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大门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这个时间点,除了林语没其他可能。
季妈妈的笑容不容得冷了下来。
“斐垣,作业写了没有?我给你带了鸡腿饭,快过来吃吧。”林语打开门,一边换鞋一边说道。因为视线是向下的,她还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更没有因为多了一双鞋发现什么不对劲,只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又穿了一双鞋回来。她的鞋太多了几千到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都有,早就不在意了。
但视线落到明显不是斐垣所有的高档童鞋上,她愣了愣。
“来客人了吗?”她的眼中带上了警惕和愤怒。
“斐垣我和你说没?!不要往家里带人!”林语尖利且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季妈妈都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斐垣浑身一颤,熟练又干脆地道歉,“妈妈,季阿姨她——”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恶狠狠地盯住了斐垣,冲上大脑的血液慢慢平缓了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因为是常月笙带着斐睿安来了。既是惶恐,又是兴奋和激动,但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季妈妈的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失落。
不是常月笙,没有她的宝宝。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失落也在瞬间将她几乎吞没
然后——便是针对斐垣的愤怒。
林语很小心,虽然她有意装穷,但因为周围的邻居年龄普遍偏大,山寨货又多,没几个人能认出真假,哪怕有人认出了她穿的是牌子货,她一句“啊?我不知道,这件衣服只要一百就买下来了”就能应付过去。
所以她甚至是有恃无恐的,遇见季妈妈的前几次,都是她比较低调的时候,衣服不过千,鞋子不过万。就这样,季妈妈的探究她也没当一回事。
这个有些破败又穷酸,但对着价值不菲的房子,她是不让人其他人进的,哪怕是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也不让。
借口也是现成的,她一个单亲又单身的母亲,男的进来进去有闲话,女的则是“家里乱不好意思见人”。加上她又将自己塑造成了忙于房租生活的劳累形象,自然之有她去别人家,没有别人来她家的理由。
“斐垣!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不是说了吗?!你一个人在家很危险,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能放人进来!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林语冷静了一下,压着怒火低吼。
“对不起,但季阿姨——”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恶狠狠地瞪着他,“斐垣,不要和我顶嘴!”
她的愤怒从重复着的咆哮中就得以窥得一二。
“……”季淙茗和季妈妈同时被这暴怒的吼声吓住了,睁着眼睛白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斐垣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
他感到了一股让他爆炸成分子、粒子乃至是空气的耻辱。被林语打骂,他已经习惯了,但在别人面前被骂,这不是第一次,但却是最让他难受的一次。
别看我……求你们——别看我!
“……”季妈妈呆住了,连季淙茗都被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季淙茗才把目光愣愣地投向斐垣,跳下沙发想要跑去抱住他,但季妈妈拉住了他,并且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季妈妈强自定了定心神:“斐垣妈妈,抱歉,是我自作主张让他把我带进来的。真是抱歉。”季妈妈没想过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刚才打好的腹稿也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林女士,我们同姓林,是本家,我就厚着脸皮跟你攀点关系吧。”林语深吸了一口气,穿上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至少五千块钱的拖鞋,施施然地走到季妈妈的面前,“斐垣呢,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您不是孩子吧?一个小孩一个人待在家,有多危险你不能想象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要是养成习惯,什么人都往里放,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我就斐垣这么一个孩子,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承担不起任何失去他的可能。你也是孩子的母亲,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林语盯着季妈妈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季妈妈直觉她这话不对。虽然事出突然,且她并不了解林语,但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林语根本不是因为这个才大发雷霆的,她也不把斐垣看成是她命那么重要。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能说什么呢?季妈妈却找不到任何角度来反击。
尤其斐垣在这里,很多事情她连开口都不敢。
斐垣认为林语爱他,那就爱他吧。
他不能再被推翻点什么了。
但不从这里反驳,那要怎么办?
季妈妈讲究以和为贵,几乎没和人红过脸,家里条件又好,哪怕是几个富家太太间有口角,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遇过这样的架势?瞬间就成了哑巴。
“是,这一点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但是——”
“林女士,很晚了,斐垣也该睡觉了。我们家斐垣和您的儿子不同。他的小学远,要早起一个小时敢公交,没有睡懒觉更没有司机接送能在车上补觉的条件。”林语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季妈妈的视线不敢往斐垣那边飘去,就怕自己的视线会给他更大的伤害。
“和我想你谈谈,很重要的事情。”季妈妈干巴巴地说。
林语只是喊:“斐垣,去洗漱!”
