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安吾你怎么想?是听我的,还是就死在这里?”
明明说着这种恐怖的威胁,太宰治却笑眯眯地盯着他眨巴眼睛:“就我个人想法,我挺希望你选后者的。”
坂口安吾沉默了一会:“我会立刻离开。”
太宰治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一圈转完坂口安吾还是像只跺脚垂耳兔似的站他眼前,这时候他听见那人夹杂着一些困惑的声音:“为什么?”
作为一个被发现的间谍,坂口安吾这问题问得很是不识抬举,但他实在不理解太宰治为什么会放他一马,并且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其他不轨意图,策反、利用、诱饵……这些惯常对待间谍的方式,太宰治一概没有提出来。
他仿佛就是心血来潮放了他一马。
太宰治拄着下巴很嫌弃地看着他:“我发现你这个人总在一些地方很有胆识。”
“抱歉。”
“这个啊——”太宰治起身朝门口走去,经过坂口安吾的时候从衣兜里面抽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之后有空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坂口安吾怔愣了好一会,猛地回过身,被雷劈了也不过如此,而将他的脑袋搅合得乱糟糟的年轻人却悠悠闲闲地往前走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黑色的衣摆在行走时被风带动,掀起柔和的弧度。
*
太宰治在酒吧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威士忌,再用车钥匙按开车门,一路行驶到坂口安吾的公寓,这时候坂口安吾应该差不多走了,就随手摁下手里的定时按钮。
深夜里一声巨响,碎玻璃和砖头石块掉了一地,那间小公寓整个陷入了火海。
他对里面的情报毫无兴趣,只不过这次搅乱了森鸥外的布局,那人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索性他哪都没去,就绕到爆炸现场对面的电话亭呆着休息,过了一会果然有人敲了两下玻璃门:“太宰先生。”
他心想果然瞒不过森鸥外,便顺从地钻进黑色轿车——刚探身进去整个人骤然一僵,这点僵硬并不明显,下一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可这一切却仍然没逃过旁边那人的眼睛。
“晚上好,太宰君。”座位上的男人以一种慵懒放松的姿态靠着椅背,双手交叠,食指小幅度地摩挲了两下:“我应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太宰治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靠在车门边上,权当没听见,过了一会,他侧过脸,专心致志地凝视着窗外。
“看来我让你相当不快。”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透着叹息的意味,伸手调整了一下太宰治领口歪着的领带,太宰治顿了顿,猛地抓住森鸥外的手腕:“森先生,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将太宰治打量了一遍,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相当用力,用力到手背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在他这种打量的目光下,他的学生微微抿了下唇,松开手指,口吻厌倦至极:“我还有其他事。”
森鸥外笑了笑:“你指的是随便找个地方喝到烂醉,然后再被女性带回家过夜?”
“不行吗?”
“我自然不会干涉太宰君的想法。”男人温和地说:“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包括你把这间公寓炸掉,你高兴就好,是的,那句话怎么说的?结果不重要,只要你快乐就行了。”
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只是我很好奇。”森鸥外的语调愈发温柔:“我反思了很久也没找到原因,是什么让你对我发了这么久的脾气?最近一次应该是我阻止了你的自杀,不过我也好好道过歉了。”
“……道、歉?”太宰治刻意咬着字,鸢色眼眸深不见底:“您的道歉就是让我差点再死一次?”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的呀。”森鸥外弯了弯眼睛:“如果你做个乖孩子,我也不是不能给你调制安乐死的药,但是太宰君。”
男人低沉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死在自己的一时冲动与愚蠢之下,就超出我的允许范围了。”
太宰治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食指指尖,随后又忽然发现这个动作和他眼前这人的习惯很像,就硬生生地停止了动作,森鸥外的声音又唤醒了他那晚炸掉别墅后的疼痛记忆,一时间浑身都隐隐作痛,但当初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森鸥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可三年过去,他对森鸥外的愤怒与憎恨依旧半点都没有消减。
即使他很清楚这种憎恨根本站不住脚。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太宰治都感觉这个世界毫无意义,见到的人丑陋而又愚蠢,哪怕是被送到先代首领身边当筹码,见到的港口黑手党高层也照例愚蠢,直到遇到森鸥外,这人慢慢悠悠地故作神秘:“太宰君,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他对森鸥外挑选他作为共犯并不例外,他们无论产生再大分歧,最终也依旧会殊途同归,不是因为他被森鸥外教导出了相似的思维模式,而是从一开始,他就和森鸥外太过相像,以至于他连责怪森鸥外的理由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织田作,换成他也照样会这样布局——所以最后只能将这些情绪归结于憎恨。
憎恨森鸥外总比憎恨他自己好吧?
