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聆依啊,我掏心跟你说,你有千般好,就这性子差一些。你为什么人做些事儿,可以不求什么回报,但说却是一定要说的,不然,非但一番心思白费,更甚于惹起什么误会,岂不是不美?”
彼时美人犹张扬鲜活却没有锋锐极端,非把她应若水之请帮着修养雪崖的异植看作是对他的情义。
而今时移世易,再平静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是面目全非了。
*
夜聆依站在一片碎石里,内里依旧是来阵风就能倒的状态,但她裹一件斗篷掩了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站了那里,便又是能抗住天地的稳当。
珞玖都没觉出不妥。待白涣冰悄无声息退去了远处,他才从歪着的石头上站起身来,却也只是笑。
于是夜聆依替他开口:“终于再躲不得,肯出来见你了。”
珞玖却笑道:“你便不肯见我,也无妨。你要躲着我,却不好躲着他,而只要你现了身,我去见你便可。”
夜聆依闻言稍有沉吟,随即也冲他短促一笑,再开口时,显见得不想深聊:“你寻我,可是有要紧事?”要论纠葛,珞玖何时何事找她都不为过,可她就是缩头乌龟了,宁可装糊涂说浑话,谁叫她欠人家那么多,快要还都不敢还了。
珞玖:“事情倒是过去了,只是后续还有‘说’这一样,且得我亲口告诉你。”
夜聆依抬手把刮到脸前的发丝抹到了而后,只放轻了一句声音说了一句:“我听着呢。”
“神奕皇城中你接触的那‘妇人’是我,‘两界山’里的人身上都有我提前设下的吊命符。”珞玖柔声道。
哪阵风是从那么刁钻的角度吹上来,她即刻转身迈开一步,才没在面上显出踉跄来。
许久,夜聆依才有一声半哑的“嗯”和一句几不可闻的“多谢”——她喉咙怕是并未完全好。
“七月十五是你生辰,这是我的礼物,你要说‘谢’,可不好了。”
所以这是连一丝丝的怨恨都不想给她留吗?如果没有后面这一句,她可以怨他以情相逼,但有了这句,就又是那份让人无处使力的“恰到好处”了。
对面是别的哪个都可以,但偏是这个她豁达不起来,堵得难受。不见他人的时候她可以满分的冷淡自我,但真教人在她跟前了,她没那个本事。不想不敢也没有心力面对他,夜聆依咬牙道:“我……尚有急事,你亏损未全,如今又是妖之身,也快回银城吧。”
拿他自己选的堕妖之事提醒他什么,这得叫“卑鄙”,但夜聆依把风帽一戴,周遭风声远去,即全作不听不烦了。
“也好。”珞玖点点头,风把他桃花衣袖往前送的时候,他自己倒后退两步,“我看你走。”
这四个字当是情深,也的确勾起了夜聆依的情,可惜,她那独一份儿,是一直都只对那一个人的。一瞬方寸大乱的人借抬手结月颜咒印的契机想用手指按住眉心,却不妨突兀的触手沁凉,这下是真的乱了心肺了。
“心机深沉”的人,早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一颦一笑印在了夜聆依脑子里,随时可能被一股脑激起来,思想出轨都没可能。
这短短几秒钟里,过往仅跟那一个人相关的各种情绪反应走马灯似的过了一整遍。
那人是手把手教会她“爱”的人,这些都是第一次经历后的深刻记忆,独一无二的。
然后夜聆依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就一颗心,一份意,对不管是珞玖还是谁的其他男人,到最深里她能有的也只是感激和歉疚,所感并不关乎情,她又慌什么!且就算她自己迷了眼,心门处还有那小心眼的男人自己誓死守着呢。
看来她也是睡的时日太久,侥幸没把自己睡傻却睡出了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夜聆依抬步迈上了一方大石,看这里稳当她不至于被身后风作死的正吹到珞玖怀里去,这才边再把月颜解去边转身,居高临下:“老大不小了,就别老守着我这么个不结果的。我确有要事,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洛女侠的画风当真好用,夜聆依一声哨召来了烨冰,完全就可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独留下一片荒山乱石里一袭娇粉的明丽,景致和先前二十天并无二处,唯独美人自己的笑更深了些。
白涣冰默默地凑了上来,却没有能够第一时间说出那句终于能说的“哥哥,我们回银城吧?”
因为珞玖压了一根手指到唇上,眉眼含笑,目光不在这里,话却是对她:“我还有一事未与她说,是不好说给她,但不说我也难受,你且帮我听一听,不必出声。”
“我送她的生辰礼尚为说全,还有一样,是她的心结,有关于我的心结。她是通透人,却少经历,也因为是我,一叶障目,总觉得欠我太多,‘堕妖’一事后已成心结,若不趁她身心最疲弱之际下一剂最猛的药以毒攻毒,她怕是会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是希望她心里是我,可她心里早已有人且再无法搁置第二人,我便不能让她再在感情事上有我牵涉,事实上这我自己都是不愿的。现在么,我只需要,她始终念着我好,又不会是只念一个‘好’,以至于时间久了腻歪,就可以了。”
“她临了劝我讨个老婆,我觉得不大好,毕竟我并无多少熟识的异姓。那么……涣冰,你看你可愿帮我,只需在她面前显扬即可。这句话是说与你的,答复我,你可愿?”
白涣冰听出了些别的,一下白了面色:“珞玖……哥哥,我……”
“我已说过,唤我‘哥哥’,称呼不会往前改,亦不会往后改,至于你在她面前的态度言行,既她不在意,我便也不在意。此时我只问,你可愿意?”
这是软刀子,要她依先前态度对聆依,又不许逾矩,最重要的,所有一切她必须清醒的经历,必不得自欺欺人。所以,还是不能指望他肯把对夜聆依的多出来的温柔,分给别人。
白涣冰有好强一阵逃得远远去的愿念,却没有与之对等的勇气,于是只能缴械:“哥哥,我……愿意。”
珞玖轻轻眯起了眼,却不说谢,然只一个字,便差点叫白涣冰崩溃。他像个巧饰皮囊的恶魔,即使看不上也绝不会舍弃送上门的献祭,对她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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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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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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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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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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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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