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
“会打人的,虽然我没到那种地步,但我妈妈到了,她病地很重,发起疯来,歇斯底里的,有时成天说她那些没有道理的妄想,有时说她的脑子要被想法挤爆了,她说她很痛苦,问我爸爸她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如果她父母有病,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是精神病,而这种精神病遗传概率很高吗!这时候她就看我不顺眼了,掐我,说我不该出生,说她是被我爸爸一时的甜言蜜语骗了,才觉得孩子不会得躁郁症。”
——你什么时候得病的。
木十记得躁郁症哪怕是遗传得的,也不会太早发病,而苏问道的妈妈听上去死了很多年了。
“十三四的时候吧,我小时候医生都没说我会得躁郁症,只是说有很大可能被遗传上。但她就是觉得我已经得上了,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里。但她的躁狂期并不可怕,虽然神经错乱会让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但她的力气真的没比平时大多少,所以她打我,我也不觉得疼。”苏问道看向木十,木十的力气很大,要是木十精神错乱到他妈妈那个地步,他可能就要重新思考一下两人的关系了。
——你爸爸什么时候打人。
木十知道不能让苏问道自己把一切都完整说出来,她要在旁边不时问几句,让苏问道觉得他是被在意的,自己很想听他在说什么,自己很在意他。
躁郁症患者需要身边人的关怀。
其实她对苏问道的家事并不感兴趣,苏问道以往的生活再怎么样,都不会阻止现在的自己对他好。同样的,她把所有的好都给出去了,苏问道想要再多,她也不大能给得出。
“我妈妈的躁狂期,我爸爸从不介意她打人摔东西,他认为发泄出来就好了,不希望我妈妈把事情闷在心里。所以哪怕我妈妈打的是我,他也不会管,因为儿子没有老婆重要。但躁狂期不是最可怕的,抑郁期才可怕。我妈妈有时打着打着我,就哭了,抱着我,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什么都干不好,连当妈都不如其他人,我爸爸总有一天会抛弃她的,到时候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丈夫,没有儿子。”苏问道低下头,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我爸爸把她抱在怀里,说会一直对她好,他们能在一起很久。”
“但我妈妈摇头,抑郁期的她充满了不自信,小声问我爸爸,他是不是更喜欢那些金发姑娘。我爸爸说自己只喜欢她的黑发,她就又哭,说我爸爸果然喜欢他身边上一个日本助理,对方看着就很贤惠,而她哪里都不好,生的儿子也是有病的。”苏问道想着那几年的事,他妈妈趴在地上,怎么拽都拽不起来,只是哭。她的手无助地挽着他爸爸,眼神却很彷徨。
一般几小时无果后,她会突然撒开挽着爸爸的手,问自己:“儿子,我跟你爸爸离婚你会选我吗?”
自己能怎么说,只能说:“你们两个不会离婚。”
但她妈妈听见这话眼神会更加惊慌,“说出一个答案好不好,妈妈求你,你选妈妈吧。”
“那我跟你。”
“你果然觉得爸爸会跟我离婚对不对?你们都知道他会跟我离婚!既然要离婚,当年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啊。”连绵的哭声在耳边响着,他记得他妈妈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其实她大可以不怕,老头子身边的助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她只是发病时太不自信,被老公抱着也不信自己的老公,她是真的怕。
爸爸给她抹泪,告诉她不要哭了,如果她能不哭,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然后他妈妈说:“再让问道回答几遍吧。”
然后自己真的回答了很多遍,哪个答案都是不对的,他回答不对一次,他妈妈的泪就多流下一行,老头子忍无可忍的打自己,说自己是个孽种,说自己不孝。也不知道他一个意大利人那时候怎么满口孝不孝的。
但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夫妻俩只是找一个发泄悲伤的渠道,所以只能等他们打累了,自己的回答才能是对的。
“你们两个不会离婚。”他又说了一遍。
他妈妈的泪不流了,“darling,我有点儿困了,儿子说得对,我们不会离婚的。”
然后他爸爸温柔地亲亲他妈妈的眼,把伤痕累累的他留在屋子里。
苏问道皱着眉,他把这些讲给木十,最后恶狠狠地来了一句总结:“我能十三四岁才开始躁郁,真是我本身心情调节的好。”
——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报警了,但我妈妈不发病时,家里关系还是很和谐的,他们绝对是模范夫妇,对我也好。警察来了都不信我的话,给他们看伤口,他们怕我爸爸一样,假装没看见。事后我爸还会警告我,让我不要惹我妈妈伤心,我妈妈发完病后,只能记得一点点儿发病时的内容,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打过我,我爸爸也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我只能装哑巴。”
苏问道坐在地上,委屈地握住木十的手,“我真的没有说谎,也不是神经错乱,我的病没那么严重,我妈妈也只是跟失忆一样,并不会篡改事实,我当然更不会篡改。对了,我也不会打人的,而且我也打不过你,你不要怕。”
——嗯。
木十轻轻地抱了苏问道一下,她知道苏问道很脆弱,从小就很脆弱。
苏问道也回抱住她,抱地比她紧很多。
门外却在他们两人相拥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少爷,外面有人找木小姐。”
苏问道顿住了,他脸色发黑,假装没听见。
——外面有人找我。
木十说。
苏问道不耐地问:“都傍晚了,哪个知趣儿的会这时候来。”
“木十,在吗?”外面的声音却变了,由医生的,变成了王妍的。
从苏问道的怀抱中脱出身来,木十站起,把门打开了。
王妍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木十,而是正从地上起来的苏问道,“我来的时间是不是不对?”
