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笙接过,迟疑了一下,然后放到火盆里烧尽。
“是怕自己名次太次吗?”枯荣大师随手整理着一旁散落的经文。
“那倒不是!”舒笙摇摇头,欲言又止。
“大师,您说,”他忽然问道:“是以牙还牙还是以德报怨的好?”是一笑泯恩仇还是以血还血呢?
枯荣大师手一顿,抬头认真的看着眼前衣衫简朴的青年,“你觉得应该是什么?”
“我不知道,”舒笙迷茫,望着虚空,声线缥缈:“我好好的活下去,是他们的遗愿。可是为他们报仇,替父亲洗清冤屈也是我一直所坚持的!”
“敌人强大吗?”
“如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枯荣大师深深的叹气,“这个问题,我也没弄清楚。”
“我当年为了复仇,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
“那您后悔吗?”
“不,我没有后悔报仇!”他深深的看着他,眼里深沉如海:“我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冷静理智一点。”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手刃仇家,灭他满门,却后悔伤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枯荣大师摇头感叹:“我这身的罪孽,大抵念多少经也无法消掉!”
“那您还……。”舒笙纠结的看着他。
枯荣大师笑了,“你说世上有佛祖吗?”
舒笙纠结的看着他,几番犹豫后迟疑道:“啊?应该是有的吧!”
“老衲念经时,佛祖便坐在我心中!”枯荣大师说道:“老衲放下木鱼时,佛祖便坐在那大雄宝殿之中。”
“当我脱下袈裟,忘却戒疤时,那佛祖便远在天空。”
舒笙简直是大开眼界:大师,您这和尚当的不称职啊!
“你怎么不懂呢!”枯荣大师看着他如同看一傻瓜!
“其实,说白了,当和尚与原先没什么不同,说白了,人们只是愿意相信给他们好处的,或者说人们只是需要一个说法来安抚自己。”
沉默良久,舒笙沉重的开口说:“逃避……!”
“是啊,逃避!”枯荣大师叹气,眉宇皱起,纹路深深,短短月余,他老了许多。
“老衲当年,便是背负不起这深厚的罪孽,不愿再让她痴缠下去,便入了那寺庙,念了那经文。”
“念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他低头不紧不慢的念着经。
“大师,您是要我不去报仇吗?”舒笙迟疑。大师摇摇头,“老衲一不劝你不报仇,二不鼓励你报仇!”
“你的人生,只有自己才有权利决定!”
“老衲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如同老衲一般,背着这满身的债,经年不安。”他起身,伸开双臂,宽大的衣袍散落,风吹过,鼓起飘荡荡的,衣料擦过风声时发出的飒飒声,听起来像鬼魂临死前的咆哮。
枯荣大师问道:“看到了吗?”
舒笙茫然的看着他,摇摇头。
“我身后,挤满了恶鬼!”无形中,舒笙看到黑色的骷髅头从大师身后露出来,它们带着狰狞的表情趴在枯荣大师身上撕咬。
舒笙一个寒颤,呆立当场。
倒上一杯清茶,递过去,枯荣大师目光和蔼,笑容和煦:“你还好吗?”
“还,还好……!”发抖的声线佯装平静。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不是你放过自己,就是你放过别人!”枯荣大师意味深长的说道。
舒笙捧着杯子的手指依旧发颤,好久,他才干涩着嗓音说道:“我……知道了!”
