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的杀人钩,在触碰到坚硬石料的时候,也有类似开膛破肚的手段。
梅七将钩抵在门上,轻轻巧巧地划过,金属与石壁摩擦出刺耳声响,石门轰然开裂,黑雾随即漫卷而来。
门背后很热闹。
活人,死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人,此刻都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正熬制烹煮的大铁锅,散发着浓烈血腥之气。光线幽微,石碓被拼凑出祭台的形状,两个人站在台上,朝门口投来怨毒视线。
那是一男一女,诡异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道袍,头发高高盘成混元髻。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中,却作着道士打扮……
“邪术”两个字简直是写在明面上。
有人叹了声:“阿弥陀佛。”
梅七往里走了一步,语气熟稔得好似老友:“在做什么呢?”
男道人回应他:“关你屁事。”
梅七皱起了眉头:“我来贵店下榻,房间不干不净就算了,连店小二都溜之大吉,躲在这地窖里,害我找半天……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旁边的女道发出尖利笑声,幽幽烛火中,她的眼眸如狐狸一般碧绿。
她细声细气地说:“那的确是我们招待不周,客官稍安勿躁……”
“奴家这就来伺候您!”女道猛地扑上来,十指指尖陡然暴涨,呈鹰爪一般的弯钩锋锐。
与此同时,先前出声的男道人也纵身跃起,一脚踢翻了正沸腾翻滚的大锅,浓重腥气立即席卷开来,重重黑雾中,数条魂影在痛苦涌动。
丹成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出手的打算,她甚至往石墙上一靠,将手臂一抄,换了个舒服些的站姿。
梅七没有动作,青年瘦削的身影被黑雾吞没。
一时间,石室之内只有层层暗黑浓雾在安静翻涌,寸步之外都难以辨清,连打斗之声都无法听闻,一切事物似乎都消弭在雾中。
丹成叹了口气。
一个物事忽得被抛出来,滑到了脚边,她垂眼去看。
那是一只断手,创口利落平整,五指有着迥异于常人的尖利指甲,她认出这只手片刻前还挂在那个女道身上。
嗯,用女道来形容并不恰当,那并非人类,是只修炼了邪术的狐妖。
丹成打了个呵欠。
又有东西落出,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撞到墙壁才停下。那是一截人的小腿,鞋袜还缠在上面,创口有破碎的布料和正流淌出的深色血液。
丹成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黑雾仍是翻滚,周围仍是死寂,除了接连滚落而出的人体部件,便是逐渐浓厚的、新鲜血味,正在这地下暗室中弥透而出。
丹成又听见身后云海法师低声念:“阿弥陀佛。”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女孩翘起唇角,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
血腥味愈发浓重,与此同时,黑雾却慢慢变得浅淡了,周围再次显现出轮廓。倒伏散落在地上的残肢、锅底朝上的诡异大釜、流淌开来无法辨其颜色的腥臭液体……
以及站在中央,微低着头的黑衣青年,他手中银白色的铁钩垂着,钩尖有血滴落。此时此刻,他是这片地狱中唯一能站立的人。
地狱之外,丹成拍了两下掌:“耗时一刻半,还算利落。”
梅七侧过脸,眉边的一丝血痕,衬着那双猩红眼眸更加绮丽危险。这种红如传说中,黄泉之下、奈何桥对岸永不熄灭的业火,能将所有不甘与执念烧灼。
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用属于杀手的视线缠上她的脸。
“有没有奖励?”他勾出一点笑,整个人有种沉郁的妖邪之气。
“我得先看过再说。”丹成语调悠扬,她负着手,好奇地打量脚边的残肢,甚至探出脚尖去触碰翻面,好让她能瞧得更清楚些。
那些手啊腿啊,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人类模样的皮肤上,却逐渐生长出属于动物的毛发。
“果然是两只小狐狸,”她眯着眼笑,像在打量正被售卖的宠物,“这颜色,是赤狐一脉?但远远不够红,也不够亮。”
“嗯……眼睛也灰蒙蒙的,我见过赤狐族长老,它可比你们漂亮得多,双眼是剔透碧色,就像两块翡翠,皮毛却红得像玛瑙,”她看了眼尚在喘息的妖物,最终定论道,“至于二位么——杂种罢了,怪不得需要借歪门邪道来增长修为。”
没人能够反驳她,或者对这句侮辱作出愤怒回应。这对道人打扮的狐妖,在被斩断四肢后,被以及其残忍的手法卸掉了下巴,有一只还被拔了舌。
他们只剩逐渐冰凉失温的躯体,以及残存的呼吸,用于被迫听着少女居高临下的评判。
丹成俯下身,望着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妖物眨了眨眼。他们被砍成人彘,已经是可怖至极,唯有双眼还瞪视着。她坦然迎上视线,含笑看过伤口和血迹,目光之中没有半点害怕恐惧,只有近乎残忍的天真。
“你们为了增进修为,不惜修炼邪术,吃了客栈老板夫妇,变作他们的模样害人。听说飞鹤山庄在宴请武林高人,便动了宾客的主意,因为他们体质精气皆远高于平常,可教你们的邪术事半功倍……”
“真是太贪心啦,”她柔柔地叹,好似真的为他们惋惜,“吞食宾客不够,还将恶种散播出去,妄图以人传人,而你们,只需要躲在这地底下坐享其成便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百年的岁数,却有着两三百年的修为,吞吃了那么多人,已经很赚了……”她突然调转话头,“遇上我,是你们倒霉。此番讲明白,也让二位在黄泉路上不要太困惑——哎呀?”
