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厂的订单像利剑一样悬在大家头顶,即便是准高考生也得加班加减抢工作进度。
首先摆在大家面前的任务有两项。
一个是将糖化缸转移到打扫干净的防空洞里。这活简单,就是辛苦点,费力气。
另一个是设计并建设防空洞的烟道,这样烧火之后,洞内各处温度能够保持一致,确保缸内的原料可以顺利糖化。这活就有难度系数了。陈立恒画出了设计图,一边带人用石头砌烟道,一边给大家讲述其中的原理。
好在人多力量大,春耕开始前,整个赵家沟大队都是现成的劳动力。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愣是抢在正月结束前,圆满地完成了防空洞改造车间的任务。
可惜不等大家喘口气,春风一吹,草芽还没绿呢,忙碌的春耕开始,劳动力紧缺的问题就直接摆在了知青点面前。
学生们去上学了,最多放学后过来打点零工,全日制职工绝对没戏。
社员们去种田了,种田讲究农时,生产队从早忙到晚,就没给大家留下摸鱼的时间。他们是农民,种地是他们的本职。冬闲的时候找点零活挣外快还没问题,忙起来还想耽误农业生产?那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乱来。
大队书记就是再心疼钱,也不能耽误了春耕。
社员一走出家门,磨玉米芯的活瞬间告急。
知青点才购买了一大批陶土缸呢,原料就供应不上,还怎么大展拳脚抢占市场?
田蓝和陈立恒急得够呛,召集完知青点的同志们开完会之后,他们直接去找大队干部要支援。
不管。
以前大家总抱怨赵家沟没有农副业,所以经济总发展不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弄出了酿酒和制糖两个拳头产品,生产队怎么能够拖后腿?
大队书记也愁啊:“那你们说怎么办?这耽误了种粮食,大家吃啥喝啥?再说了,粮食长不起来,你们上哪儿找高粱壳子玉米芯?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田蓝退而求其次:“那也不用男女老少全到地里忙去,就这些活,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留一半的人都能做完。”
大队书记瞪眼睛:“又瞎讲,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
陈立恒开口:“那就把青壮年留在地里干活,当爷爷奶奶的在家推磨。大家好不容易才挣点钱,难道这么快就要停下吗?”
大队书记抓脑袋,十分为难:“哎呀,咋就这么多活呢?都看不见闲人。做这么多糖,别到时候卖不出去呀。”
田蓝解释:“除了供给食品厂,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产品啊。还有酒厂,他们已经往上面打申请要生产线做饮料了。到时候要糖,我们这边供应不上的话,不是白白耽误了生意吗?”
两边你来我往推了半天磨,可算是让大队书记后退了一步:“行吧,50岁以上的社员都留在家里给你们推磨。其他的别想了,今年的公余粮任务重着呢,县里喊公社开会,公社又下压到大队。你们也是,知青点的地什么时候耕啊?”
田蓝和陈立恒对看一眼,相当光棍:“知青点的地,我们不打算种庄稼了。”
田蓝跟大队书记算账:“您看,就这一茬小青菜、菠菜还有茼蒿和芹菜,这还没卖完呢,我们就已经挣了8000块。再努努力,当它们都卖掉了,差不多就能把大棚的投入成本就都挣回头。接下来,我们现在准备种的早黄瓜和早西红柿,清明节过后就能上市,价格肯定要比夏天高几倍。这么一来,大棚种蔬菜比种粮食收入起码高10倍。”
大队书记可听不得这话,立刻嚷嚷起来:“那怎么行?乱套了。好好的地不种庄稼种菜,你们吃什么呀?大家都吃什么啊?”
田蓝奇了怪了:“我们种出来的菜也是给大家吃的呀,又不是放着烂掉的。以前都说瓜菜半年粮,拿菜当饭吃呢。我们现在多种菜,不也在给国家节约粮食嚒。您应该鼓励我们才对。”
大队书记直觉这是狡辩,可他被田蓝绕的转不过弯来,居然找不到话回,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反正不行,这是乱来!咱们赵家沟祖祖辈辈都没这规矩。”
得,不说社会主义生产了,开始谈老规矩。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眼色,后者解释:“叔,你听我们说完。我们虽然不种庄稼,但我们也在生产食品啊。我们准备扩大养猪场规模,先养100头猪。到时候交给国家,不是响应国家号召了吗?”