三年前,对他来说已经是六年前,他成为森鸥外的共犯已经有整整六年,他原本以为森鸥外在坐稳首领位置以后第一时间就会杀了他,可是没有,仅仅是第一个三年之后森鸥外试图把他赶出去,按理说他早就知道森鸥外不会被任何……任何因素所影响,他的监护人的温情教育向来只停留在表面。
他早就忘了自己第一次杀掉的人长什么样,只是依稀记得那人求饶的哀嚎很吵,但他记得那只总是执着手术刀的手是怎样强硬地将枪塞到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指移动到扳机,瞄准,再慢慢扣下。
“咔哒。”
握枪的手被后座力震得生疼,他没拿稳那东西,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枪管的热度还没散去,近距离射击导致血液溅了他一身,森鸥外的白大褂也溅上斑斑点点的红,之后男人从容地俯身将那支枪捡了起来,打开餐桌上的礼盒,礼盒内部空无一物,他把枪放进礼盒,又扎了个漂亮优雅的蝴蝶结。
“生日快乐,治君。”
那个礼盒森鸥已经买回来放了很多天,他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猜测过今年的生日礼物会是什么。
森鸥外则注视着太宰治衬衣领上堆着的头发,即使这孩子长大了不少,但发丝的触觉却始终没有变过,柔软而又蓬松,发尾打着点卷,和港口黑手党留下赫赫功绩的干部大人很不相配,那个用血与火刻下不朽丰碑的年轻黑手党不应该看着如此柔软。
他想起了那天爱丽丝在书架上翻书,从书页里面掉下来的照片,照片是最简单的拍立得相纸,因为没有妥善保护已经显得很旧,明明没过去多久,时间流速对孩子与大人都不相同,十年足够让一个孩子脱胎换骨,但对他来说却近得犹如昨天一样。
照片上的太宰治相当可怜,惨兮兮的,穿着病号服裹在被子里,刚被敌人抓住拷问了半天,被他救出来的时候还固执地扯着他的袖子要麻醉针。
出于让小孩长个教训的想法,他装模作样地把太宰治送上了救护车,一点良心都没有的小孩醒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先是拔枪对着他砰砰开了三枪,之后他提溜着太宰治去训练场强化自保能力,结果被这人耍赖式地偷袭了一拳。
森鸥外摸了摸左眼的眼眶,哑然失笑。
果然还是留不住,他叹息着想。
轿车沉稳地行驶在公路上,窗户玻璃里面的街灯倒影一盏一盏地划过去,森鸥外思索着之后的作战计划,太宰治的捣乱不得不让他重新规划自己的布局。
说到底他对太宰治为什么会和他闹脾气并不感兴趣,对他尖锐的态度也习以为常,毕竟太宰治本来就是个浑身尖刺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点没变,他只是需要确保太宰治的自毁倾向不至于影响他的计划。
仅此而已。
“森先生。”
这句森先生听着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森鸥外被打断思路,诧异地侧过脸,见到太宰治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但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他也不催促,只是等太宰治愿意开口为止,而太宰治对上男人深长而又柔和的视线,却率先垂下眼睛,半晌,他平淡地笑了笑。
“没什么。”
森鸥外注视了他一会,也移开视线:“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
太宰治当然没有早点休息,此刻离天亮只不过几个小时,他不像中原中也那样为自己置购了房产,如果他不打算随便找个地方住一晚,那么他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港口黑手党大楼属于他的干部办公室,另一个是镭钵街的房子,前者他不想去,后者太远了。
在街上溜达了几步,他最后决定去中原中也的酒吧消磨时间,安全是一方面,还不用结账,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小矮子在酒窖收藏了几瓶不错的威士忌,结果他一跨进门就瞅见几个漂亮女士围在墙边说些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一抬头。
太宰治与狗不得入内。
配图是个被剁掉鱼头的青花鱼。
太宰治:“……”
有几个坐着喝酒的人——他估摸着是中原中也的部下,见了他脸色唰地就变了,估计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聘请的店主和侍应都是和港口黑手党没关系的人,有个壮硕的男人在他走近的时候差点掉下去,他在四周看了一圈,掀起大衣坐到店主对面:“我是中也先生的朋友,今天他准备请客,但他有事来不了。”
在店主出声质疑前,他从兜里摸了摸,取了张金色的卡出来,暴发户审美特别伤眼:“这是他的卡,密码是376294,你让一让。”
店主满头问号,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然后就见到这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撑着吧台,无比轻巧地一撑一翻,再轻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继而便弯着腰去拉酒柜的抽屉。
“先生!你不能——”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对着保险柜的锁折腾了两下,再高高兴兴地取了一瓶红酒,又取了一瓶威士忌,再从吧台上翻了回去,接着这人瞅着墙上的贴图叹了口气,哐啷!那瓶红酒被他直接砸到墙上碎成玻璃片,溅得到处都是!
门口的安保猛地冲进来,枪口刚抬起来,又猛地放下,再低着头用力一鞠躬,而太宰治甚至懒得向他们投以一瞥,哼着荒诞的调子用威士忌把杯子注满,一饮而尽,倒第二杯的时候他顺带着吞了几颗安眠药,心想在做决定前还是要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天,太宰治是被身下有节奏的摇晃所吵醒的。
意识稍一清晰,他就听见耳畔来而复去的海浪声,掀开眼皮,是块陌生但足够豪华的天花板,灯饰的水晶挂坠也随着床板一起晃荡,他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罕见地大脑一片空白,再过了几秒,他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闭上眼睛。wWW.ΧìǔΜЬ.CǒΜ
去他妈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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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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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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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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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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