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月高悬。
客栈小二靠在柜台后打瞌睡。
客栈名叫来福客栈,普天之下,叫这名的客栈不知几多。小二名字是张二,天底下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也数不胜数。
这只是一家极为普通的客栈罢了,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它开在离杭州近的小镇上,若是从南边取水路入杭州,必定要经过这里。每日送往迎来的客人不算少,生意还过得去。
这也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张二一边瞌睡,一边算着时辰,打算再守上一刻钟便打烊。
往常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他跑堂兼洒扫,老板负责后厨,老板娘算账。
他十三岁开始在来福客栈做事,如今已有七八年,家里的弟弟妹妹需要用钱,而他正好年轻,有的是力气。
老板夫妇待他很好,工钱从未克扣拖延,所以他干活很认真,很卖力,叫人挑不出错处。
但近些天,他有点累,有点力不从心,总觉得昏昏沉沉。比如此刻,离打烊还有一刻钟,他却已经开始犯困。
一刻钟未过尽,门却被叩响。
张二醒转,一边应着,一边急急上前。门一开,只见外边站着个穿着绿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梳着双髻,眼睛圆而亮,看上去有几分稚气。
她笑着抱了抱拳:“半夜叨扰贵店,请问可还有空房?”
张二一边说有,一边将人往里请。
少女却不动,她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要两间。”
张二这才发现,她背后还有一人,那个人一身黑衣,无声无息地站立在夜色中,仿佛与黑暗融成了一体,所以他根本没发觉。
这是个青年,他站在少女身后,沉默而防备着,张二只略微看了一眼便有判断,他应当是护卫之类。
张二连忙道:“有的有的,刚好还剩两间,二位里边请”
少女迈了进来,一面打量四周,一面跟着张二走上二楼。
“刚好剩两间,真是赶巧。”
“是啊,这两天常常客满,忙都忙不过来。”
“这两天格外忙,是有什么事?”
“客官不知?你们不去西湖的飞鹤山庄?”
“我们是要去西湖,可并不知道什么飞鹤山庄。”
“嗨!”张二一拍脑门,“小的忙糊涂了,见二位通身的气派,以为也是受了飞鹤山庄庄主之邀,要去赴下个月的寿宴。”
少女饶有兴趣道:“这飞鹤庄主,来头很大么?”
“来头当然大了!杭州一带”张二的话哑在喉咙里。
他忽然发觉,自己想不起飞鹤庄主是做什么起家的,他甚至不知道这庄主姓什么。
客人还在等他回答。
少女停下脚步,耐心而关切地望过来,油灯映着她的双眼亮极了。
而那个黑衣青年站在她身后,像一个高大而沉默的影子。
“杭州一带,没有谁能比得过。”张二生硬地结束了话题。
少女眯着眼笑了,似乎毫无察觉异样:“原来如此,这几日这么忙,怎么店里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张二干巴巴地笑着:“除了小的,就只有老板老板娘在操持,他们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他在说谎,其实他根本想不起老板夫妇在哪,明明白天才说过话,但现在,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快步走到一道门旁边,摸索出钥匙打开:“这间是天字二号,另一间天字三号在左边。”
张二开了这扇门,又去开旁边的,等他弄好回头,却发现两位客人不见了。
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好似有风从走廊吹过,张二本就汗湿的额头顿时一阵凉意,他开始觉得,今晚似乎不会太普通。
吱呀一声,天字二号的门开了。
少女从阴影中走出,她朝面色未定的张二歉意一笑:“小二哥,天字二号的房间有些脏,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只剩三号了……”张二喃喃道,“怎会脏?白天才扫洗过,那,小的给客官再打扫一遍?”
少女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一时半会儿应该弄不干净,我一路奔波,现下已经等不及想休息了。”
“我看看另一间。”
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天字三号,碧色的裙摆隐匿在黑暗当中。
而那个黑衣青年仍紧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他便走一步,没有半点差错。
他绝对是护卫,而且这份差使干得不太痛快。
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和困顿,张二很容易便分辨了出来,这种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快活的人身上?
片刻后,少女重新出现在门口,她欢快地说:“这间很干净,我们就要这一间。”
张二松了口气:“我马上把热水送来,客官可还需要吃食……”
“不必了,”少女莞尔一笑,“我说了,现下只想休息。”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抛给张二。
门缓缓关上,张二最后看见的,是少女的笑颜,和她身后那双寒肃冰冷的眼。
一对不平常的客人,一个不算平常的夜晚。
张二转身往楼下走,客栈终于可以打烊,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虽然这些天的确忙,但以前也不是没有比这更忙的时候,此时他心中的疲倦,却是前所未有的。
就好像不眠不休数日一般。
又有夜风灌入,手中油灯火光跳跃闪烁,将他投射在墙面上的身影拉得很长。
张二停住了脚步,有两个发现从他心中升起,这让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他忘记询问客人的名字。
他从始至终没有给客人油灯。
她怎么从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看出干不干净的?
的确该好好休息,张二迟钝地想,他已经是跑了七八年堂的店小二,怎么会一个晚上犯这么多错误?
只能怪累太久了,实在累太久了。
他在累什么?
这些天到底在忙碌什么?张二努力思索着,却回忆不出半点片段,他的头脑空空荡荡,好像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除了风一无所有。
他为什么叫张二,因为排行第二吗?可是他头上没有兄姐,只有一双弟弟妹妹要养。
这个二是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他是店小二?
