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嫩杂草点缀着地缝,但凡有土的地方,依稀都能探得它的踪影。
春天,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蓝沐秋笑笑,将木柴燃烧后的灰烬铺开摊平在地上,然后拿着木棍,在上面写字。
时至今日,她才常常感叹生命的顽强,用得起纸张的人在用纸张,用不起纸张的人总有别的法子,反正总要活着。
木棍拨开灰烬,一笔一划写着字形,蓝思初看得认真,但少年的心,总是容易倦怠的,过了一会儿,他拄着小脑袋,就想睡觉了。
蓝沐秋无奈地将他摇醒,他便找理由道:“娘亲,屋内光线不好,我们去外面好不好?”
当然他说的是谎话,蓝沐秋心知肚明,但还是点了点头,冲他漏出温和宠溺的一笑。
淡雅怡人的花香混合着泥土芬芳,青石板铺成的路坦坦荡荡,其中夹杂着泥土,踩在上面,软软的,就将蓝思初的魂儿勾了去。
蓝思初蹲下,小手一拔,就将其中的一朵儿小花拽下,递给蓝沐秋,笑道:“娘亲,花儿!美,给你!”
在蓝沐秋的日夜教导下,蓝思初已经可以咬准字形了,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学得极快,让蓝沐秋高兴得不得了。
可他越是乖巧伶俐,蓝沐秋也愈发担心,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虚弱无力,那蓝思初呢?
他也会像她一样,还是会因年龄大了,抵抗力和体制强了,反而能挺过去?
不敢妄下结论,蓝沐秋只得时常细细观察。
不过依最近来看,他的身子愈发出落的好了,甚至没了中毒的迹象。
接过娇嫩欲滴的小红花,蓝沐秋微微一笑,随口道:“想不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花儿生长啊。”
蓝思初笑嘻嘻地道:“对啊!这花儿就像娘亲一样,那么美!”
这无心的话倒让蓝沐秋微怔了下,其实人又何尝不像着花朵呢?慢慢盛开,绽开花苞,然后盛开再最好的时节,又迅速枯萎,只空留被点缀过的春天。
她一直在想,最后的时节,该怎样坦然面对这件事,又该怎样让年幼的蓝思初理解这件事。
前半生走得太快,她不曾想过生命的意义,一下子真正褪去一切争夺和奔波,她反而迷惘了。
教会孩子读书识字,终究不能陪他长远,唯有充盈他的精神,才能伴他一路,弥足珍贵。
思虑良久,她轻声道:“初儿,这边境风霜习习,寒风冷冽,彻夜酷寒萧冷,凄凄凉凉,可纵使如此,还会有生命存在。在夹缝中,这朵花茁壮成长,不惧严寒,开了一春,让我们看见它的勇气,而勇气本身就是意义。”
蓝思初睁着无辜的水眸,摇摇头,痴痴地道:“娘亲,我不懂。”
蓝沐秋将其抱起,让他伏贴在她的左胸口靠近心脏处,冲他轻声道:“初儿,仔细听听娘亲的心跳声。”
蓝思初贴近,听到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吓了一跳,不免脸色一白。
蓝沐秋反而贴紧了他,笑道:“不要害怕,人活着,心脏就是跳动的。初儿也有,它为你而跳,单为你一人而跳。人死了,心跳也就没了。”
蓝思初的眉宇带了些少年的伤感,问道:“娘亲,你也会死吗?”
“会!”蓝沐秋敛了下眉眼,又深感残忍,便补了句:“无论何时,娘亲都会陪你的。人死了,就化作繁星,你醒来,往天上看,就能看见了。”
蓝思初才勉强镇定下来,听着那沉稳而有规律的跳动,将大拇指放进嘴里吸着,才继续听了下去。
往常,蓝沐秋总要制止他的,要告诉他手是脏的,不能总放进嘴里,可这次她没有。
孩子已然这般无辜,再说遗留的吮吸动作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她自认是濒死之人,已然舍不得再强制让他去改了。
而这一幕让恰好回家拿东西的云念初看见了,不免又皱起眉头,想要呵斥他,但见妻主眼眸红肿,满眼心疼,他又是未发一言,反而走进了蹲下,仔细地听她二人说了什么。
蓝沐秋冲蓝思初轻声道:“这是你的生命,单单属于你的,你可以选择好好地使用它,也可以选择白白地糟蹋它。一切全由你自己决定,你必须对自己负责。”(1)
前世读过那样多的书,所有的事情她都渐渐忘怀,可到了将死之年,她偏偏又记起了从前小时候读过的课文,那样一篇小的短文。
眼眸一敛,她对一旁的云念初轻声笑道:“念初,我回首这一生,我认为我此世的人生是值得的。前世我放不下的感情,今世我真正感悟了;前世我没有人爱,今世我有了;从前我不珍重我的生命,今世我改了。来过一趟,很值得。”
云念初一怔,不由得红了眼睛,责怪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你才二十四岁,正值大好年华,不该过早地思虑这些。”
蓝沐秋摇摇头,道:“念初,若是我的生命,可以让你更加坚强,使你明白自己是那样好的人,那么纵使如蜉蝣般寄居天地仅几日,仍不枉活了一场。念初,我希望你答应我,无论我怎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这话像是临终遗言,云念初只感到惮怕心惊,为她忧虑的要命,但随后他心知他不能辜负蓝沐秋的期待,于是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捻起那朵花儿,她抱着蓝思初,将花儿送给了云念初,笑道:“念初,人在极度身体枯槁病弱时,常常会想,若是让我重活一遭,我一定要怎样改过自新,但其实平常活着,或许已是上天赐予我们的‘重活’一遭的机会了,但却常常被世人所忘怀。”
闻着那幽幽馥郁香气,云念初笑道:“从前妻主还说我们太喜欢谈论大道理,可明明是妻主更喜欢上价值。”
蓝沐秋眉眼弯弯,像是皎皎月光般明亮透彻,说的话却不大……
只听她道:“怎么,念初改名叫价值了吗?”
云念初:“?”
又教了一会儿字,她突然感到背上似有蚂蚁啃咬。
她挠了挠背部,但怎么挠也不得劲,于是干脆将衣衫褪去背部漏出来,对云念初道:“好像有蚂蚁爬上去了,好痒啊,念初快帮我拍掉。”
面对这泛起红斑却空无一物的后背,云念初愣了好久。
妻主自打那次彻夜长谈后精神就好了许多,他也就不曾再看过妻主的身子了,总检查妻主有没有伤害自己,总显得他不信她,反而会适得其反。
而平日她俩见不到,睡觉时念在只有一个炕,妻主就总是身着衣服而睡,他也就好久没有看见妻主的胴.体了。www.xiumb.com
明明早已知道那一天会来的,可他仍是见不得她的身体成了这样......
大面积混合着淤青和红斑的斑驳痕迹浮肿在背部,虚幻的啃食感啮噬着她的皮肉。
恐怕,中毒至深了。
那一天,终究会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无比清楚这一点。
但云念初没有说出实话,反而轻轻地扑了扑她的后背,笑道:“是啊,春天虫子就是多。妻主又那么白皙,自然虫子会喜欢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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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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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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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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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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