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图吃力地从那形状古怪的躺椅上爬起来。他灰白的头发蓬乱纠结,胡子也似乎好久没刮,身体却消瘦到略微夸张的地步,敞开的睡袍里,能看到他那露在短裤外面的腿宛如骷髅一般,骨节显得大到吓人。他向着他们有些缓慢地走来,用一种近乎惊叹的眼光打量着林奇,呢喃着,“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
楚央心中一动,隐约感觉这句话大有深意。不过林奇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避讳的,微笑着张开手道,“对啊,我说过,我一直都会是这个样子。”
姜世图的视线移到楚央身上,又看看林奇,忽然嗤笑一声,背过身去缓缓走向一张形状古怪的圆台体桌子,“这是你的新玩具?”
玩……玩具?!
林奇转头对楚央安抚性地一笑,然后走向那位不修边幅且脾气古怪的老人,“说话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啊博士,他可是要跟您相处几天的。”
姜世图猛然转过身来,用古怪的眼神瞟了一眼楚央,“他也被标记了?”
“不错。”
“呵。你确定是几天?”
“嗯,我们会尽快准备好新成员入会的仪式和圣痕接受仪式,所以大概只要两天就够了。”
姜世图看向楚央,“你还有多少天?”
楚央道,“三天。”
“三天……也就是说如果圣痕接受失败了,他必死无疑?”
林奇没有说话,楚央认为这是默认了。
楚央仍然不清楚具体的仪式内容到底是什么,林奇也一直不肯细说,就算他问他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寄生在他的身体里,林奇回答的也是简单玄妙的一句,“不是我们或者你来选它们,而是它们来选你。”
如果不成功,他就会被猎犬吞噬。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仪式成功。
那个博士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又掏出打火机点上,瞥了一眼楚央,“你叫什么名字?”
“楚央。”
“楚央……我记不清长老会的几大家族里有没有姓楚的了……好像是没有。看来你不是谁的后人?”姜世图吐出一口浓烟,用手指头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你是怎么被标记的?你也试图扰乱别的现实的秩序了?”
扰乱别的现实的秩序?他不知道他们之前几次进入那些已经在坍缩的现实算不算……
“出事的那个现实,很大程度上是意外。”林奇看了一眼楚央,“我也有错,他的观测能力被我的阵法影响忽然觉醒,又正好是在多元观测点,所以有点失控造成了空间融合。当时猎犬正在追捕的是另一个试图进入别的现实扰乱秩序的某个小组织成员,结果就变得有点儿难以收拾……没办法,他和猎犬做了交易。”
“交易?”
林奇简述了交易的经过,姜世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看着楚央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真不该说你是善良还是蠢。”
楚央心中燃起隐隐的怒火,微微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显然这个博士的脾气不太好,不过一想到他已经在这个到处都是白色的球形监狱里住了一辈子,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不爱说话?我可不想跟个闷葫芦一起住两天。”
“他只是……有点怕生。”
楚央瞥了一眼瞎替他说话的林奇,低声道,“抱歉姜博士,我不善言辞。这两天打扰了。”
姜世图轻哼一声,伸着夹着烟的手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反正地方就这么大,你自便把。床是我的,你可以睡沙发。”说完便好像兴趣缺缺,不再理他们,自己坐回桌前,打开掀开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又拿起桌上那一摞书中的某一本开始研读起来,时而往电脑上敲几个字。
林奇转身将楚央扯到一边,低声说,“我得先离开,去准备入会和接受圣痕的事。有一些程序要走,你在这儿等我,轻易不要出去,这儿应该会比较安全。如果有什么问题……”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部白色手机递给楚央,“这里面有我的电话号码。”m.xiumb.com
楚央说,“我有手机。”
“你那个手机在特殊情况下不能用。这个是我们这些长老会的人才会有的手机,外面可是买不到的哦。”林奇说着,还不忘用电视台导购的夸张语气夸一夸。楚央低声笑笑,把手机接过来,“谢谢你这么帮我。”
“你是我的摄影助理啊,不帮你我上哪找你这样胆大的人去?”林奇说着,忽然把脸凑过来。
楚央莫名其妙,“干嘛?”
林奇指了指自己的脸蛋,“我马上就要替你跑腿去了,不给我来个吻别?”
楚央心跳微快,脸上发热,却还是故作烦躁地伸手把林奇的脸推开,“有外人在,别闹。”
“那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可以吗?”林奇调笑着,在楚央作势要踢人前赶紧闪身跑向电梯门,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给他一个飞吻,“不要太想我哦!”
楚央翻了个白眼,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那当他是空气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天大概会在尴尬中度过了……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这位老人,因为刚才听他和林奇说话的语气,两人之前是认识的?年龄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怎么会相识的?而且他一个研究古代宗教的教授,为什么会被猎犬标记?然而老人似乎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一直在电脑前忙碌地写着什么。他只好自己走了一圈,弄清楚厕所浴室的位置,然后把自己的行李拖到那张椭圆形的沙发附近。
这里没有厨房,大概饭菜都是上面的人送下来的?
