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小门小户连着聘礼在内,一场婚事花销二十两白银便够,商大娘只恨怎也攒不够。
如今身份大不同,要撑得起体面,花销不能省。
绿柳城主成婚,外间来客没吕家多,但城里的不少。
满城人仙与地仙,不能落下一个,作为主家,又不好收礼,纯只倒贴。
合城同庆,还有外来的吕家、山神等客人,喜宴上不能厚此薄彼,凡物之外,还少不了腌渍豆、琼花露、果脯、桂花茶等沾灵气的,还有涤濯锦给新妇做衣裳,迎亲用功德叶喜钱,细数下来,莫说二十两银,二十叶都不够使!
绿柳营生兴旺,于主家而言,花钱还只是小事,要费心的事儿才多!
不说请屠壮杀猪、陈家制衣、酒楼二掌勺治硬菜、坤道府制卤肉和糕点,新房内大到新床、被褥、对枕、梳妆柜、送子图,小到红烛、合卺杯、压床童子,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亲自过问到,商大娘能安心?
因此,带着小魏鹤,一边与眉儿制作鸳鸯被褥、对枕,一边向王乾、董夫子、商崔氏、陈婆婆、鬼婆婆等讨问细节,晚间一个人时,还要一遍遍想,暗思查遗补漏,生恐忘记某事,使得不圆满。
柿霜院那,请几位商氏族人进门,拆除旧件,量做新八步床,就再不许商三儿进那院子睡觉。
新妇进门,做柿霜院主人,左右商三儿须再有自己的地盘,商大娘请荷叶领着瑶觥、奉羮四个,把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
婚前,叫商三儿先带轮伺候的丫头,改在那睡,婚后也要常备。
书房虽在前院,离柿霜院并不远,得主人安抚后,那只已安下家的啄木鸟,不随迁出去。
商三儿搬到书房,柿霜院主屋里的物事,就一件件丰富起来。
商氏族人里,其实有位手巧的,木工活做得可精细,是流浪在外时学的手艺,以往还嫌不体面,只瞒着,得蜜饯店分红,又知城主要大婚,方肯出力气帮忙,有这位族人在,不用再事事寻鲍正山。
柿霜院要制黄花梨髹漆彩绘八步床,贵妇憩息、逗弄孩儿的贵妃榻,就出自那位族人之手,随去的另几个,只是打下手。
一张精致的八步床,已要花不少功夫,此外装衣物的顶箱柜、睡时搁衣用的素衣架、新妇梳妆台、外间放摆件的多宝格、屏风、面盆架、桌椅、烛台、脚踏,甚至马桶,商大娘全要用新物,那位族人忙不过来,不用太讲究的,请鲍正山出力,其余让唐掌柜买了送来。
请买的凡物,最终唐诺都未收银子,说算在唐家贺礼里,此外还多送来面四尺高的云烟镜,镜面明亮,照人纤毫毕现,清晰至极,若盯着细看,内里还有云霞流动,只是低阶宝器,但比之前别人送礼,商大娘屋里用那镜精致明亮得多,也属少见。
家具之外,玉器、香炉、木雕、花草、字画等摆件,从库房、花草店、字画店里挑合适的,帐幔、桌布、窗纸等,则请坤道府娇娘做。
诸般事儿都要操心,打从龙鳞回来,商大娘已没功夫去茶坊坐。
对面酒楼里,明月还有些懵,只晓得,她要做新娘子了。
成婚那日要穿的嫁衣,成衣店已帮做好,由陈武媳妇送来,当晚,静馨就撺掇着她,穿上试过,手艺没得说,全贴身合适,唯一不好,是太凸显她细长腰身。
这由头,却不好请陈家拿回去更改。
四月初二,离婚事还有二十天,吕东山就带着媳妇,亲送来添妆之物,说要在绿柳多玩些时候,让媳妇与老夫人亲近。
泼皮儿也从耳报神那晓得,他两口子来的时间,出门前就与老娘、明月说过,先招待着,他与阿丑去荨麻城,十五前必回。
要成婚,也不耽搁阿丑吸魔气涨实力。
送来的两车物事,光两大箱各色裙裳,就叫只愿在装扮上反着花心思的明月咋舌。
运输不便,八步床、闷户橱这等常见的大件嫁妆由新郎家自制,但樟木箱,妆匣,提盒,龙凤碗筷,红尺,龙凤被、褥、枕全套,花瓶,痰盂等物,再加新娘子头、脖、手日常带的饰物,可自制小衣的丝缎,五彩丝线各种小样,目不胜收,虽多为凡物,低阶宝器不多,但里里外外,全提现吕家“用心”二字。
对送礼来的师兄师嫂,明月真心实意地道谢。
物件送到酒楼门口,吕东山媳妇陪她说好一会话,听言谈,比吕夫人真诚得多,是望两人这假“姑嫂”,真亲近出姐妹情。
不愿见吕东山,等那两口儿走上北通街,圆滚滚才寻摸出来,期期艾艾地:“好徒儿,为师撑不起吕家的场面,添妆之物只送一件,你莫嫌寒酸!”