“你明白,便好!”枯荣大师起身往里走去。那白色的僧袍在舒笙眼里渐渐染成黑色,仿佛有无数个恶鬼在上面盘旋咆哮。
舒笙又是一个激灵,他搓搓手臂,感觉这屋子里冻得人直发抖。
五月初五,明镜师太九七。也正是这一天,傍晚,橘红的晚霞连绵满山时,枯荣大师带着小和尚不固下山。
千叶永远都记得,那天虽然是傍晚,可是阳光依旧刺的人眼疼,止不住的想流泪。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送一送?”山顶,坐在她身旁的舒笙望着远处一老一少的人影问道。
“迟早要离开的,我送了又怎样?”她不眨眼的盯着那渐渐远处的背影,心里慌得很,整个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她的生命中,明镜师太扮演母亲的角色,那么枯荣大师便是父亲的角色。自从明镜师太去的那天后,她再也没见过枯荣大师。似乎,见一见便是对明镜师太的背叛。
舒笙依旧看着前面,迟疑了一下,忽然说道:“大师他,已经老了。”
千叶一怔,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大师已经老了,迟早会死,想必此后一别,再难相见。
“很多年以后,大师已经不在了,你会不会后悔今天没见他?”舒笙又问。
“闭嘴!”千叶喝道,眼里有了意动。
诶,舒笙摇头,转过身,把她掰正,面对着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千叶,枯荣大师对明镜师太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千叶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点头。
舒笙再问:“那么,明镜师太对枯荣大师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我……”千叶迟疑后缓缓摇头。
“你看,人人都心疼弱者,那是因为弱者会哭诉,可那个所谓的强者不可怜吗?不,只是你不知道他内心的伤痛。”所以下意识的觉得他很强大,其实他脆弱的,你一伸手就可以推倒。
“那天,你走了之后,不固告诉我,大师哭了……!”千叶一惊,抬头看他,那双眸子清澈的如水面,清楚的照出了她的犹豫与不舍。
“虽然你没有问,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那天,师太来的时候,我见到了,看她神情,精神奕奕,便觉得不好……。”那是回光返照。
千叶咬着唇,安静的看着他。
那天的明镜师太并未作出家人的打扮,而是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衫,发髻挽起,身形消瘦,风一吹似乎就能刮跑。
明镜师太走到厢房前,没有迟疑,直接伸手推开门。房里的盘腿而坐的人一愣,抬头看去时,眼底有过恍然。
“你……”枯荣大师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好重重的一叹,低低念了句经文。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
“多年不见,心中可安?”明镜师太平静的走过来,跪坐而对。
“念多了经文,想不安也难。”枯荣大师眼睛平视,视线扫过时,总是会顺带落到明镜师太身上。
“是吗?”她低低的自语了一句后,抬头静静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你可有话对我说?”
枯荣大师神情恍惚,嘴唇一动,想说什么,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眼底悲悯:“老衲……没有!”这一句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空洞无物。
“是这样啊!”她释然的舒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枯荣大师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隐忍而克制。
站在门前,背对着他,明镜师太静立良久,终是问道:“下一世,你……娶我可……好?”
身后一片静默,明镜师太仰头,一滴泪忽然落下,她并未再开口,好像那句话了了她多年的心愿,也用尽她毕生的气力,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僵立的舒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听到厢房里似乎有人低低的说,好,又似乎只是风穿过屋子的声音,呼呼,响的那么不真切。
“千叶,我不希望你后悔!”舒笙认真的说道,目光灼热,“子欲养而亲不待,想必,你懂的……!”
千叶转过头去并未说话,舒笙见她迟迟不动,忽然有些泄气了。
眼看远处的人影走到拐弯处忽然停下。
不固不解的看向枯荣大师,先是疑惑继而恍然道:“师傅是在看千叶吗?”m.χIùmЬ.CǒM
“是,也,不是?”枯荣大师眯着眼盯着远处,这么多年了,双雁山的风依旧这么善变而多情。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逆光下,一道人影跃过,不断的靠近。
“大师……。”身后有人喃喃的唤道。
“哇,千叶,你来了啊!”不固激动的蹦起来,扑过去,有些委屈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们呢?”
“嗯……怎么会呢?”我只是不敢面对而已,师太走了,你们也要走了。
从此,这双雁山,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大师!”她抬眸看向含笑的枯荣大师,神情怯懦。
枯荣大师招手:“千叶,你来!”
“大师,”千叶走近,发现枯荣大师苍老了好多,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睿智清亮,鼻子一酸,她忽然道:“对不起!”
“你没有错。”枯荣大师摇头,抬头褪下腕间的佛珠,“这是,当年我母亲的遗物。”红色的珠子发暗,上面金色的铭文已经褪色好多。
“太,太贵重了!”千叶喃喃说着。
“傻孩子!”枯荣大师摸了摸她的发:“我房前的大树底下埋着你的嫁妆,别忘了!”
千叶呆呆的道:“哦!”
“那么就此别过!”转身,他袖手而去。
不固扁扁嘴,不舍的抱了抱她:“以后,我长大了,你不许认不出我!”
“我一定认得出,最爱吃豆沙包的那个和尚肯定是你!”
“那不一定!”不固有点高兴,但是还是不舍的撅着嘴巴。
“这个拿好!”千叶塞给他一袋碎银子和一包豆沙包。
“好好照顾大师!”
“嗯!”
站在原地良久,直到那两个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闷闷的蹲下抱着自己,声音委屈而低沉。
“孤家寡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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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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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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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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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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