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贝叶金灯、垂丝璎珞从内城由车马运过来,王宫里的婢女和从各大官显贵家中临时征召的仆从们提着灯笼四处穿梭忙碌,由昂贵彩缎制成的屏障铺陈了十里。按照从前的惯例,昆仑来的仙船会缓缓地停在锦屏的尽头,分部的成员会将内门的前辈一路引着走上无数能工巧匠修建了整整半年的灵台,喝一杯接风洗尘的酒水。
南晋王魏灵苑比仙人估计抵达的时间提早了一天到达了现场,亲自督工。他原本还倚在步撵上,享受着几个心灵手巧的宫娥替他捏肩捶背。仰头见到半空之中踩着飞剑而来的修士们,多年的畏惧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惊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结果因为冕服过于沉重,他差点稳不出胖大的身子,身边的宫娥们试图上来扶他,被他一袖子挥开。自己像个才学步的孩童一般,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些修士的方向迎上去。
“恭迎仙师,仙师福生无量”一国君主像一团泥一般摔跪下去,纳头便拜。后头原本还在忙活的婢人们也纷纷跪倒了一片。
为首的修士踩着飞剑缓缓下降,剑锋就停在南晋王冒着冷汗的额头前方不到一寸处。单从面上看,这是个相貌极好的年轻男子,远山眉,丹凤眼,紫金绣袍翠玉勾带,通身的气派竟然要比地上跪着的人间君王要华贵些。
昆仑分部主事中修为最高者,尚钦真人。
尚钦真人甚至没有低头看魏灵苑一眼,只是眯眼打量着前方才布置到一半的迎接场地。
“同心坊那条路上的暴民都清理干净了吗”
魏灵苑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禀仙师,派出了禁军,已经把那些暴民强行押走了,只是”
“怎么”尚钦真人的声线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魏灵苑就是无端听的心里发紧。
“仙仙师容禀,当时情况实在太乱了,我们的士兵也不好控制场面,反而死伤不少。而且这一回的参选者人数实在太多了,个个几乎都是嫌犯帮凶,最后然后恐怕是跑了不少。”魏灵苑逐渐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是谁把参选者名额的事泄露了出去,现在群情沸腾得都快压不住了,先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对那些臣民们搪塞过去”
“借口”飞剑上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里却没有温度,“本真人可从未听说修道者需要给普通人什么借口的。上天让凡间赤地千里大水决堤的时候,你们只会跪地祈祷,如今我们真的到你们面前,没灾没祸的,只是少几个名额,你们居然还敢抱怨”
魏灵苑呐呐地称是。
“昆仑内门派来的仙船,估计还有两天才能到达,本真人就给你这两天的时间,若是你们手底下的这些人还无法处理好,那就不要怪本真人动用仙术,让那些凡人永远闭上嘴了。”
“而你那把王座,届时会换一个更有能力的人来坐的。”
无疑是对南靖王最可怕的威胁,魏灵苑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而尚钦真人已经踩着飞剑重新升高,地上的人们看起来就像原野上爬行的蚂蚁一般大小。
“师父,钱师弟失联了”他底下的一个弟子匆匆赶来,面带焦色。
尚钦真人皱眉,“他一刻钟前不是才出发的吗”
“可是他存的那辆云车之上的系灵玉突然断了气息,我试图用玉简联系他,他却一直都没有回应。”
“他寄存在本真人这里的心头血并没有消失,人应该还活着,就是不知突然出了什么变故”今天一天都是令人不愉快的消息,惹得他有些烦躁,“这么重要的事交代给他,他居然还给我出纰漏再等两个时辰若是他一直没有回应的话,就再派一辆云车去。”
“万一是钱师弟出了什么不测“弟子忧心忡忡,可见他的师傅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也只能道了声诺,掉头离去了。
又一个弟子靠过来。“师父,您吩咐我们找的瑶草目前已经搜集到了十二株。”
他打开一个装饰精美的鎏金盒子,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里面是茎叶重迭而生的植物,顶端开出黄盈盈的花朵,有几株结了果实,生的如菟丝。模样罕见,一辨便知是世间的天材地宝。
瑶草,相传是死于姑媱之山的炎帝之女瑶姬化成的,内里凝结着神女的精魄,服之媚于人。是最受钧洲女修亲睐的稀有灵草。
但这名弟子还有些犹疑,“可是另外两位师伯的意思,是要再搜寻些奇珍异宝来。您看”
“不必理会他们,”尚钦真人不甚在乎,“那个紫光本真人有所耳闻,朱洲来的大小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就算把灵矿整条搬到她面前人家估计也不会多看一眼。重要的是投其所好,明白吗”
女修么,不都是追求那些能够使自己容颜美好的东西么
他觉得他的那些同僚们未免太过如临大敌。的确,据他们内门里的熟人传讯,这个紫光真人近来的种种行为都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升迁的速度也匪夷所思。
他们专门分析了一下这位新上任的“钦差大臣”的人生轨迹。作为政治筹码从朱洲交换来的贵族小姐,前两百年碌碌无为,花了近两百年才修炼成元婴虽然这样的速度在钧洲平均水平上其实算是挺快的但一切得分具体情况来看她身在集钧洲修炼资源之大成的昆仑内门、法宝灵药应有尽有、她自己本身灵根据说已经是上上品这种顶级配置,本来是应当出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给了她,却是勉勉强强“混出个人样”。
近一年之前,她最“闻名遐迩”的事迹就只有那桩海西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公案了。老实说能把一手好牌糊成那副鬼样,这名声算是彻底臭了,可她居然还能顺风顺水地进了昆仑六大堂,只能令人唏嘘,这就是所谓的朝中有人好办事。
到这里为止,紫光在他们眼中还是一个怯懦、平庸无能的二世祖。但主要是接下来的操作他们就看不懂了。
