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眼仍麻木而近似混沌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问道喜欢你。”那个人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他在下一个结论,并且不许木十对这结论产生任何怀疑。
其实木十不在意他说什么,但她还是回转神思,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他喜欢女孩儿,他跟她妈妈一样,多疑而不近人情,爱是他们不懂的东西。”沙发上的人面容平淡地说着这话,他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深绿的眼眸,让木十想到了梅雨潭的绿,同样的,还有那份沉静。
苏问道的脸哪怕在笑,也无法掩盖自身的冰冷危险。但他爸爸不一样,这个人生来便是由华贵组成的,很难将喜怒哀乐展现在脸上。
唯一的缺陷,是那满头银发,透着古奥感,与些许寂寞,衬得头发主人的年龄很模糊。
他那张脸只三十岁,但气息明显是经过诸多风浪的。
木十听着对方的话,再次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苏问道能摸到自己的世界,那苏问道的爸爸真是跟自己的世界没有半分交际的样子。
说了对方也不会听懂吧,不光是话不懂,意思也不懂。
所幸对方也没打算让她说话。
“我很爱问道的妈妈,他妈妈孤僻多疑不信他人,却唯独爱我,但有些生理缺陷是天生的。你看过问道躁郁症发作的样子,这是他妈妈遗传给他的。而他妈妈因为这病离开了我。”
木十听着,又点头。
“你的心不在我这儿,但我知道你能记住我的话。问道也有躁郁症,他不想有后代,不想继承我全部的家业,只想弄他的医药。他说他喜欢那些,但他妈妈就是药物中毒死的,他不是很喜欢他妈妈,却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医药上,可他自己不吃药,不相信自己的药,一个人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他必然是无法成功的。”
——能成功。
木十回了一句,她眼睛空洞地看着苏问道的爸爸,之前医生告诉她,老爷的本名叫GiulioConti,中文名叫苏见,这是太太给他起的名字,太太叫苏一,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一见,一见便倾心,在他们两人的恋爱路上从来没遇到过任何阻碍,他们相遇的当天就领证结婚,不到一年就有了苏问道,多年相处未吵过一次架。如果不是药物中毒,他们还能在一起很久。
苏问道的爸爸很喜欢苏问道的妈妈,他为悲伤所击败,几年之内都颓靡不振。可哪怕现在精神振作不再那么沉于往事了,也没想过给苏问道再找一个妈妈。
医生告诉她不要提太太的事,老爷自己说可以。但老爷说什么她都不能反驳,太太的事不能反驳,医药的事也不能反驳,因为老爷不喜欢医药。
“他们告诉我你会说话,那为什么要用风一样的声音,这的确很美妙,却容易让人不解。”
——说话很危险,我不想说话。
Conti先生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似乎并不觉得木十这是不礼貌,而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更是不曾变过:“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问道身边,他不想要孩子,我可以不强求。但他必须活着,他自己也不能让他自己死,能触发他感情的你,当然也该陪在他身边,给他活下去的力量。”
木十只是点头。
“我知道陪在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身边很难,为此,我可以提供给你报酬,你喜欢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
真的没有,她喜欢的都是别人不能给的,真正的欢愉需要自己去发现。苏问道爸爸这种资本家跟自己是不一样的,木十有些想出去走走了,她看向窗外,花被烈日打地发蔫。
“是自由吗?在天地间飞翔?我昨天订购了一艘游艇,约108米,配备泳池跟直升机停机坪,你可以躺在泳池里,或者甲板上,听海浪的声音,那是种很美妙的体验,但总体感受上,应该跟你听土地的声音差不多,它们都是自然的一部分,相差不大。或是累了,在天空转转,直升机跟配套人员我都帮你准备了,你只需要享受就可以。”
——在海里不稳,我不喜欢海,只喜欢土地。
“是不喜欢吗?没关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提,只要你能让问道满意,我自然也可以让你满意。听说你最近很喜欢骑车?四大环赛中环青赛是唯一的女子赛,它会挑每个国家绿意最浓时进行,今年的已经过去了,明年的在比利时、法国,后年应该就在国内了。我可以把你塞进一个车队,但你要努力练练,免得第一天的比赛都坚持不下来。”Conti先生剪裁合体的纯手工西装上是一片上位者对奴隶的漠视。
后年环青赛的比赛场地还没定,但他既然跟木十说了,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十拿九稳了。
木十不说话,她最近的确越来越喜欢骑车了,但跟别人一起骑车,参加竞赛,她没想过。
