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兽名狁,食灾祸□□而生,状若狸,额覆乌羽,性狡诈顽劣。
十、
梅七甫一同丹成打照面的时候,并未把她当一回事,反倒是她身侧的少年更让他心生忌惮。
彼时,他在小方山中呆了一月有余,同伴早已返程,而他凭着一股被戏耍之后的郁愤,定是要埋伏在小霜观周围,等着那对师姐弟回来。
师姐弟没等着,意外地来了另外两人。
矮的那位是个圆脸小姑娘,颊上还留有婴儿般的软肉,一路都在好奇打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毫不在意身边人极少回应。
高的生了双凤目,身量消瘦挺拔,腰上挂的剑一看便知不是凡物。那双似冰似雪的眼,在看过了观内的打斗痕迹后,更是如数九寒地一般冷。
梅七看着他们身上的白衣冷笑,又是昆仑来的仙人仙师。名门宗派,一身正气,好不威风。
将气息屏到最轻微,青年藏匿于粗大繁茂的树冠之上,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两人在道观内来回查看,最终一无所获。
少年的唇紧抿成一条线,那女孩也面露焦急,四处张望。梅七百无聊赖,只盼着他们赶紧走——
忽得,女孩流转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他对上了她的眼,隔着霭霭晨雾,隔着层层枝叶,那双清而灵的眸子轻轻锁住他,像山林间懵懂好奇的幼鹿。
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被发现,他脊背陡然紧绷,他看见女孩说了句什么,那个少年立即望了过来。
昆仑的人就是麻烦。
杀手的指尖已经触到钩柄,这件陪伴了他十余年的杀人器具,是熟悉的冰凉坚硬。他没有半点惧怕,只觉得不耐。
也好,在解决那对师姐弟之前,先杀两个同门弟子练练手。反正他的银钩,也有段时日没见血。
剑气呼啸而至。
这一战,他们几乎削平了观外树林。
梅七碰见过许多难缠对手,也领教过数之不尽的诸多武功,同人交手不过十招,对方是什么路数,什么心性,他便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少年倒有些特别,他的剑锋就和他的人一般冷,招招干净利落,不带半点迟疑凝滞,连掩人耳目的花俏假动作都不曾有,或者说不屑有,因为他的剑已经足够快。
打到后面,梅七竟生出些快意,他左肩被刺中了一剑,而少年的右臂上也被划出伤口。从屋脊到山野,所过之处,皆是飞沙走石,气波震荡。
最酣畅的时刻,剑已经朝他胸口横来,而他手中银钩,正以一个奇诡到极点的角度攻向对方下腹。弦已崩到极致,杀手的双眼是兴奋炽热的猩红,就在这最后乐音落定之时,他耳后传来一点声音。
那是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有人在他身后,已经是十分值得警惕的距离。
是那个圆脸女孩,先前她一直躲在暗处,现下境况凶险,倒是晓得现身偷袭了。
钩尖立即调转方向,梅七旋身避过剑,长臂一挥,银钩反手往身后人刺去。他的反应速度和手段在世间已是罕有,女孩显然没料到他能这般迅疾应对,下意识便抬手一挡。
铮的一声,是什么金属破碎断裂开来。
银白光泽闪过,跌落到草丛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一时间愣在当场。
梅七脑后又有风声袭来,他一不做二不休,飞身扑倒女孩,接着就地一滚,将她双手反剪,困在怀中,同少年对峙起来。
“这小丫头的命在我手上!”
梅七唾弃自己的台词,他是杀手,不是绑匪,但事态紧急,他只想到了这个。
少年果然没有再攻上来,他喘着气站在原地,眼神冬夜般凛冽。
“观里的人呢?”他哑声问,打了大半天,这还是他们第一句交流。
梅七没有放过搅乱对方心绪的机会:“是一男一女?都被我杀了。”
为了更像些,他用舌头舔了舔唇角,露出愉悦笑容:“不信?那女孩儿会两招昆仑道术,临死前那招‘缚苍生’极妙,倒能评个甲等。”
如愿看到对方陡然紧缩的瞳孔,梅七在心里放声大笑,他还想再添油加醋几句,却瞧见少年面色又变,牢牢盯着别处,似乎十分惊讶。
梅七不耐道:“玩什么花招?不会想说我身后有人罢?”
少年没有回应,他甚至后退了一步,白衣扫拂过草尖,窸窸窣窣一通响。
梅七狠声道:“你不想要这丫头的命了——”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外半截被生生吞了回去。
他口中的小丫头,那双被他牢牢制住,剪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起了些奇妙的变化……柔软细嫩的人类皮肤被类似动物的皮毛取代,纤细手指不复存在,只有宽大绵软的肉掌与爪。
这是什么?活了二十多年,梅七头一次尝到难以置信是什么滋味。
直到被狠狠踩在脚下,连肋骨都好似断了两根,兽类的利爪按在他脖颈之间,随便一划,就能刺破颤动着的脆弱血脉——
梅七仍是震惊错愕。
那少年似乎在旁边问:“怎么回事?”