大队书记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100头猪啊?你们哪有粮食养?猪不能光吃草,没有粮食肯定不行。”
田蓝笑眯眯的:“上次您不是看到了吗?我们给猪喂的草都经过处理,营养结构得到了优化,不比粮食差。”
哦!大队书记这会儿想起来了。
去年还没入冬时,他是看过知青点的养猪场,当时还琢磨着让这群知青教教社员怎么处理喂猪的草料。
可惜后面紧接着就是糖酒生意火爆,家家户户养的猪酒糟和糖渣都来不及吃,这些知青也忙得够呛,自然也就顾不上处理饲料的事了。
田蓝还在给大队书记扳手指头:“大棚种菜会留下很多菜叶和菜梗,这些处理完之后就是喂猪的好材料。养了猪,猪粪能肥田,我们连化肥都省了,长出来的菜还更好。两边形成循环,又有菜又有肉,吃饭都能省口粮,我们实际上创造了更多的粮食。”
大队书记被绕晕了,明明觉得不对劲,却又偏偏找不到话来回。最后只能给他们放狠话:“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到时候公余粮的任务下来,我看你们拿什么交。还有口粮,别的生产队是搞农副业,可他们也种庄稼,到时候生产队算工分,好歹能有粮食分。你们有什么呀?你们能自己变出粮食来吗?”
田蓝想说有钱还怕买不到粮吗?现在市场都已经开放了,私底下交易农产品虽然贵些,但不是买不到,大家也不管。
他们才多少人啊,几十号人每个月挣着几万块,还怕吃不上口粮?
可这话不能直接从她嘴里出来,不然大队书记肯定会炸成上天的二脚踢。
田蓝眨眨眼睛,笑嘻嘻的:“那我们给你打个包票,到时候咱们绝对不讨饭,肯定能填饱肚子。”
大队书记挥挥手,不打算再理他们了。
哼!现在不当回事,吃亏的日子在后面呢。
真以为糖能当饭吃?不行的,糖吃多了人也吃不消,胃里难受。
大队书记转过身子,后脑勺对他们,气呼呼地走了。
陈立恒啧了一声:“这老头,社员拿钞票往兜里揣的时候,他不吭声。碰上事儿了,他倒跑的比谁都快。”
田蓝笑道:“估计他被吓怕了,这些年,他没少被折腾。”
陈立恒笑着问她:“你打算从哪儿弄口粮啊?”
他知道她不是不愿意种庄稼,而是因为现在赵家沟种的粮食粮种不行,产量太低。而且想要提高粮食产量,兴修水利,精准种植,适当使用化肥这些都不可或缺。而这些事情,全都要钱。
他们权衡利弊之后才做的决定,想要改变赵家沟的面貌,首先要发展的就是农副业,攒下家当才能想下一步的活。
陈立恒猜测:“你打算用糖渣和社员换口粮吗?”
田蓝挑高眉毛,十分惋惜:“思路放宽阔点,老陈同志,社员手上粮食也不多,一家一户的换,多麻烦。别忘了,我们还有公余粮的任务呢。”
陈立恒好奇:“那你打算吃谁家的大户?”
“酒厂啊!”田蓝理所当然,“每年酒厂都要用大量粮食来酿造出酒精,我们完全可以拿我们出产的酒精跟酒厂换粮食,然后他们再做进一步加工。”
陈立恒目瞪口呆:“你打酒厂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田蓝满脸无辜:“那我也是没办法。这边榨糖厂是拿甜菜榨糖,又不是用粮食做糖。不然的话,我肯定会直接去找榨糖厂。”
也就是这个时代,国营食品类工厂完全不愁销售,对控制成本的紧迫感也不强。所以他们明明知道赵家沟到底是拿什么酿酒制糖的,却也根本没有依葫芦画瓢照搬生产的意思。
不然按照他们的规模,现在就开始动手的话,田蓝他们也就只有跟在后面吃点残羹冷炙的份了。
陈立恒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觉得咱们也能跟榨糖厂换,甜菜的糖渣不是营养很丰富吗?刚好拖过来喂猪,说不定猪还能长得更快些呢。”
他俩一边走一路说话,刚好叫英子听到了一耳朵。
英子十分好奇:“咱们能拿什么跟榨糖厂换呢?给他们酒吗?”