“你对这个有兴趣,有兴趣就去试试。想骑车也好,想拍戏也好,我都会支持。问道喜欢你,我就不会为难你。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让你成为世界巨星,但问道应该不会喜欢,你要记得考虑他的感受。”Conti先生脸上的轮廓很深,他说完此话,伸出那双跟苏问道一样修长洁白的手,给小辈零花钱一样将一张花旗银行的黑卡放到了木十手中。
这本是助理该干的事儿,他不喜欢自己的手触碰银行卡这类肮脏的东西,但他的面前是他未来的儿媳,他儿媳似乎是个不喜欢接触外界的人。
木十接过了黑卡,以免苏问道爸爸说些硬让她接的话。
反正接完卡再给苏问道就行。
“如果没什么问的,我就要走了,你跟问道好好相处。”
“有问的。”木十却突然不说她自创的话了,她一直在等着,等苏问道爸爸说完他想说的,她知道这类人很不喜欢被别人打断,她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断,所以她退一步,把话放在最后说,“为什么要把苏问道关进精神病院,他不喜欢。”
哪怕是自己这样志闲少欲的人都难免有喜欢跟不喜欢的事,苏问道这种敏感脆弱的,当然也有,这间他们住的精神病院就是他讨厌的事物之一。
Conti先生脸上平静的表象裂开了些许,他幽深的眼中射出利光,第一次露出跟苏问道一样危险的气息。
“他怎么跟你说的,说我嫌弃他,把他关进精神病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的尊严和我的尊严一样重要,你不该被他的言语欺骗,他正常时可能不对你撒谎,但躁郁症发作时,他的精神状态跟以往极为不同。他疯狂地做一些平时不干的事,事后却很可能忘记。十一年前,我买了几处地皮,要他尝试房地产投资,不要一门心思想着医药,他当时只有十几岁,但除了研发,几乎不想别的,更不愿把精力放在房地产上,我们大吵了一架。”Conti先生站起,他笔直如剑,神情却极为戏谑,“他生了我的气,冲我大吼,说把地皮改成研发基地,改成科研人员的住所,甚至改成精神病院,都不会去用作房地产投资。然后这间医院就诞生了。”
“他是个很有趣的孩子,但有时简直就活在幻想中。你要努力,帮他改造这点。”Conti先生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原始的模样,他走出了木十的房间。
木十没有送他,而是躺到了地上,吸了一口尘间的气。
一个多小时后,苏问道气喘吁吁地奔进木十所在的房间,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刺激你!”
——没有,他只是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哦,那还好。不过你也别听他的,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你没必要跟他说,他这个人骨子里坏,心思毒,遇上准没好事儿。”苏问道躺在木十旁边,胸口起伏着,微微侧身,看木十。
——他还给了我一张卡,我用不着,给你。
木十把卡递到苏问道手里,苏问道没拒绝,他看了一眼那张能无限透支,附带全能私人助理服务的黑卡,将它扔进了花盆里,“以后不要接他东西,他手脏。”
“嗯。”
“他真的没说别的,也没为难你吧。我可怕了,担心你从病房消失。”苏问道握住木十的手,借势往木十那边靠靠。
木十看着天花板,开口,——他说这间医院是你为自己准备的,是你活在幻想中,才觉得是他要关你。
“听他说!是他趁着我神志不清,诱导我建医院的!”苏问道“嘭”地站了起来,“不行,你不能再跟他接触了!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就知道骗人!你没跟他接触过,不知道他是个变态,小时候我妈病情最严重时,是会摔东西打人的。”
苏问道嘴角下撇,“你知道是谁被打吗?是我!我被她往身上扔东西,挨她的指甲。那个老变态,非但不劝,还跟着一起打,男女混双,什么时候打高兴了,才哄着他老婆去睡觉。我就是他们的受气包,你看看我,”把上身衣服脱了,苏问道找那些伤痕,但是没找到,“要不是我恢复能力好,肯定落一身疤了。”他对着自己光洁修长的身体说。
木十看着,用手摸了摸,验证苏问道的话。
“你相信我啊,我还没不正常到神经错乱。”
——嗯,我相信你。m.χIùmЬ.CǒM
“真的?还是你最好。”
——躁郁症严重时会打人吗?
木十却突然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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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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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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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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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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