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韧站在她旁边,拿着剧本一点点儿给她讲戏。
“等下你要演的,是从昏睡中醒来的场景,初睁眼的那一霎,一定要露出些许的惊恐,尽你最大的力,最大的想象,怎么害怕怎么想。我观察过你的表演,觉得你很容易麻木,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劝说自己动起来。”木十心中的极大惊恐拍到电影里也只能变成个小惊恐,楚韧早发现她对感情的理解和正常人不一样。
所以也没打算按正常人的标准去拍摄,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电影的手法不同于电视剧,可以最大程度地彰显演员的面部变化,而且他的老搭档马典是个捕捉表情的高手,只要马典没说木十无药可救,他就可以最大程度地挖掘木十的优点。
但木十听了这些呆呆的,只问:
——什么是惊恐?
楚韧没明白她的话,却猜出她可能没经验,干脆自己躺到床上,给木十示范。
“你看着我的表情,在床上醒来不要动,脸上也没必要有大变化,只睁眼就行,睁眼,像平时一样看看天花板,然后发现不同。再侧过脸,静静地看几秒。我会让闻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想想,凭空看见这么一张陌生又不怀好意的脸,肯定会诧异乃至惊恐。我教你做眼神变化,眼微微睁大点儿,但不要太大,也就那么整个眼睁大两三毫米左右,瞳孔成一点,直视一地,可以是闻语衣服上的扣子,保持注意力,放空自己,只盯那一处就行。”
楚韧边说边动,讲完放空后,他就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了。wWW.ΧìǔΜЬ.CǒΜ
木十看着他,一分钟后楚韧才恢复平时的样子。
——刚才的你不是你。
但现在的你又是你了,真是奇怪,拍戏是这种事吗?一个人的形象变来变去的,能瞬间成另外一个人。
“给你,对着镜子练两遍,记住,两遍就够,熟悉表情而已,别呆板。”扔给木十一镜子,楚韧就从床上起来了。
木十把镜子对着自己,却发现自己对自己也不熟。
“你还是别挣扎了,自己练,还不如我带着你拍来的快,等我化完妆,咱俩试下镜头效果。”闻语正被一堆人围着往脸上扑东西,看样子很是不耐。
楚韧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跑去跟马典一起调设备了。
木十躺在床上,天花板离她很远很远,她闭上眼,听着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她熟悉的一切,没有花草,没有天空。剧组的灯将整片小天地照亮,这是她见过最冰冷的光,透着塑料质感。
楚韧说她演了李痴,李痴就是她了,可以在剧本的基础上,任意发挥,只要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就行。
那李痴对这个世界一定不熟悉,她只懂画画,但她喜欢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自己从不干李痴这种傻事,常物的话,得到也会失去的,一开始就不该那么用心,对天地用心可,对物对人用心需谨慎,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用心。
“你在想什么,咱俩预演下,别到时候出丑。”闻语的妆画完了。
他走到椅子上坐好,此时此刻他是一个油腻的中年老板了,脸比傍晚的时候大了两倍,透着油腻与令人厌恶的市侩。
木十从思绪中醒来,疑惑地看他,确认他是不是闻语。
薛媛的脸会变,闻语的脸怎么也会变,好奇怪。
她的脸就不变。
——你丑了。
不光是外表丑了,内在似乎也突然变丑了,初见的时候看着还不像坏人,现在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坏蛋了,偏偏还是个佯装仁和的,嘴角笑地像长者,眼中却透着不善的光。
“别用你那风一样的话,我听不懂,而且现在,我不是闻语,而是纠缠你的黄老板,你得忘记我的旧身份,恐惧我,急于从我的魔爪中逃出。”
——我如果是李痴肯定不会畏惧你。
可惜她不是,木十闭上眼,李痴是以王妍为原型的傻姑娘,很脆弱,表面平静,其实很容易被击倒。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但她又喜欢王妍。
这真是矛盾。
按着楚韧讲的,闭眼,再睁开,凝视天花板几秒。侧过脸,猛地看见闻语,眼睁大,接下来盯着一点看,盯错地了,不该对着闻语的脸。
他的脸为什么那么怪,透着股黑气,明明眉毛是眉毛,嘴是嘴。
除了油腻外,没大的缺点。
却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甚至有点儿想吐。
闻语全程都漠然地看着木十,这种漠然与木十的漠然是全然不同的,他更玩味儿性,更残酷,更危险。
偏偏与野兽不符,没有天生的厮杀阴狠,只有人类社会的算计与欲望。
他从李痴身上想得到的,既不是食,也不是钱与色,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玩弄。
他想用自己的权力看别人挣扎。
真让人讨厌。
木十“嘭!”地从床上站起,走到闻语身前。
——你平时也这样吗?