田蓝笑出了声:“不是,我们可以花钱买,也可以直接拿糖换。榨糖厂的生产原料是甜菜,每年入秋的时候,甜菜一收获,他们的机器就开动。等到开过春,天暖和了,甜菜消耗的差不多了,榨糖厂就要停工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多少糖可以用了。”
英子恍然大悟,顿时生出骄傲:“还是咱们用玉米芯子做糖好,一年四季都没问题。”
田蓝笑道:“那可不一定,等天更热了,玉米芯子也摆不住。到时候咱们搞不好也会缺货。”
二柱紧张得不行:“那怎么办呀?到时候咱们的糖还怎么生产啊?”
英子胸有成竹:“没事,花花姐肯定有办法。”
田蓝惊呆了:“我有说我有招吗?”
英子不假思索:“你肯定有办法。多少年了,谁听说过高粱壳子能酿酒,玉米芯能制糖啊。以后就是没了高粱壳和玉米芯,你肯定也能做出来。”
田蓝胸中生出骄傲。看,不管在什么时候,姐都能收获迷妹。
她拍拍英子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肯定得想出招。”
那起码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好。
眼下,他们还得想辙来扩大糖稀的生产规模。
壮劳力们下田之后,玉米芯的产能明显告急。
本地牲畜都很金贵,推磨这活都是靠人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哪里能跟青壮年比呀,推磨都比人家慢。
长平出主意:“要不咱们把牛赶过去推磨吧,总比人强。”
秀秀直接朝她哥翻了个白眼:“亏你想得出来,咱们大队都恨不得人犁地了,你还想让牛马给你推磨?不揍死你才怪!”
田蓝也犯愁。
本来觉得农村剩余劳动力特别多,结果赶上人家干活,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屋子门被推开了。
来娣拎着挎包走进来,一个劲儿搓手。
英子问了她一句:“你咋这会儿才回来?我早听到了学校的铃声啊。你别又去伺候你弟弟了吧。”
来娣家的宝贝弟弟放在乡下,那是头一份的娇惯,属于典型的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他发现他姐也上学之后,就直接把他姐当成了小跟班,啥事儿都让他姐干。
来娣摇头:“不是,他怕老师,不敢跟着。”
为了不被弟弟纠缠,只要一下课,来娣就追着老师问问题。反正她本来这么长时间没上课,基础知识薄弱,多向老师请教也理所当然。
老师刚好又同情这个可怜的姑娘,对她的请教,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娣的宝贝弟弟因为成绩差,拥有天下学渣同样的通病,那就是畏师如畏虎。平常看到老师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凑上前。
来娣这才获得安宁。
“风太大了,我的头巾被风吹跑了。”来娣有些不好意思,“我跑了足有二里地才追回来。”
其他人也不笑她。这时代物资匮乏,头巾算是个人重要的财产了。谁舍得不去追呀?
田蓝福至心灵:“对呀,风,风很大!”
大家都满脸茫然。风当然大了,春天的风最大,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她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陈立恒笑出了声:“让风来推磨!”
