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子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虽然过几天就要因为并发症而被推进手术室,虽然脸色苍白透着一股死气,身上也弥漫着化疗的患者特有的味道,但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感染力。有她在的病房仿佛也比别的病房多一些阳光。
楚央去的时候,恰好祝鹤泽也在,正坐在陈旖的病床边,手里端着一保盒她自己熬的鸡肉粥,一勺一勺舀起来,放到唇边吹一吹,再喂到陈旖嘴边。陈旖乖乖吃着,嘴巴却还在不停给祝鹤泽讲着她追的韩剧剧情,祝鹤泽就微笑着听着,表情分外宠溺。
楚央把买来的陈旖最喜欢吃的日本软芝士蛋糕放到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笑着说,“你这张嘴怎么吃饭的时候也不停的?”
陈旖看到软芝士蛋糕欢呼一声,伸手就想拿,结果被祝鹤泽轻轻拍了一下手背,“别闹,先吃完饭才能吃蛋糕。”
鹤泽今天的精神也比往日好,大概是昨晚没有上班,好好休息了一晚的缘故。她没有化妆,脸色几乎和陈旖一般苍白了,但大约因为小妮子今天胃口好的关系,令她的心情也似乎不错。
楚央看着她微笑,把笔记本递给她。
祝鹤泽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楚央说,“打开第一页看看。”
祝鹤泽放下饭盒,接过笔记本翻开,然后眼睛瞬间放大整整一圈,紧接着用左手捂住嘴,似乎是想要堵住即将出口的尖叫。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激动得眼睛里都冒出了星星,“你怎么弄到的!”
楚央笑着说,“我那个叫林奇的朋友有点关系。”
“你见到他本人了?!”祝鹤泽长大嘴巴。
楚央点点头,不意外地看到一向酷酷的祝鹤泽发出了罕见的小女生般的尖叫。只有这种时候,楚央才会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小女生而已,平日里那种成熟的样子,也不过是被生活所迫的不得已。
陈旖吵着要看,一见笔记本上的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震惊到,“哇塞!赵岑商!!!”
她这一喊,另外两个床的女病人也一下子精神了,纷纷围了过来瞻仰偶像“墨宝”,还惊叹着赵岑商那么难见,简直太幸运了云云。楚央听她们讨论,想到赵岑商在林奇面前一副乖巧小弟的样子,巨大的形象落差叫人哭笑不得。m.χIùmЬ.CǒM
又坐了一会儿,楚央把祝鹤泽叫到门外,然后把一只信封塞到祝鹤泽手里。祝鹤泽打开一看,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楚央只留了一些路上可能会用到的钱,然后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取了出来,加币兑换成人民币,统统都在这信封里了,“这些钱你留着,不太多,应该够交下两次的住院费了吧?”
祝鹤泽怔住了,修得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全都给了我们,你自己的钱够用么?”
“够用,别担心我。”楚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除了顾着小妮子,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去哪?回温哥华?”
“不是,去上海……出差。”
祝鹤泽用她那双十分有穿透力的眸子盯着楚央的表情,轻声说,“楚大哥,你知道吗,你每一次说谎的时候表情都很不自然。”
楚央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瞎猜。真的是出差。”
“我听小妮子说,你在给那个什么灵异主播打工?有没有危险?”祝鹤泽犹豫着说道,“虽然我不相信这些东西,可是有时候也说不好。”
“放心吧,他很关照我。”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恰好看到林奇来找他,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步履生风,一路经过引得一串目光。
祝鹤泽看到楚央微微地笑了,不是什么特别明显的笑,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甚至可能看不出来。但是祝鹤泽认得出他这笑容,依稀又是很久以前,当那些悲剧还未发生之前时与宋大哥相视一笑才会露出的表情。仿佛是从心底弥漫出的柔软,带着一丝丝的报赧,驱散了他身上天生带着的某种古板和忧郁,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阳光了一些似的。
祝鹤泽一直都知道楚央从前的暗恋,就像楚央也知道她的一样。但他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点破。一连串的悲剧发生、紧接着宋良书自杀的惨剧,她一度非常担心楚央,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好在现在,他似乎终于挺过来了,终于又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露出这样的微笑来。
林奇走到楚央跟前,对祝鹤泽露出得体优雅的微笑,“你好。”
祝鹤泽于是也微微笑了,对林奇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抓了抓楚央的手臂,“你要照顾好自己。这边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楚央点点头。
祝鹤泽又看向林奇,郑重地说,“麻烦你,好好照顾我楚大哥,他这个人有时候很死心眼,你多多担待。”
林奇低声笑着,竟伸手搂住楚央肩膀,“小央,你看你娘家人都把你交给我了哎。”
楚央用胳膊肘兑了一下林奇,后者又在那边夸张地连退三步,仿佛受了内伤一般捂住肚子,“你怎么又谋杀亲夫啊!”