“怎么下来了,拍戏的时候最忌讳带入演员的主观情绪了,你不光带入,还敢做出这么大的举动。楚韧平时怎么教你的。”闻语状态一下就垮了,虽然脸上还带着油妆,可他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岁不止,透着种莫名的韧性,最后还哈哈地夸了自己一句,“是不是我的演技把你唬住了,你跟着我走,别反应这么大啊。”
“是不能反应这么大,刚才的镜头我拍下了,再来几遍,剪辑时候用,你们俩调整下状态。”楚韧盯着屏幕说。
马典虽然是名义上的导演,但似乎一点儿不在意楚韧抢他的权力。
对着剧组比了个手势,示意重拍。
木十就又躺回了床上,服装组的给她整理好造型。
她闭着眼,一声“开始”就把她震醒了。
这会她是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眼中还真透着惊奇,因为她想不懂,戏怎么会这么紧,难道整个晚上都要一遍遍重复同一件事吗?
真的很枯燥啊。
麻木地盯着天花板,结果余光瞥见了对自己进行特写的机器,侧过脸躲过对方,眼前又是闻语那张变来变去,一会儿难看一会儿好看的脸了。
中途甚至忘了睁大眼,只那么看着对方。
然后一声“卡!”又把她震了一下。
“闻语保持状态不变,木十继续闭眼,准备拍摄,来,三!二!一!”
木十又把眼闭上了,然后又睁开,这回她更麻木,也更不解,但是答应了王妍要好好拍戏的,所以之前的动作又被她重复了一遍。
重复到最后,楚韧喊“卡”的时候,闻语突然开始大笑。
“你都是在用什么眼神看我啊,剧本不是说惊恐吗?我看你透着股狠意,跟想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扔出去一样。”
——我只是不懂,她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只是单纯的惊恐、麻木吗?重复的戏又要重复几遍,多捕捉不同的东西就能再现一个不存在的人吗?拍戏究竟拍地是什么戏。
“你竟然能呼出这么长的风声,虽然我不懂,但你跟着剧组拍就行,反抗无效。”
的确是反抗无效,所以接下来木十重复同一动作重复了八遍。
不管是楚韧还是马典,都没有中途讲过戏。
他们突然开始放手干了,让自己去诠释李痴的动作。木十躺在地上,想着王妍,想着李痴,什么都想不懂,连她看惯了的星星今天都没出来。
风也近乎没有。
“走,散工了,回宾馆讲戏去。”楚韧从她身旁路过,手上还打着电话,一口一个“你看看孩子今天吃地怎么样。”“别那么早断奶。”“记得睡觉,熬夜对身体不好。”
马典搬着架子,听完这话,还接了一个:“你家那孩子有一周多了吧,小孩子就是不省心,我家那个上初中了,扔去住校,这才安生点儿。”
楚韧点头,帮着马典搬架子。
木十起来,跟他们一起搬。突然被问了一句:“你跟苏问道散没散呢。”
“哈?木十有对象?”闻语正跟经纪人谈时间安排,听见这话一下子就过来了,动作挺大,问话的声音却很小,显然没打算让剧组其他人注意这边儿。
楚韧看了他一眼,“你前阵子不是跟李影后隐婚了吗,婚后还这么八卦,她不说你?”
“我从小就喜欢八卦,这属于爱好,怎么可能结婚就没。快跟我说说,木十有男友?她男友能忍受网上骂她是弱智?还是她男友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上来就劝人分手啊。”
“我劝人分手都是有理由的,你要是当年听我的话,之前也不至于被甩。”楚韧把架子放下,也没准备再抬。
他们几个一起上了车,往宾馆走。
闻语扒着座儿,“我被甩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再说要不是被甩我也不会结婚,现在想想,结婚挺好的。这车上不都是已婚人士吗?对了,木十不是,木十的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不能把瓜摆在我面前,单给闻味儿不给吃啊。”
往木十那边儿挪了挪,闻语问:“楚韧为什么劝你分手?是不是怕你被骗,还是对方玩弄你的感情,不肯负责。我跟你讲,要是光谈恋爱,什么都做,却不肯领证,那这个男人八成是不靠谱的,你真得长个心眼。”
什么心眼?木十疑惑地看着闻语。
两分钟后,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给闻语展示里面的结婚照。
苏问道嘱咐了,要是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就把结婚证的照片亮出来,其他人就不敢说闲话了。
虽然目前也没什么闲话,但苏问道知道自己没做他希望的事,会不会不开心,他可喜欢不开心了。
拿着手机给闻语看,闻语整个人都呆滞了。
“你这不是作假吧,跟男朋友领证了?领证时间还是今天?”
“什么!”坐在副驾驶的楚韧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那红红的图片。
苏问道特制版,三合一,左边是结婚证外观,右边是内页信息,中间大大的合照。
车停了,马典悠悠地看了眼照片,说:“现在的年轻人动作真快。”
“是挺快,但靠谱吗?上次你跟我说他有躁郁症,我看他的样子,还像家暴男呢,脾气太爆,未来打人怎么办。”楚韧盯着苏问道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人竟然都没笑,大喜的日子都臭着张脸,平时可怎么过啊。
——躁郁症跟打人没关系,为什么要怀疑他家暴,他很脆弱的,连我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
木十收回手机,不给他们看了。
风声在车厢里低地不可思议。
末了,还是马典说了一句:“咱回宾馆再聊吧,今天重点不是讲戏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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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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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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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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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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