谁能想得到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地下,会藏着这样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没有角,就连柜子也都是八边形,顶上隆起,下方平滑地连接在地面上,就仿佛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以确保所有角都是大于120度的。乍一看去,令人愈发有种穿越近了科幻电影的错觉。
虽然古怪,却设备齐全。凛冬时节,屋子里的气温也仍旧舒适宜人。楚央从他的行李里找出了爷爷的日记,盘腿坐在地面上。日记里夹着林奇的那些纸张。在飞机上楚央问林奇问什么悄悄拿了爷爷的日记却不告诉他。林奇的解释和他猜测的差不多。
“你显然不想接受你爷爷显而易见的真实身份。”林奇喝了一口空乘刚刚端来的红酒,轻声说道,“我看到那些树枝、那些书还有地上的献祭痕迹,就知道他曾经属于过长老会,而且观测级别应该不低。但是由于大部分的多元观测者都是出自几条固定的血统链,从我们已知的那几个出现过四级和五级观测者的血统链中,找不到有姓楚的。所以我想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有改过名字。这样的话,你身上的秘密也可以解开。”
“我身上的秘密?”
“为什么你的观测力会进入休眠状态,你还有多少没有释放的潜力。”林奇轻轻抓起他的手腕,“这双手能演奏出那样有魔力的曲子,这不会是偶然的。”
楚央垂下眼睛,眉头弥漫着几分惘然,“进入休眠状态,说不定是好事。你确定你没有在放出不应该放出的东西么?”
“抱歉我悄悄拿了你爷爷的日记。”林奇认真地望着他,“你如果不想我继续破译,我就不会再碰它了。”
楚央沉默着看向窗外无尽翻滚的白色云海,沉默良久,终于说到,“这本日记,我偶尔会见他拿出来用,我也一直很想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尤其是在他过世前,他现在想要确认,爷爷的死亡真的是正常的心肌梗塞么?
爷爷身上有太多秘密,他没来得及问清的秘密。
林奇于是笑着说,“好啊,等到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弄明白。”
而此时,他仔细地看着林奇那些破译的草稿,只言片语,拼凑不出太多信息。除了那一句之外,还有一句:长老会分裂……混沌神殿的阴谋……
正看着,忽然电梯门开了,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个类似送外卖的保温箱进来了,熟门熟路走到一张八角形饭桌边,将里面放在饭盒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摆了两双碗筷,然后便又走向电梯。楚央对他说了声谢谢,他也没理。
一直埋头写着什么的姜世图终于伸了个懒腰,把嘴里的不知道第几根烟在已经半满的烟灰缸里按灭,转头对他说了句,“吃饭吃饭。”
楚央有点拘谨地坐到饭桌前,本着对前辈的尊重,等对方开始动筷了自己才夹了点面前的土豆丝放到饭碗里闷头吃着。
“你和林奇怎么认识的?”姜世图大口嚼着牛肉块问道。
楚央大致说了下他们在酒店认识的经过,姜世图哼笑一声,“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长老会的成员,是调查员也是布道师。”楚央说着,犹豫地问了一句,“您认识他多久了?”
“多久……至少三十年了吧?”姜世图仿佛觉得好笑一般,哼笑了一下。
等等……三十年?
楚央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三十年……他那时候出生了吗?”
姜世图挑起眉头,好笑地望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楚央问着,脑子却已经想到了那张陈旧的黑白老照片。
那照片里相貌古典的英国女人,还有那个看上去与林奇太过相似的男孩。
“你认识的林奇,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过。”姜世图说着,夹起一块鱼肉,悠闲地用筷子把里面的刺挑出来,“他是他母亲玛丽女爵的继承人,只要没有过度使用星之彩到没办法恢复的地步,他会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直到世界终结。”
楚央感觉对方说的每一个词他都知道,但是却偏偏无法理解完整的句子。
林奇……三十年前就是现在的样子?他不会衰老、不会死亡?
这怎么可能?!
“很难相信是不是?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相信。不过……他的岁数比我可还要大很多。”姜世图似乎觉得这个事实十分滑稽,把鱼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满意地看着楚央震惊到难以成言的表情。
楚央迟疑道,“我看到过一张照片,我还以为那上面的人是他的爷爷……他旁边有一个女人,一个长相很像古典油画的英国女人,穿着很大的裙子,脸上还有面纱。”
“啊,那应该是他的母亲玛丽.坎贝尔,好像还是英国的某个女爵,有一定皇家血统。却偏偏嫁给了一个会巫术的东方男人,因此和家族渐渐断绝了关系。”姜世图说着,站起身,从他桌上翻出一个笔记本,在里面翻了翻,拿出老花镜戴上,“啊,对,就是玛丽.坎贝尔,阿盖尔公爵的后人,后来嫁给东方人以后被剥夺了皇室头衔,好像后来成了很有名的歌手,人送外号玛丽女爵。当时大概是1919年左右,她的歌声被形容为’令人为之疯狂的天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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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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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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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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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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