从医院出来,与林奇一起坐进已经叫好的出租车上,楚央一路沉默着,时而回一下头,看看那栋透着一股陈旧气息的灰色医院大楼。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陈旖、祝鹤泽还有苏钰。他希望小妮子可以好起来,以后和祝鹤泽安宁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幸福,是她们两个应得的东西。
林奇也不出声,让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下了车搬行李的时候,楚央才发现林奇把他的大提琴也带了过来。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无力生气了,这个戏精似乎总是非常喜欢替他做决定……
林奇无辜地微笑,“以防万一嘛,就当是个防身的武器。放心吧,在避难所里你多半用不到的。”
“……真的只为了这个?”
“另外就是……长老会入会的时候,得展示一下你的能力……但是你也不用拉太夸张的曲子啦。”
楚央摇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大提琴的箱子拎起来,走向行李寄存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你只要告诉我让我带上,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你较劲的。”
候机大厅等了一个小时才登上飞机,又过了两个小时,飞机便降落在了上海虹桥机场。一出机场,便有一辆通体漆黑的奔驰车在等待,司机是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戴着墨镜,看到林奇以后很恭敬地叫了声“少爷”,然后便开始帮忙拿行李。
楚央小声问了林奇一句,“为什么他和之前学校里那个钱理事都叫你少爷啊?”
林奇道,“以前都在我家打过工,所以叫习惯了,让他们改口也不改。”
在他家打工……难道他家果真是什么豪门大户?这么多长老会的人都在那打过工?
不过看他那间公寓,再看他的车,也不觉得奇怪就是了。
车子很快驶离市区,寒冬时节的南方比北方还要难捱,冷空气像是活着的东西,流淌着湿潮的粘液,不停往衣领里钻、往骨髓里透。就算车里开着暖气,那种湿冷的、仿佛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感觉,也令人分外难以适应。不过南方的环境显然比北方好得多,沿途沉睡的大地苍山起伏连绵,间或出现一些屋顶颜色鲜艳的小镇,若是在仲夏时节,大约会如碧盘捧珠一般鲜艳明亮。
车子又开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转上一条土路,行了一段时间便遇上一条缓缓流动的碧绿长河,再沿着那条河开过去,便逐渐进入了一座古镇。
这里距离上海已经有一段距离,又是在几座小山的环抱中,竟不似上海附近其他古镇那般吸引游人。沿着长河两岸,一座座石库门的两层小屋,屋顶参差不齐、鳞次栉比地相互挤靠着。上了年月的木门上贴着褪了色的门神画、古色古香的门窗在夕阳中微微开着,从里面冒出热腾腾的饭菜香气。
车子在小镇前不远处就停了,楚央一下车就傻了眼,“你说的那个圆形的避难所……在这儿?”
林奇笑道,“肯定不会建造在明面上啊,那么后现代的建筑还不吓死个人。”
楚央背上自己简单的行李,拎着大提琴,跟着林奇还有那个司机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往镇子里走。一些在外面疯跑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人,经过的三两个赶着回家吃饭的居民也时常瞟过来不只是认生还是好奇的目光。他们来到一颗大柳树下的一户人家门前,一名穿着青蓝棉袄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口剥花生米。
林奇站到那老妇面前,露出灿烂的笑容。那老妇抬起头,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略微浑浊的眼睛里忽然冒出光来,“林奇?你怎么来了?”
“带一个朋友来。”林奇说这,微微让开身体,露出后面有些局促的楚央。
老妇人看到楚央年轻的面容,不知为何表情有些惆怅,点点头道,“你们进去吧。”
那司机忽然问道,“姜博士今天怎么样?”
老妇人嗤笑一声,“还能怎么样,每天还不都是那样。”
说着话,林奇已经进去了。穿过一间小厅,里面出现了一方小小院落,种着辣椒、杜鹃花还有几条垂落的藤蔓。一边有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另一边则是一间屋子的入口。林奇带着他进了屋子,楚央注意到狭窄的灶台边有个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在炒菜,看了他们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到右手边的抽屉里面去按了什么东西。
忽然靠在墙边的衣柜后传出机械运行的声响,衣柜平稳地滑到一边,露出一道银色的电梯门。
在这样一个狭窄古旧的小屋子里,忽然出现一道电梯门,不得不说是一种很古怪的场面。就仿佛那电梯门是用ps剪下来,硬贴上来的。林奇按下唯一的下降按钮,然后对楚央说,“这地下住着的,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唯一被猎犬标记而存活到现在的人。他叫姜世图,以前是一名研究古代宗教的教授,由于观测级别不够不能接受圣痕,所以只能待在里面一辈子。”
随着电梯缓缓下沉,楚央看到这里没有楼层指示,大约是因为只有一个楼层的缘故。电梯下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缓缓停下。
门缓缓打开的一瞬,楚央眯起了眼睛。面前的白色光线一股脑涌来,太过纯粹,刺得角膜生疼。
等到他渐渐适应了,便看到了古怪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白色球形空间的内部,就连地面也不是平的,而是有着微微的弧度。所有的家具便也都是沿着这弧度摆放的,椅子和桌子都被固定在地面上,以防放置不稳。
一个穿着陈旧睡衣的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正躺在摇椅上打瞌睡,听到响动才忽然惊醒过来,看到来人的瞬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林奇,“是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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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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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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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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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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