藏夏、隽山、清乐三个师兄弟,都私下自做物事表心意,明月记他们的情,酒楼唯二掌勺自称城主家的人,便有礼,也要送去城主府,不先给她。
师父这,先前未听到动静,今日借吕家的说起,明月也好奇他送啥:“师父哪里话,庇护我等数十年,一片好意,胜过无数冰冷之物,任赐下何物,全是弟子福气!”
“懂事的娃儿,那可好!”
圆滚滚把藏在衣袖里的物事拿出,却是一块搓衣板,一根捣衣棍,齐套儿!
全新,还细着红绳,就是给她添妆的!
大户人家,哪用得着主妇浆洗衣物?明月哭笑不得,他还生恐女弟子不明白:“嫁进府去,定要立起咱青牛观的威风,莫落你师祖面儿,把那废地仙治得服服帖帖!我问过奇珍阁,他家没请罪荆卖,捣衣棍只好将就使,多用搓衣板罢!”
难得地,让明月跺脚娇嗔:“师父!”
秋实不管她,把两样物事丢进门口车厢内,转头往酒楼里叫:“藏夏、隽山,来搬车!清乐卸马,送去车马行!”
马清乐嬉笑着,最先跑来,卖老底:“师姐,是大师兄帮出的点子,说吕家再仔细,也想不到这两件物事上去,你定缺着使的!”
酒楼里某处,就响起藏夏声音:“清乐,这般爱卖底,今晚我与你睡去,总要叫你晓得啥叫长兄厚爱!”
清乐打个激灵,急从车上卸下马,再冲里间还嘴:“师兄爱这调调儿,澡堂寻宗昊去,他能与你拼个长短!”
“拼个长短”四字,加了重音。
拉着马,临要往西门走,又叫:“师父,大师兄不怀好意,今晚我就不回来,睡赌坊了!”
里间,隽山踱步出门,长叹口气:“师父,咱们都还俗哩,再不请师姐求商老夫人,给他俩说上媳妇,言语定要越发污秽,不宜入耳!”
秋实瞅着他:“你不想?”
隽山老实地点头:“也略有几分想。”
圆滚滚跳起来,在他头上敲一记,开骂:“没天良的,为师这九阶没娶上大娘子,徒儿倒先惦记成家,哪家的道理?”
隽山揉着头,没还嘴。
明月怔一下,倒想说些:“师父说得是,我这婚事……”
圆滚滚忙摇头:“你头上,是你师祖亲定,一辈压一辈,我哪敢管?”
再瞪隽山:“好生搬进去,也帮你师姐瞧好,家里有惯做贼的,要被他顺走一件,你赔!”
等他进里间去,藏夏才跑出来,长吐口气:“我就晓得,师父晋九阶,脾气也要见涨,指不定就记我先晋八阶的仇!还好躲着,没被敲头!”
听他假叹息,实则炫耀比师父早晋级,明月笑笑,没说别的:“劳师兄、师弟受累,搬厢房空着那间去!”
左右送亲时,也是用马拉去城主府省事,两位修士,就懒得卸物,连车厢一起搬进酒楼。
晚间,酒楼男子全出门赌铜子、功德叶,静馨才问:“小姐,吕家的妆奁都已送来,可没多少时候了,你还不赶着制物事?”
叫明月叹气。
商府人丁简单,但进门之后,该有份手制之礼送婆婆、夫君,阿丑与商三儿兄弟相称,得当自家人待,他的礼不用亲自做,但也少不得一份。xiumb.com
除此,就剩几个丫头。
静馨晓得的,小姐这,送别人的物事都已做好。
针线没府里大丫头好,但也买块九阶山妖皮,亲手缝件皮裘送婆婆;眉儿那,绣花鞋、鞋垫两样物事;荷叶、瑶觥等五个丫头,一人一对鞋垫。
送阿丑的礼,是花费百多叶,向奇珍阁买的高阶宝器,一件玉佩,除妙用外,做工也精致。
唯送那泼皮城主何物,还没定下。
香囊、同心结、念珠这些不说,丝帕的“丝”与“思”谐音,梳子寓白头偕老,寻常新妇送夫君的礼,明月没一件愿做。
但成婚呢,也不好真什么也不送。
头疼。
静馨提醒后,想了一夜,第二天,才又进奇珍阁,花三叶买下块玉石。
是较常见的奇物。
明月打算为他做块私印,手刻“商君”二字。
“君”字,既可称夫,他又是一城君主,都应景,更要紧是提醒守君子之德!
少私情,多告诫,道姑还俗出嫁,她明月也指望自家夫君,品行端正,君子如玉。
做正人君子,更该记得当日所言,婚后许自己另居别院……
削好玉形,练几天字,写了上千次,挑出最满意的两个,照着拓印、雕刻!
这段日子里,吕东山媳妇常来酒楼说贴心话,提醒新妇该注意的事儿。
四月十四,泼皮儿已带着阿丑回城,第二日,两位地龙山神带着侍女、小厮们进城。
想慢些的时候,时日偏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城里外来人又多了些,来酒楼吃饭的,若是认得的,还要打趣她几句。
四月下旬,满城桃花开正旺,小道姑要出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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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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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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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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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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