少女将手放在嘴边,露出惊讶自责的神情:“我说错了,这黄泉路,你们是踏不上了——”
“魂灵湮灭于天地之间,怎么入得了轮回呢?”
听到这里,地上的狐妖猛地挣动起来,似乎想质问指责,却说不出半点语句,口大张开着犹如黑洞,只能发出嗬嗬喘声。
丹成笑意却愈来愈深,她轻舔唇角,语气中竟有了兴奋:“既然是山林中长成的狐狸,你们自当知晓,弱肉强食的道理。现在汝为弱,我为强,你们从前是怎么吞食别的生灵,如今便好好尝尝,被吞食入腹是何等滋味。”
她伸手一招,白光于指尖迸现,光收束汇聚到手腕处,缠绕凝聚成手镯形状。
光影中,她的眉眼仍是独属于少女的娇俏灵动,但在此情此景下,已经如同九幽之下执刀而来的修罗般残酷。
丹成抬腕,手镯立即飞而出,稳稳漂浮在半空中。光芒愈来愈盛,灼眼绚烂,无形气流卷动翠绿衣摆,飘飞布帛间,她笑意中的半丝怜悯让人想到九天之上职管刑罚的神灵——
传说中,神灵在砍下受刑人头颅之前,会哭泣垂泪,以示慈悲。
手镯投下光芒,将地上喘息着的妖物笼罩吞没。
年迈僧人始终静立门边,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叹息。
叹声未尽,耳边却有轻微冷风滑过,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幽幽开口——
“老东西,不想死的话,就别多管闲事。”
光芒散尽。
奄奄一息的妖物彻底没了生息,它们瘫软在地上,已经是两具不再带有生命力的躯体,和一块砖石、一捧尘土没有区别。
丹成垂下手,宽大衣袖轻轻滑落,覆盖住纤细手腕。没人能看到,银质手镯上,一道夹红带绿的光转瞬即逝,消失在镯间。
红色像玛瑙,但含有太多杂质,绿色像翡翠,但质地不够纯粹。
八、
少女转过身,笑意盈盈:“大师,妖物已除。您看看,这里是不是已经没有那冲天邪气了?”
云海敛目,并未开口。
丹成声嗓甜软:“可有全数消散殆尽?”
云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丹成慢慢走近,露出不解神色:“佛陀故事中,‘三’这个数总有无穷尽的因果,三宝三界、三生三世……是不是我问第三遍,您才肯回答与我?”
云海不看她,只慢捻着手中佛珠道:“未曾消散。”
“哦?那邪气在哪里?”她看见云海身后的梅七,恍然大悟道:“阿七,你怎么用钩指着人家?怎能如此不敬无礼!”
她看着僧人沉静的脸庞,慌乱道:“大师,您说的邪气可是来自于他?阿七从前的确做了许多坏事,身上业果数都数不清,可是他已经在改了,跟着我降妖除魔,赎了许多桩罪孽……”
云海没有回应,杀人的银钩还抵在他后颈,闪过细碎寒光。
“……也并非出自于他,”半晌,云海终于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究竟——”
“要装到何时?”
最后几个字一出口,如金钟激鸣,无尽佛音震荡而出,金光陡然散开,所过之处,地面残存阴邪被寸寸洗涤,焕发出全新的洁净。
光芒正中,僧人面庞如庄严法相,佛珠早已脱手而出,一百零八颗代表一百零八重烦恼冤孽,正漂浮围绕着他,缓缓转动。
杀手早已闪身避过第一重冲击,他无声无息出现在女孩身后,像一道稍纵即逝的暗影。
丹成抿着唇,苦恼叹道:“我就说,白马寺的老和尚,定是相当难缠的……”
“扮作道宗门人,借除妖之名,行吞噬之实,以增长自身法力。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至纯至净的佛光填满整间屋室,云海的喝问如遥远天界之上传来,是无限的威严震慑。
重重金光中,少女碧色的裙摆如一片颤颤的叶。
她摸了摸鼻子:“大鱼吃小鱼,大妖吃小妖,不是天经地义?它们吃人,我又没吃。”
“孽障!让其魂灵湮灭,消散于轮回,你还有何好狡辩!”
丹成小声道:“那我也算为民除害……”
“休得胡言乱语,有无戕害无辜,随我来庙里走一遭便知。”
丹成大惊:“白马寺?我可去不得!”
云海并指为掌,沉声喝道:“由不得你!”
在这含着万钧佛力的一掌拍出去之前,丹成却幽幽叹了口气。
“您真的要动手?”她轻声道,“拍了这一掌,就没有后路了。”
云海怒视于她,正要厉声斥责,少女却微微一笑。
“大妖吃小妖,吃掉一个三百年道行的妖物,对我来说就像尝一口米糕般简单……我这么形容,您能不能懂?”
一点深色痕迹于她额上浮现,逐渐扩大成型,似乎是一片羽毛的形状——
“大师不妨猜猜,您在我面前,能不能称得上两口米糕?”Χiυmъ.cοΜ
妖力冲天而起。
黑与紫混杂缠绕,将先前的佛门金光席卷一空,沉沉地布满整个空间。
有似人非人的兽抬起前爪,慢条斯理地舔舐了一番。
“不许偷摸我尾巴。”它向身后青年低声警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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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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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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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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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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