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议定婚事的四皇子姬正,其实也未见过两次面,但已晓得,骨子里有比她更重的一份傲气,今日场合,不会自不量力地随着去交际,只跟在她娘身边,做好新人“亲眷”的份儿。
眼下还是吕家女儿,待变成姬氏媳妇,冠以夫姓,再生下孩儿,夫家才是家,为人处世,就渐不能为娘家考量,苍狗城又离得远,母亲行事再浅薄,也从未有害自己的时候,眼下还龙崖、龙鳞两城分居,能陪她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该珍视了。
家主的位置早已不指望,缘故在己身,与吕东山没多大关系,对他就怨恨不起来,外嫁出去,很多时候还要仰仗家里,也该捧未来东山郡守的场。
她们这桌,只商大娘、明月婆媳是外人,其余全是吕家小辈,坐满吕东山、吕昭君的弟妹们。
母亲出嫁多年,便书院来的女眷,也多半不熟,便央曾夫人自家款待,请各自相熟的坐席。
吕家大小姐与她书院来的夫婿,陪坐吕威、曾申、姬正那一桌,不在这边。xǐυmь.℃òm
绿柳来的两个丫头,眉儿、静馨也有座,不过是与书院来的侍女同席。
整一日下来,司仪报名唱礼、新人行大礼、坐席喧闹,与她吕昭君,都没多少关系。
她只低眉敛目,伴在母亲身边。
此时与商大娘、明月两个同席,属实难受,只尽力忍着,少与视线相对、言语交谈,姓商的那边,更是再不瞟一眼。
没事儿做,就忍不住分心。
南晋与蛮楚两国,还陷在僵持里,但前日两家三位老祖抵达,见小辈时,齐说蛮楚还没有决死一战的决心,越大泽作战,补给不便,应不会耗得太久。
那边两国停战,姬家就该遣媒人来定婚期、写婚书了。
待事情真定下来,四皇子那份隐隐的不屑不甘,就该收起了罢?
是觉东山郡不配做他外戚,还是也嫌自己缺份女子的柔美,不会奉承人?
父母从龙崖城过来,背后倒都交口称赞,说她这夫婿谨慎守礼,性子好。
叫她怀疑,说的可是同一人?
也罢,大族子女婚事美满如意的,真有几对?便吕东山,今日才得见着新娘子的面,婚事自与“情”之一字无关,眼下各处应酬如常,但心底不在意他媳妇相貌寻常?新娘子远嫁而来,除身边几个使女外,再没熟悉的,往后孤身在龙鳞,万事指望陌生的夫君,那略带羞意的从容背后,又藏着多少惶恐?
与四皇子的婚事,既能帮到吕家,自身也可从当前窘迫状况中抽身走,时日久了,或又续接上修行,还有多少不满意?
初时入体一根小刺,一直以为,会随吕氏解危自消融,谁知它就留在那,日日感受得到,憋得人心慌,也耽误了修行。
与四皇子只有过一次亭内独处,但只说了一件事,就是万不许开罪绿柳城!
南晋那般大势力,也不愿得罪姓商的!
四皇子解释的理由,是两家订婚事,须防夏水河神来搅局,王乾或就是河神布的棋子,不可再节外生枝。
唯私见的一面,却叫她心里扎那根刺,更能知觉到!
也知晓,眼下来说,贤王府之主、地仙四阶的北山王变成绿柳客卿,那泼皮儿还不知有多得意,便对上,自己这皇子妃,心境也占不到上风。
还是别当他在,不见不烦!
只好奇,王乾对吞下贤王府的书院、吕氏两家,怨气应不会比老匹夫董策少太多,怎还愿陪来龙鳞观礼?
大罗金仙之徒,地仙四阶也瞧不上眼,使唤无忌么?
四皇子也不愿开罪绿柳,那自家要到何等份上,才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这一世,只由那泼皮与旧日侍女明月得意、笑话么?
刺痛着想自家的事,直到新人夫妇应付完外间,过来敬自家人酒。
若按世俗之礼,新妇进门,要洞房之后,明日才拜见长辈、公婆,但既已出来敬酒,别人都要应酬,这便免不得。
由外而内,吕家、书院三位老祖与绿柳城主、王乾等同坐的席,是最先去,此外吕威、曾申那席,然后吕东山丈母娘曾夫人那边,最后再回来敬吕夫人。
吕东山四十多岁了,生母修为低,已经亡故,想敬也敬不到。
吕夫人面前,新妇新郎再跪拜,敬酒。
商大娘、明月、吕昭君、同席其他弟妹,全侧开身子。
吕东山脸皮厚,先前曾夫人那下跪时,“娘”字叫得震响,惹起一阵哄笑。到这边,众目睽睽之下,再害羞,新妇也得改口,一样叫“娘”了。
送新妇的见面礼,倒要明天才给。
于众人面前,吕夫人总是慈眉善眼,一副雍容样,喝过敬酒,说几句祝福话,拉起新娘子:“东山也快起来!两个好孩儿,商老夫人这,也是长辈,往后该一样孝敬!”