在他遇见田蓝的第一个世界里,他们在宁甘农场时,军垦兵就做了大风车。一方面利用风车抬水浇灌盐碱地排碱,另一方面就是用风车推磨加工粮食。
因为效率高,后来他们的大风车还被作为典型在整个北方地区大面积推广。甚至沿海地带也学习了同样的方法,后来他还听说有地方利用风力发电呢,据说效果还不错。
现在,赵家沟条件简陋,指望风力发电,估计不现实。不过利用大风推个磨盘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
田蓝记忆力一流,她立刻在纸上画出了自己参与制作的大风车的结构示意图,然后拉着大家一块儿商量如何因地制宜,赶紧把风车磨盘给做出来。
他们的车间本来就安排在山洞,那里就是风口子,风大的要命。即便过了春天,也不愁没风。
知青们都兴奋起来,嗐,本来还嫌风大碍事儿呢,现在风都成了宝贝。
有了方向,所有人都动起来。
大队有木匠呢,做风车这事儿不难。山上就有树,他们这边不算林区,大队点头就能感受。
赵书记听说可以不用人推磨了,二话不讲,直接同意他们去砍树。不过要求补种树苗。
众人都笑嘻嘻的,表示绝对没问题。
种啥?种杨柳树呗,那树可好活了。
大家伙儿一顿叮叮当当,直接将风车做了出来。等风车架子一树起,好家伙,磨盘嗖嗖地飞,转的那叫一个快呀,人都来不及往里面加料了。
好多社员都过来看热闹。
好家伙,这磨盘就跟说书的《封神榜》里的风火轮一样,转的叫一个利索。
大磨盘就是不一样啊,玉米芯子磨得飞快。
连大队会计都说:“到底是有学问的娃娃哈,瞅瞅,人家多能干。”
陈立恒摸着下巴,转头问田蓝:“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啊。”
田蓝想了想,相当老实地表示:“咱们得改进磨盘了,不然效率太低。”
陈立恒点头:“是该盖个磨坊,才能省事。”
这么一划拉,真是没歇下来的时候,处处都有活。
大棚里小青菜、茼蒿、菠菜收完了,得赶紧种下黄瓜,西红柿还有茄子,好继续供应下一茬菜。
养猪场的小猪也得赶紧捞了,不然时间就来不及。
还有榨糖厂和酒厂那边,如果现在不联系,再往后面拖,变故就容易增大,得早点定下来才放心。
田蓝和陈立恒商量了一回,决定一块儿去县城看看,总要把事情捋捋顺。
他俩说干就干,等食品厂的车过来拖糖稀时,他们就直接要求蹭车,去县城长见识。
孙采购紧张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告诫他们:“酒厂做罐头那是邪门,本来就不是正理。他们的生产也有一茬没一茬,你们不能指望他们买你们的糖。万一到时候他们不要了,你们才麻烦呢!像糖这种东西,就该找我们食品厂。你们等着,下个月我们的生产线就批下来了,还会进更多的货。”
田蓝和陈立恒都笑了:“你别紧张,我们去县城主要是想去书店看看,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吗?我们想碰碰运气来着。”
孙采购先如释重负,然后更加紧张:“你们去高考了,那你们的糖坊怎么办?同志,你们要负责啊,不能半路撂挑子的。”
陈立恒伸手指着忙忙碌碌的知青:“你怕什么呀?地球离了谁都会转。只要基础打好了,大家学会了技术。就算我们走了,我们的糖坊照样可以开下去。”
孙采购想了想,感觉这话也有道理。
他看过知青点熬糖的过程,说白了的话,似乎也没多少难度系数。关键是人家能想到,而且想了就做了。
他点点头:“行吧,你们赶紧上车,咱们早点走。”
等到4个轮子开起来,他才和人说掏心窝子的话,“是该考。现在想进城招工越来越难,回城的知青太多,大家都在到处找工作。一个岗位多少人眼睛珠子盯着,都快抢疯了。你俩要是学问好,就好好考。考出来以后就是国家干部,多气派,多风光啊。”
两人只是笑,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四个轮子的货车要比两个轮子的自行车快多了。汽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停在了县城新华书店门口。
孙采购伸手指给他们看:“你们过去碰碰运气吧,我看里面书也不多,还比不上图书馆呢。对了,县政府旁边的图书馆今年已经开放了,你们去那边看看,要是能借到书也行。”ωωω.χΙυΜЬ.Cǒm
两人谢过他的热心肠,下车挥手道别。
等到车子开走了,他们先去县政府工会找宋清远。
老宋同志不牵头,他们也不好贸贸然去找他未婚妻呀。
宋清远正在练习打字。
这时代的打字机可不是一二十年后的电脑,而是一个拥有两千铅字盘的复杂玩意。打字员需要记下那2000多号字的位置,而且还是反写的字。
他一瞧见陈立恒和田蓝,立刻高兴地丢下手上的活,兴冲冲道:“老九,兰花花,你们来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跟他一个办公室的同志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找理由逃避练习打字。”
宋清远做出头痛的模样:“再让我练下去,我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带人出了办公室,先要请人去食堂吃饭。
陈立恒赶紧拦住他:“别了,赶时间呢。我们吃饱肚子过来的。”
田蓝送上纸包:“你尝尝,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糖块和粘豆包,还热着呢,刚好让你也尝尝味道。”
宋清远毫不客气,先抓起豆包咬了一口,点头表示肯定:“加了糖吧,加糖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甜。”
他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只豆包,然后又尝了块糖。
从糖块放进嘴里起,他就满足地眯眼睛:“哎呀,不错,这个糖很有意思呀。有点像炒米糖,又比炒米糖香。”
陈立恒笑道:“那当然了,我们用的花生又用的爆玉米花,裹上糖浆,能不好吃吗?走走走,带我们去见见你未婚妻。你一个小子,怎么把人家妇产科的大夫给骗到手的?”