梅七无暇作答,他下巴陷在泥土中,鼻腔中充斥着的味道不知是土腥还是血腥,后颈被大力压着,他只有拼命侧头,才不至于当场窒息。
即使被压制着,但杀手的意志仍迫使他努力将手够向自己的腰,那里有一卷细针,只需轻轻一按,便能悄无声息地射出……
下一刻,他被揪着头发,强迫抬起了头。
他对上一双金黄色的兽瞳,圆润明亮,瞳孔内充盈着琥珀色的光泽。这让他想到曾偷偷养在组织里的一只狸花猫。那只狸花猫无半点温顺可言,而眼前的兽,只会比它更危险。
数刻前,他还觉得这双眼像什么来着?
懵懂年幼的鹿?真是可笑——
这是丧失意识之前,他最后的想法。
十一、
再醒来的时候,外边似乎在下雨。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是摇晃昏黄的烛火,一个白衣少女背对着自己,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室内一片沉寂,只有淅沥雨声依稀可闻。
梅七一动不动,安静极了,从茫然到清醒,他的呼吸频率都没发生变化。除了微微睁开的眼,他同昏迷的时候无任何区别,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能感觉到身上没什么过重伤势。
女孩仍在专心于自己的事,她真的处于一个十分稚嫩的年纪,肩还那么窄,乌发下的脖颈纤细柔嫩,手腕也伶仃细瘦。梅七悄然观察,他在心里盘算折断它们需要花多大的力气——
一阵剧痛自心口袭来。
仿佛有利剑穿胸而过,疼意从胸腔炸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杀手猛然闭眼,咬紧牙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痛楚。
这是怎么回事……一点无法控制的喘息溢出牙关,朦胧的视野内,他看见女孩微微侧过了头,接着起身向自己走来。
杀手蜷靠在墙上浑身颤抖,前所未有的痛苦在试图摧毁他的神智,他的舌尖已经咬出血,这点腥甜美好的味道促使他留有最后一丝清明。
素白裙角轻轻晃动,然后停在他面前。
疼痛愈演愈烈,梅七用颤动着的右手去探自己的左袖,那里缠了一片剧毒药粉,只要能够着,只要能……
一只手覆上了他额头,如他想的一般柔软。
“不要动坏主意哦,”女孩的声音带着些可爱的苦恼,“这是牵丝术……需要我解释吗?你既知道缚苍生,那也该晓得这个。”
牵丝术,昆仑内宗审讯叛徒的残忍道术,犯人体内种上牵丝术,若是生出一点叛逆之意,便会受到钻骨剜心般的痛楚,生生疼死也不是不可能。
梅七明白了方才的剧痛源于何,他大口喘着气,尽力平复知觉。
女孩继续道:“嗯……干你这行的,难免习惯有些不太乖的想法,我都明白。但是没关系,有了这个,你以后会慢慢习惯不动这些念头,很方便的。”
歹毒阴狠的手段,被她说得像什么改邪归正的通天大道一般。
微凉的指尖拂开他的发,他听见她在惊叹:“你长得蛮好看诶,身手也不错,竟然能和师兄过上半个时辰的招。”
来自她指尖的凉意带来一丝丝奇异的镇静,仿佛有安抚的效果似的,梅七无法抑制的痛楚奇迹般逐渐平缓。
他的视野重回清晰,与此同时,心中生出了荒谬的,想要更多触碰的念头。
偏偏她却收回了手。
“舒服些了?”女孩歪着头,看见青年再次紧锁的漂亮长眉,“还想要?”
玉葱一般的手指,尖端带着淡淡的粉,她微微笑着,将手放在他眼前,却并不覆上去。
“还是很难受,对吗?”她轻轻柔的话语犹如蛊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wWW.ΧìǔΜЬ.CǒΜ
“你从前就是杀人过活的,这对你来说一点不难。我想让你跟着我,帮我杀掉一些人——出于一些原因,我不能直接动手,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刀——”
“或者是听话的狗?”女孩眨眨眼,“这个形容好奇怪,感觉很不尊重你呀,我们应该是伙伴,是伙伴!”
嘴上说着伙伴之类的,她却晃荡着手指,迟迟不肯给予他纾解。
她明明在做类似于训狗的行为。
青年喘息着,艰难地抬头,他看见她微笑着的双眼,那是势在必得的,属于上位者的眼神。
他很熟悉这种意味,在组织中洗练十余年的杀手,太懂这个眼神的含义。
她自信能够驯服他,她需要一个绝对忠诚好用的帮手,除了牵丝术,她一定还有更多手段叫他臣服。
牵丝术,丝是木偶关节上的引领,亦是猎犬项圈上的命令。
只是,为什么是他?
“就这么说定了哦?”女孩轻快地说,“我叫丹成,你叫什么?”
“让我来猜猜,梅家的暗卫——那你必定是姓梅,我知道你们的名字是依照排行来定的,以你的本事,排个第一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他的脾气?梅七简直想笑,他想说小姐,我们有那么熟吗?
烛火中,女孩眯着眼笑,像一只猫。
“我猜你叫梅七,我说对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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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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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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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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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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