她特意避过了晚饭时间,现在七点整,应该正是木十没事儿的时候。
但她没想到苏问道也在,他们两个竟然真的住在一间。
“没什么不对,是有事吗?”木十带王妍进来,苏问道站在窗边,也没出去的意思。
王妍有点儿拘束,“师兄急着拍戏,剧组停机太久不好,他让我把剧本给你,如果可以的话,边看边拍,后天进组。”
“后天?”苏问道语气阴沉,“今天送剧本没什么,但剧本还没熟悉,怎么拍戏,拍出一部烂片来,让木十被人骂吗?”
“师兄说他可以边拍边指导木十演戏,在他身边练,要比自己看剧本进度快。而且师兄的戏一向是师兄承担观众的评论,好的话是演员演技好,坏的话是师兄不会导,没人会骂演员的。”
“那你自己不拍?这么好的机会,他要真想用你做女主,停机一年等你,也不会损耗太多。”Χiυmъ.cοΜ
王妍不说话了,她眉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剧本递给木十,她没有回答苏问道的话,而是对木十说:“你有手机吗?剧组给你配了一个,方便联系。里面有我跟师兄的号码,还有剧组的群,你先熟悉熟悉,后天剧组的车来接你。”
“嗯。”木十接过了手机跟并不厚的剧本。
王妍似乎并不想说什么,她跟木十告了个别,完成任务就走了。
木十没有拦她,于是全程下来,王妍在屋里待了不到五分钟。
“好奇怪,她为什么不让助理把东西送来,非要自己送,自己来了又走,也不像楚韧说的身体不好,拍不了戏。”苏问道站在窗边,看王妍的背影,那是个萧瑟的裙摆,从她身上看不出多大的欲望来。
木十翻开剧本,没有看手机,她对网络不感兴趣。
苏问道走了过来,跟她一起看剧本前面的剧情梗概。
“女主角,李痴。电影名《乱》,开篇:李痴躺在街上,车水马龙中,她睁着眼,用自己带血的手在地上画着一个人的小头,路人骂骂咧咧地踢了她一脚,嫌她阻碍交通,她只是笑,给自己地上的小人填上一笔又一笔带血的特征。”苏问道不读了,他简直怀疑楚韧之前在路上遇见过木十,而这个躺在路上的女人就是木十的化身,但他家木十不玩血啊。
——不是我。
木十说,她指着剧情梗概的第二段,上面说李痴画着画儿着就睡着了,她正在做一个梦。
梦见自己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她画的每一幅画儿都像要飞出来一样,很多人喜欢她。但从半年前开始,有人说她画工很糟糕,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她基本功不扎实,连阴影打的位置都是错的。她不是拿脑子画画,而是拿手乱涂,一百副里有一副涂的像是人样儿,就被人追捧了,喜欢她画儿的人真是无脑。
有人在网上烧了她的作品,一片人叫好。她呆呆地看着一切,听到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违背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陪我吃几次饭,我保证没人再质疑你的画儿了,而且你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我不去。”李痴挂了电话,但她最后好像听见电话里传出了笑声。
第二天艳阳高照,李痴出来买画笔,画店老板竟然认识她,说她的画儿是靠营销火的,不在专业上下功夫,非要投机取巧,偏偏还没那个真本事,丢了他们搞艺术的脸。李痴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路上人很少,空气很清新,偶有几只蝴蝶飞过,花园里的树越长越好了,李痴记住这副景象,决定回去画出来。
她很喜欢画画,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她不会放弃,在圈子里臭了,被人骂也不会放弃。
这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圈子,她的心要比这个圈子大很多。
但她的眼前突然黑了,她摸索着,感到了一片肥腻,“说了让你听话,你非不听,只好把你绑了。”
李痴被粗暴地对待了,她想要报警,那个人说:“敢报警的话,我手下人会早于警察一步,剁了你那双画画的手。你还是好好听我的,反正你听不听,都会来我的床上,只是过程有区别,但我的过程比你的过程好。你不听我的,你会到我的床上,名声还是跟以前一样臭。你听我的,也来我的床上,那些陷害你的言论会消失。你自己想想,你要怎么做。”
李痴是个普通人,她挣扎着,还是跑了,但她又被抓了。没到第三次,她屈服了。
木十突然把剧本合上,苏问道正看到半截儿,“怎么了,不喜欢这剧本?那咱们不演了,这里面有些桥段不好。而且看着没什么心意,票房好不了。”
——我知道这剧本拍的是谁了。
“剧本有原型?”
——有,是王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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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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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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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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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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