“瞧你这话说的,啥叫骗呀?明明是两心相悦,人家对我一见钟情。你们真打算在妇产科卖糖啊?我看你们生意好的很,上次看到了酒厂的老邹时,他还说要问你们买糖做饮料呢。”
田蓝一本正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条路多层保险。”
宋清远无所谓。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觉得是老九和兰花花求到他头上帮忙介绍生意,因为无论糖还是酒,都是紧俏物资。谁手上有货,那叫能耐。
县城不大,繁华的地方也不过几条大街。县医院跟政府就在同一条街上。
宋清远在前面带路,三人走了不过20来分钟,就进了医院大门。
1980年的县医院,还没有楼房,总共三排平房。里面穿着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不时有病人家属追在他们后面询问情况。
宋清远跟在位剪着短发的年轻女医生后面半天,直到对方交代完三位病人之后,还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哎呀,我们何医生好忙。”
何秀莲转过头,瞧见未婚夫就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呢?吓死个人,又不出声。”
“我那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嘛。”宋清远帮双方介绍,“这位就是何大夫,我美丽动人坚强能干医术精湛的未婚妻。这二位是琴瑟和谐情比金坚的老九和兰花花,我们赵家沟知青点的传奇人物。”
何秀莲听未婚夫提过二人,也知道他俩殉情自杀的“辉煌”往事,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田蓝。
真看不出来,这个笑容跟春阳似的姑娘居然也会想不开。
她点点头,主动伸出了手:“你好,别听宋清远胡说八道,我叫何秀莲,就在县医院妇产科工作。你们的来意,他说过,我带你们去找我们主任吧。”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道谢,直接跟她往平房走。
一进门,他俩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战场。
天哪!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基本在家生孩子吗?为什么妇产科会这么忙?
护士跑过来喊:“何大夫,里面的产妇吃不消了,都要晕过去了。”
“赶紧喊她家给她吃东西呀。弄点糖水让她喝。”
护士满脸为难:“哪有糖啊?本来以为下个月才生的,提前发动了,家里人都没准备。现在手上没票,什么都买不到。”
田蓝有些奇怪:“不是说生孩子的女同志会有糖票发吗?”
“那是生完了才有,用来产后补充营养的。”
田蓝理解不能:“为什么不早点发?”
“早点发的话,她们假怀孕怎么办?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田蓝和陈立恒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哪,至于吗?为了点糖票,居然要假装怀孕!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带的糖:“我这里有点,先给产妇补充点能量吧。”
护士朝后面喊了一嗓子,家属跑过来,大喜过望,根本不讨价还价,直接掏了5块钱,把一大包糖都拿走了。
气得护士直抱怨:“你家不能这么自私,其他人不生小孩不要营养吗?”