你说长老会给她弄个小官当当,可能就是碍于她的背景,随便应付大小姐的心血来潮罢了。可不到三个月,司籍堂那位在职近千年的化神期左侍郎就被爆出涉嫌贪腐昆仑灵脉,更有传言说他其实是天山雪的暗桩总之仿佛是一夜间他就彻底销声匿迹,洞府被封,和他扯上瓜葛的内门修士被撸下去一大串。而他的职位却被这个大小姐给顶替了
真的,长老会的各位元君真君,这不是给小姑娘过家家啊,司籍堂左侍郎那可是代表着快有一半的昆仑管理大权呐
“你们知道,长老会一直以来就是那副德行,该讲清楚的事没一样能讲的清楚。所以我也搞不清楚这个紫光真人究竟做出了什么“惊世壮举”,让云华元君硬是把她提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但老实说,就冲她这个行为,我觉得金母元君一党人离倒台也不远了。”
一个私交密切的内门友人在醉酒过后同他如是“大逆不道”地传讯道。
“据说玉华真人就是被紫光真人检举揭发的,这姑娘表面看着没用,实际上暗地里把什么都查得透透的,就等着关键时候一口咬死她上司好让自己上位。果然当场玉华真人就自爆要和云华元君鱼死网破,云华元君一时寒了心,便顺遂了这姑娘的意。”这是听上去合理些的传言。
但其中的阴谋阳、谋刀光剑影就十分令人胆寒了,若是真的,那前两百年紫光岂不是一直在韬光养晦、扮猪吃老虎那她得是有多深的心机呐
南晋昆仑分部的几大主事拿着这诡奇的履历愁白了头。有人坚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回来的钦差大臣绝不是好糊弄的茬儿,必须赶紧把分部一直以来的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收拾干净;还有人则认为紫光其人虽然捉摸不定,但观其行迹说不定是可以同流合污的同道中人,不如让出一部分利益,或者干脆就咬牙让她拿大头这也许是给他们找一座靠山的好时机。
但尚钦真人对这些“胆小怕事”的同僚嗤之以鼻。一个修士活了快两百年,九成的时间都在浑浑度日,自毁长城,突然有一遭走运了虽然这个运走的是有点大。但说这些都是她草灰蛇线伏延千里布下的局最终收到了成果,那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这又不是什么不需要逻辑只要最后反转得过瘾大快人心的三流话本,这紫光若是真的有什么“宏图之志”,过去百余年可供她一路飘摇直上的机会那可多了去了,当真有心计的话,只要好好运作,她的地位不敢说绝对会比现在高得多,但从名声和日后长远的发展上看,从头至尾的优秀肯定是更加保险的做法,她又不是什么废灵根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谁会故意碍着她什么呢扮猪吃老虎请问她到底有什么苦衷需要扮演这头猪呢
所以,他坚持他自己的观点,这位“钦差大人”根本没有传言里想象的那样深不可测,不需要如何提防。甚至他认为,这可能会是南晋分部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接驾”。
“看过一遍就行了,都回去吧把各个门派世家的那些小少爷大小姐给安顿好了,叫他们把精气神给修炼足了准备复试,以后的通过名额,那可就不是拿灵石法宝土地就能换的了”
尚钦真人百无聊赖地挥了挥袖子,自个的飞剑一马当先,掉头直接就想往着城内飞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知到了天空中迅疾而来的异常。
轰鸣声是越来越靠近的巨大轰鸣声这回所有人不管是御剑的修士还是地上劳作的凡人,都听到了那可怖的动静。
很难形容那种声音像什么,仿佛是天空中卷起了滔天的海潮,又像是海潮来临前怒号着的风。众人抬起头,今夜阴云密布,无星无月,不点灯就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漆黑的天幕中似乎有庞然大物裹挟着风雷之势而来,它巨大的双翼遮蔽了天空,滑翔时一头撞碎了夜。
尚钦真人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他放出去试探的神识分明探不到任何东西,但本能的危险感还是在强烈地要求他即刻远离此地
“快”走字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那庞然大物已经落下云层,朝着地面俯冲下来,原野上所有的荒草瞬间朝着一面低俯,从根到草尖彻底地被压平。那东西的底部已经触及了草地,耀眼的火花瞬间闪现,然后就是一路火光中刺耳的摩擦声。所有的宫人仆从尖叫着四处跑开,它朝着那十里锦屏径直压了过来。m.χIùmЬ.CǒM
南晋王迫于体重逃脱不及,连带着几个试图抬起步辇的宫人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似船非船的怪物马上要将他们碾得只剩肉泥。这时候那巨船前方的最顶端喷射出巨大的灵力流,巨船用一股可怖的巨力生生逆向逼停了它自己。
它那钢铁一般的船底距离南晋王魏灵苑的步辇抬杠,仅仅剩下一指的距离。而它背后,荒火燎原,熊熊红光照亮了夜空。
昆仑内门的仙船,原本预计飞行三天,却在第二天尚未天明之际,毫无征兆地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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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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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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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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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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