春娘道:“娘子近日心情欠佳,找人松快松快也无不可。”贵女有情人至正常不过,情人是一种调剂。贵族也不管男女,什么新鲜有趣好用用什么。而花奴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情人,本质来说是工具,使人放松心情的一种工具。
姒鲤没那个心思,摆摆手道:“那混账东西少来气我才是。”
春娘笑说:“娘子前日还称赞小郎能干来的。”
“……那是鬼迷心窍。”
却说被人骂混账的姜晏,一路笑嘻嘻走回自己院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好事。气到姒鲤其实蛮爽的,尤其是姒鲤几次欲言又止,想喊人揍他又碍于他才养好不好随便乱揍,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模样跟前生母亲相似。
前生的母亲希望她跟社会上的其他人一样,走一条所谓正常的道路,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这一点母女俩始终没法达成一致。
如果意外发生后,她侥幸活下来,母亲想必也会用这事来劝她。以前她们就为这事情争执过,母亲总说不要那么辛苦,出差、加班容易遇到意外。
她怎么回答的?唔,出差意外身亡有的赔,结婚了被失踪、被家暴,非但没的赔,罪犯还会被轻判,何必。
当时母亲就是那副: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表情。
人一旦分开,时空过滤了杂音,那些吵过的架渐渐变成纪念。见不到前生亲妈怎么办,姜晏只能多气气原身的妈,情景再现,回味一二,寥解思念。
姒弥到时,姜晏刚擦掉眼泪。
他摊手摊脚坐于廊下并不雅观,但瑟瑟缩缩拿袖子擦眼泪的模样叫姒弥想到小时候。流亡在外,年纪小,性子软糯,难免会给人欺负。被欺负了也不懂还嘴,不敢告诉大人,怕给姒鲤添麻烦,怕姜让骂他没出息也怕姜让为他出头跟人打架,就偷偷躲在一处。
小时候泪珠子打转,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大了倒是掉起眼泪来。
换做旁人,见到小叔子在哭,自然是能避则避,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姒弥一向以姜晏姐姐自居,待要出声安慰,想到现在大家长大了,且身份不同,不好像以前那样。看他拿袖子抚脸也不像样子,可自己的手帕也不好给他擦眼泪,回头便要找人给姜晏取帕子来。
“别,别。”姜晏发现姒弥的意图,忙阻止她道,“被人家知道会被人笑的。”这会儿他已经晓得标准坐法,赶紧调整坐姿,双腿收拢来。
见姒弥身后的侍女提着陶壶,姜晏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阿嫂给我带药来了?”
“时鲜果汁,你倒听话,晓得要喝药。”命侍女倒出果汁递给姜晏,姜晏欢欢喜喜接过,姒弥一笑。
“就那么中意夏家娘子?”姒弥不知姜晏的离愁别绪,以为他在为夏家女郎黯然神伤。
夏家女郎,名杞,行八,记忆里是个活泼的女娘,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不及姜晏。要姒弥说,无怪姒鲤不同意婚事,不说夏家女的身份与姜晏不相宜,就是小女娘本身性子也不算好,让她做妯娌就挺勉强的。姜晏性子好,哪怕刚气了姒鲤两回,打小的印象不可磨灭,姒弥觉着姜晏适合与他一般体贴的人,才不会欺负他。
姒弥问得没头没脑,姜晏听懂了。
“也不全是为了她。只是我不喜欢,不想要,硬塞给我算什么呢。”见过逼良为娼的,还是头一次见强迫儿子收暖床的。
喝完手里的果汁,舔舔嘴唇,姜晏问:“阿嫂有事寻我?”
“本来姑母要教训你,我讨来这个差事。”
姜晏笑出来,“阿娘要教训我,是花奴不够好嘛?”
“你呀。”姒弥笑着摇头,“阿晏比起之前,好似开心不少。”眉宇间不再是少年老成的样子,反倒有些跳脱。听他与姒鲤说的那话,姒弥吓一跳。
姜晏心里警钟大鸣,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不好太由着性子。从前在公司里,他也不是现在的性格,那场意外像是把前生那个小心的自己给杀了。
好在姒弥不是怀疑只是感叹,人经过生死,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
“阿晏,你别怨姑母,她关心你,也担心你。家里有人被收买,姑母心里不知怎么怄着呢。”
“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姒弥苦笑,摇头道:“你那叫阿英的侍女,吞金自杀了。”
阿英?天晓得她是谁。
姜晏假装震惊,“怎么会是她,平常瞧着挺尽心的呀。我们待她不薄,不曾苛待。”
“比不上有心人许以重金。”
十金嘛,呵呵,有十金卖个主子确实算不了什么。
自杀也不难理解,活着少不了严刑逼供,活罪难逃,死罪也难逃,干脆自己死了,少了皮肉之苦。问题是,一个内宅侍女是怎么能跟外面的人搭上线。原身出门,只可能带跟班,不可能带侍女,这一点他已从何十七那得到确认。平素侍女也就家里院里待着,不可能走街窜访,那她又是如何跟外人搭上线呢。况且,以近来观察,姒鲤治家很严,轻易不会发生这等事。
可惜自己没有原身的记忆,否则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好在阿晏是有大福之人。”
他有大福吗?或许,可真正的姜晏已经死了。
然而姜晏马上知道,比起他,原身是有大福的。
所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原身死了,确实一了百了。而他呢,还得要收拾原身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姒弥正与他说着闲话,院里的侍女吧嗒吧嗒跑来送信。印鉴是夏家的,她还觉得奇怪,自己跟夏家的人没甚交情,怎会写信与她。结果一抖开帛书,姒弥脸色就变了。
姜晏还道:“阿嫂,若你就事,且去忙吧,不用管我。”
谁晓得有事的是他。
“你……”信上的内容令人太过震惊,姒弥又惊又恼,“糊涂!你怎可对夏八娘做下这等糊涂事。”
姜晏:w(Д)w我干什么啦。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卧槽卧槽,不会吧。
姒弥脉脉温情的脸孔一下子变得严肃无比。
“我得去禀告姑母。你与我同去。来人,把何十七带上。何十七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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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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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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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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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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