家属脚步不停,嘴里虚应着:“我爱人身体虚,需要补充营养。”
反正到了手的糖,他是绝对不会再还回去的。
田蓝笑出了声,夸奖一句:“他还挺疼他老婆的。”
宋清远在旁边怪声怪气,还冲陈立恒挤眉弄眼:“听到没有?兰花花这是话中有话,嫌你做的不好呢。”
陈立恒语气诚恳:“是做的不够,以后得再接再厉。”
宋清远被噎到了,莫名觉得肚子很饱。这时代没那说法,否则他肯定会描述自己稀里糊涂就被塞了一碗狗粮。
不对,他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不算单身狗。
这边的危机解除了,何秀莲领着人去找他们主任。
主任刚接生完孩子出来,听说他们的来意,直接了当地问:“你们能供应多少?我们这边每天大约有10~20位妇女生孩子。”
以前没这么多的,还是前两年开始提倡到医院生小孩,原则上不允许助产士再去孕妇家里接生,他们收住的孕妇才越来越多。
田蓝询问:“每位产妇需要多少糖?”
主任沉吟了片刻,颇为谨慎地询问:“能供应半斤糖吗?”
陈立恒惊讶:“只要半斤糖吗?刚才那位同志买了5斤,是不是买多了?”
糖这东西其实不经放,放久了会坏的。
主任比他更惊讶:“你们能卖给他5斤?”
田蓝煞有介事:“我们的产妇生的都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如果她们需要,每个人买5斤糖都不是问题。我们有糖稀也有糖块,就是不知道她们想要哪种?”
妇产科主任狐疑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思量两人的可信度。
宋清远赶紧打包票:“没问题的,他们自己做的糖,酒厂和食品厂都从他们那儿进糖了。”
大概是国营厂背书有说服力。妇产科主任的目光里怀疑的成分可算是减轻了,她点点头,相当痛快:“有多少给多少。不仅仅是生孩子的妇女,我们医院的病人也需要补充营养。如果你们能够每天供应300斤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田蓝当场应下:“没问题。”
她又请主任品尝他们的糖。
上了年纪的妇产科主任相当有原则:“不行不行,我不能占你们便宜。”
“您尝尝啊。”陈立恒语气诚恳,“您不尝尝的话,怎么知道我们的糖是好是坏呢?”
她这才捏了点碎渣放在嘴里,仔细尝过味道之后,点头认可:“可以,明天就送货过来吧,直接交给我们就行。对了,什么价格?”
田蓝机灵了回:“我们的糖稀对外卖是7毛钱一斤,加了花生的糖块1块2。但考虑到病人和产妇需要休养身体,而且经济负担应该会比较大,所以我们拿来给医院可以适当往下降降价,看医院自己怎么卖。我们不需要糖票,自己做的,要了也没啥用。”
主任却严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你们对外面什么价格医院就卖什么价格。不然的话,会有人来搞投机倒把那一套的,反而会让病人吃不上糖。”
田蓝从善如流:“还是主任您想的周到,我们就想不到这么仔细。那就按照原价吧,就是让你们费心了。”
主任一挥手,爽朗地笑了:“这有什么呀,都是为人民服务。能够解决产妇和病人的难题,你们才是大功臣呢。”
双方敲定好销售程序,田蓝和陈立恒也没再叨扰大夫。人家忙死了,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过来喊。
两人挥手告别,又邀请何秀莲有空去赵家沟看看,到时候他们请她吃烤野兔。
出了医院大门,田蓝难掩兴奋的心情:“老宋,记你一功,今天你可帮了我们大忙。”
宋清远摆摆手,不以为意:“你们有糖在手,你们才是下巴抬得老高的人,还怕卖不出去吗?糖票,那可比粮票都贵。糖永远是宝贝。”
田蓝暗笑,这话说的,最多再过10年,糖就成了坏东西了。含糖的食品都要被口诛笔伐。
宋清远还要回去练习打字,只给他们指点了酒厂的位置,就赶紧结束上班溜号行为。
好在从医院到酒厂有公交车,直达的那种,两人上了车,又晃荡了半个小时,就顺利到了酒厂门口。
大家有过业务往来,还打算进一步合作,谈起事情来就方便多了。
听说他们想换粮食,采购科科长没权限,又上报了主管业务的副厂长。后者大手一挥,直接回复:“不就是点粮食吗?几十号人而已。想扩大生产规模,不要把步子放大点,胆子也大点,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田蓝和陈立恒偷偷交换眼色。不愧是能生产罐头的酒厂,企业文化就是胆大包天。找他们换粮食,果然没拜错山头。
副厂长只有一个要求:“你们的糖产量没问题吧?关键时刻,你们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榨糖厂这会儿已经进入生产淡季,很快就会停产。
原本这也影响不到酒厂,因为他们生产的是水果罐头,同样秋冬时节,水果大批上市的时候,才是罐头生产旺季。
可现在酒厂不仅生产果酒,还要生产饮料啊。如果糖采购不到的话,那生产线就得熄火。
田蓝和陈立恒打包票:“没问题,我们又增加了厂房,也和粮站谈好了。”
副厂长这才放心,又让他们去找县里的粮库:“就说是我冯大勇说的,玉米芯是吧?有多少给你们拖多少,一定要保证产量。”
两人大喜过望,没想到跑这一趟还有这收获。
出酒厂门的时候,田蓝还在感慨:“我本来想着如果供应不上,等到夏收粮食的时候,我就拿秸秆做糖。没想到现在倒用不上了。”