张二在原地站了片刻,僵硬地抬脚,朝大门走去。
他至少该打烊,将这一天结束。
可惜老天没有遂他的愿。
柜台面前站了一个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头皮是光的,身上披着暗色袈裟,他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随着转身,佛珠撞击在柜台上,发出清脆声响。
毫无疑问,这是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老和尚说,“贫僧法号云海,自洛阳而来,敢问贵店可还有空房?”
张二说:“有是有,但不太干净,有些腌臜。”
“无妨,”云海和尚须发皆白,他的声音像他人一样苍老,“灰土尘埃,均是大千世界。”
张二下意识附和地笑,这是一个店小二最惯常有的笑容,如果接不上客人的话,至少笑容不会惹人生厌。
他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店小二,在自己名字的来由都想不起的情况下,还牢记着怎样讨客人满意。
无论是哪个老板遇上这样的伙计,都应该好好对待吧。
二、
这一夜远远还未过去。
一片暗色的静室之中,少女坐在椅上,头靠着椅背,正在闭目休憩。
青年坐在她对面,双手放在膝上,他半阖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指间。
“你不累吗?”少女没有睁眼,但能知道青年在做什么。
“累极了。”青年轻声回应。
“那就休息一会儿。”
“不想休息。”
“为什么呀?”
“一屋子的死人,小仙姑,你怎么睡得下去?”
少女睁开眼,有些好奇地瞅着他:“你怎么睡不下去?阿七这些年杀过的人很少么?还会怕这些。”
“正是因为我杀了太多人,所以如今反倒害怕起来了,”青年声音闷闷的,“毕竟现在……”
丹成撑着下巴:“现在?”
梅七对上她的目光:“现在,我气脉全封,宛若废人。若有什么从前的冤魂野鬼找上门来,是万万没有反击之力的。”
丹成歪着头笑,笑容里是少女特有的娇憨:“阿七放心,有我在这里,它们不敢来。”
梅七不敢看她笑,他长叹一声,终究作罢。
如果他能知道先前张二对他的判断,一定会感慨万千。
半晌,梅七皱起了眉头:“又有人来了……是我很讨厌的气味。”
“什么样的气味?”
“陈年古朽的香灰味,那种百年以上的寺庙里,才会有这么浓重的气味。”
“竟然来了个佛门中人。”
“老和尚罢了……他现在在隔壁。”
“天字二号?”
“是的。”
丹成顿了顿:“那他也一定看到房间里的东西了。”
梅七说:“瞎子才看不到。”
“但店小二就没看到。”
“因为他也是个死人。”
丹成又笑了,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十分稚气可爱。
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死人?”
梅七看着她那一点牙尖:“一来,我闻不到他身上活人的气息。二来”
他惨然一笑:“我也跟着你一年多了,这点经验都没有,不是傻子么?小仙姑何必总这么瞧不起人?”
丹成柔声道:“因为你自己说的,宛若废人。”www.xiumb.com
梅七摇头叹气,正要说什么,突然传来敲门笃笃的敲门声。
二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敲门声静了片刻,而后又响起,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好似笃定会有人来开。
三、
杭州西湖边上,有一座山庄。
山庄名叫飞鹤山庄,主人姓段,是个富绅,祖上也是富绅,财富积累到他这一代,已经是十间房都堆不完。
还好,段庄主并非是为富不仁之人,他大方阔气,乐善好施,时常救济穷人。上上个月,更是大摆宴席,邀请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为其母亲贺寿,席上来者不拒,连最邋遢的乞儿,也能得一顿肉吃。
问题出在宴席结束后的第七天。
宾客陆陆续续地返程了,山庄里却并不平静。那天早上,有人看到一个丫鬟吊在房檐上,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在熹微天色中宛如一个纸人。
这只是开端。
第一个人死去了,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第三个。上吊,溺水,失足,种种死法,不一而足,但唯一相同的,是均是死者自发的行为,没有任何外人干预。
一个月过去,三里外的乱葬岗都快被新坟挤满。而昔日门庭若市的飞鹤山庄,几乎快空了一半。
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死到段庄主头上。端庄主不会坐以待毙,他有钱,更有人脉。
几封信出去,第三天,庄上便有人来拜访。
那是一个少女,穿着道袍翩然而至,她笑吟吟地走来,双眼顾盼生辉,好奇地打量这精致奇美的山庄。
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个青年,一身玄色衣衫,身量颀长,眉目秀致,眼中却只有冷意。
庄主眼睁睁看他们走近,他绝不会怀疑介绍人的眼光,不说别的,这个玄衣青年身上的血腥气之浓重,连他这个略通武艺的人也能感受。
至于那个少女
一枚玉牌被递入手中,触感冰凉,上面雕刻着张开双翅的鹤。
这是昆仑内宗弟子的证明。
“交给我们,您尽管放心,”少女眨了眨眼,看上去同任何一个活泼烂漫的同龄女孩儿无异,“您数一数,这仙鹤翅膀上有多少根羽翎?”
庄主细细地看过一遍:“双翅一共二十二根。”
少女点点头:“一根羽翎代表一百只厉鬼。”
她轻轻拿过玉牌,笑容天真而狡黠:“已经有两千二百只邪秽之物被在下除尽……哦不,被渡化……
“您就放心吧。”她甜甜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丹成的设定,一开始就有很大很大的脑洞……纠结了很久,还是继续保持。
谢谢大家!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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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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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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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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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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