商大娘乐呵着:“可不敢当少夫人重礼,不过龙鳞绿柳挨着,远亲不如近邻呢,是该多走动!公婆都住龙崖,见一回不容易,要不嫌我这老婆子不体面,常来我家,唠个嗑也好!”
吕夫人笑应:“我与那口子说,咱们还不算老,在龙鳞这边,新媳妇少不得侍奉、立规矩,早晚受累,索性先离着,由他小两口宽泛些年!”
“夫人做婆婆,晓得心疼儿媳,别家哪容的?”
“莫臊我哩!且看您做婆婆时,怕不比我周全,更会心疼人?”
几句话里,新娘曾氏已从吕东山端的托盘里,再奉起一杯满的,作势又要跪:“给商老夫人见礼!”
商大娘忙扯住:“好孩子,莫听你娘的,折老婆子的寿,真不敢当,就这般喝罢!”
吕东山没跪,只笑:“哎哟,老夫人是疼她!往后要在我这受着委屈,去寻您告状,可不好偏心骂我!”
商大娘就佯怒:“今儿大婚,大公子哪能说这话?不叫媳妇受丁点委屈,夫妻恩爱,她上哪,不都得说你好话?”
吕东山苦笑起:“两口子过日子,我就没个受委屈时候?这就已偏心了!得,平日只看她自家愿意,但桂花开时,我必也借娘子光,两个同来,在您家住一俩月,蹭吃蹭喝再蹭香嗅,老三撵人也不走!”
商大娘回嗔作喜,饮下满杯酒:“老婆子有请罪荆呢,他不敢,只管来!”
也是琼花露,绿柳城的产物。
酒到明月、昭君及其他弟妹面前,礼就反过来,明月先行礼,口称:“师兄、师嫂,恭贺两位缔结良缘,成神仙眷侣!”
多年来,吕昭君叫“兄长”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倒也真心实意祝贺:“大兄、大嫂,愿二位永结同心、鸾凤和鸣,携手持家治家,得共赴大道!”
酒到,其余弟妹们也行礼,贺完,与平时不同,这些比自家小的,今日吕东山两口子须还上一礼,称谢。
今日大婚,明日还有家宴,弟妹同辈到时再引荐给新妇,同样的,相互各要送礼。
全敬完,他俩才得入席,用些酒菜。
不过今日,新婚夫妇得越过父母,与地仙老祖们同席坐。
多少修士参与,本该与世俗凡民不同,那桌坐着四位地仙,最要紧,但竟还有人要闹酒。
姓商的只不饶,新婚夫妇入席,没吃几口菜,先被灌下好几杯,还嚷嚷晚间必去闹洞房。
闹洞房多是戏耍新娘,明月的师兄是娘家人,那厮下月成婚,欺负吕东山报不了仇,就肆无忌惮了。
三位老祖,也不劝止!
吕昭君眼不想见人,却禁不住耳要听到,那无耻泼皮,总要惹人心烦气躁!
有些气恼,皱一下眉,吩咐同席弟妹们:“凡民百姓里,弟妹也闹房,但大嫂大老远嫁过来,委实不易,咱们家倒该护着她,等散了席,你们去新房,堵门莫给人进去!”
以她原本的性子,哪会爱护旁人?弟妹们有些难信,某个含着怯问:“二姐也去么?”
吕昭君摇头:“我有别的事,顾不上!”
听她不去,弟妹们反能自在许多,就纷纷点头。
商大娘面色如常,没说话,但离席时,交待眉儿,让她寻商三儿,转告说自己惦记魏鹤,明日一早就走,今晚不许喝醉,也不让去闹房。
老娘吩咐的,商三儿不敢不听,席散就出城主府。
也不嫌晚,带着甄药神和王乾,去街上游逛,好生看一遭龙鳞城,顺便采买些凡物。
历次来,都是走马观花,不知往后,几时再进这城,也不知再来时,城可还姓吕。
有他自己婚事所需,凡商嫌利低少带去卖的喜糖、生瓜子等小样物事,也有绿柳粮油店、布店新掌柜托付,米粮、菜籽油、布匹等杂物。
散席才出门,遇到已打烊的店,若非那家不可,还要拍门叫起。
不管大宗小件,买到的全丢狗背上,到与平日赌钱完的二更天差不多,方回礼宾司歇息。
第二天大早,不顾主家挽留,接上他老娘,返程归绿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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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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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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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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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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