陈立恒怂恿她:“你做做试试看呗,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呢。”
田蓝推他往前走:“快快快,别废话了,他们赶紧去养猪场吧。”
县城有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最早是和酒厂合办的,用的就是酒糟喂猪。后来两边分了家,养猪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一度归军垦农场管。再后来,它又独立出去了,依然是方圆数百里地规模最大的养猪场。
养种猪技术含量太高,一般社员不会自己养,而是购买猪苗。
养猪场的人也习惯农民过来求购小猪,唯一奇怪的就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现在虽然开了春,但大西北的冬天时候长,眼下温度还十分感人呢。
门卫大爷并不眼睛长在头顶上,对他们还挺和气的,再三谢过了他们的糖块,才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尝味道,然后跟人推心置腹:“你们两个娃娃年轻,恐怕没养过猪吧。你们再等等,等到阳春三月再过来捞猪苗才合适。天冷,猪苗会冻死的。而且这个时候的小猪块头太小,也不好养。”
陈立恒谢过他的好意,抓抓头,做出腼腆的模样:“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现在大队账上有钱,不赶紧买了猪苗的话,等到阳春三月,这钱还在不在就要打个问号了。我们养猪场都盖好了,人也到位了,如果猪养不起来,那都没办法交代。”
门卫跺脚,替他们着急:“你们队里也真是的,一点不尊重科学,光会想当然。”
他抱怨了一通,到底还是同意帮忙牵桥搭线:“走吧走吧,你们要买多少猪苗?”
“100头。”
大爷吓了一跳:“哎呦,咋这么多呀?”
“响应国家号召。”田蓝不假思索,“国家不是鼓励养猪,好多积肥料吗?”
大爷替他们犯愁:“那你们有粮食养吗?”
“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开垦荒田,专门种饲料养猪。”
双方一路走一路叨叨,往前不到50米,就碰上了销售科科长。
门卫说了他们的来意,科长便皱眉毛:“你们要的也太多了,都卖给你们的话,其他人怎么办?最多只能给你们10头。”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色,直接上前:“科长,你千万帮帮忙,一定要卖给我们。实不相瞒,其实这个养猪场是为我们留守知青专门盖的。我们公社的下放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的小养猪场也办不下去了。公社就决定把我们聚集到一起,办个规模大点的养猪场,好歹也算是给我们找个事做。”
供销科长挑高眉毛,追问了一句:“知青都走光了?”
陈立恒点头:“是啊,好多原先是知青干的活现在都没人干了。我们公社说了,一定要把这个养猪场办好,不然的话,到年底。我们公社上交猪的任务恐怕都完成不了。要不是人手不够,我们还想再多养100头猪呢。”
门卫笑他们:“还要多养100头?现在这100头都没有呢。先拿10头,本来就天冷,不好养。”
没想到供销科长却转了口风,和颜悦色道:“100头是吧?好吧,考虑到你们这些留守知青也不容易,今天就破个例,给你们100只猪苗。”
谢天谢地,幸亏这两个知青说了乡下的情况。
不然要是按照以前的习惯,等到农历3月,过来买猪苗的人少了,这么多猪,养猪场也养不下呀,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不行,今年得改变思路。他们应该送猪下乡,主动鼓励社员养猪,化被动为主动,从头开始完成任务。
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可得好好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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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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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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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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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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