不敢有任何耽误,斐垣立刻就跑进了厨房,因为右脚上那只从三分之一处快折断的拖鞋,他的背影很滑稽,看着像是短了一截脚,笨拙又小心。
且快。
他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客厅。
季妈妈也窒息了,她没动,捂着季淙茗眼睛耳朵的手微微发着抖。
“妈妈……”季淙茗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大人间的争执让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妙,惶恐而害怕。还担心斐垣。
他细嫩的小手扒在季妈妈捂着他眼睛的手上,满是惶恐无措。
季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季淙茗的后背:“斐垣妈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季妈妈拿起了包,让季淙茗乖乖在这里坐着等,她站起来,带着一点强势的神态对着林语说道:“我们出去好好谈谈吧。”
林语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的假笑消失了个干净:“谈完了,你快带着你的儿子走。”她几乎是在用眼睛恶狠狠地剐着季妈妈。
好运的女人!好运的花瓶!好运的贱人!!!
季妈妈和林语开门出去,到走廊里去谈,季淙茗一看两个妈妈都走了,一下就跳下了沙发跑到厨房里去。
“斐垣,斐垣,对不起——”季淙茗紧紧地抱住了斐垣,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斐垣感受着后面传来的温度和柔软,本以为不会出现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挂。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斐垣哭了一会儿问,他挣开季淙茗的手,转身回抱住他,小但已经粗糙的手在他的背后拍了拍,“好了,不许哭了,你是爱哭鬼吗?”
“对不起……”斐垣越是这么说,季淙茗就越难受得厉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难受,但他就是难受。
斐垣用手臂划拉了两下眼睛,就当擦干泪了,然后用轻轻地用手指把季淙茗脸上的泪擦去:“季淙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我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了。我不哭,你笑给我看好不好?”斐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但抖动的身体却将季淙茗也带得颤抖了起来。
提昂到斐垣的话,季淙茗就笑开了,眉眼弯弯,温柔又耀眼。因为刚哭过,脸上还带着水汽,像极了雨过天晴后的温柔。
他想让斐垣高兴一点。什么都好,斐垣,你要高兴一点呀!
斐垣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没过两秒,门外就传来林语歇斯底里的嘶吼:“你要抢走我儿子吗?!你都有两个孩子了!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斐垣?!你都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拿走我唯一的东西?!”xǐυmь.℃òm
季妈妈都快懵了,她刚想说“你误会了”,头皮便传来了一阵疼痛,耳边是林语大吼大叫的愤怒。
“我不会给你的!你做梦!斐垣是我的孩子!我是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林语的声音又尖有利,老小区的隔音并没有多好,八点正是一家几口吃完饭围着电视看电视剧的声音,听到动静,好些人都开了门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
可能是担心林语出事,也可能是闲着无聊想看好戏,但不管怎么说,走廊里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你听我解释啊!斐垣拿了省一等奖,这证明他有天赋,只要稍加培养,他啊啊——”
林语却没有听她的意思,一直一边哭一边在她身上抓拧着:“你这种一个包就几百万的富太太懂什么?!你知道培养班多贵吗?!一个月几万,你是逼着我去死啊?!”
“是!他是有天赋!他是厉害!但谁让他摊上了我这么个妈?!一个月几万?!我有两个肾都不够他学两个月的!你是要让我去死吗?!”
季淙茗和斐垣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然后就呆住了。
林语很吓人,两眼赤红,揪着季妈妈的头发将她压在地上挥着拳头就往她身上打。季妈妈都被懵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开始就没准备,之后更是被压着打。
季淙茗一看眼睛都红了,鞋也没穿,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你放开我妈妈!放开她!!!”他的手小,拳头却很有力,一下打再林语的身上,几乎让她有了一种身体要裂开的错觉。
斐垣也懵了,什么也来不及想,连忙也冲了上去。
“妈妈,妈妈……”斐垣茫然地抱着林语的手,因为瘦和惊讶,黑色的眼睛越发显得硕大。
“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语甩手在他脸上就打了一巴掌,狠狠地将他打得摔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哭声、喊声、愤怒的嘶吼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坏人!”季淙茗恨恨地瞪住了她,“不准你打我妈妈!不准你打斐垣!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走的!你是坏人!坏人!”
“小崽子你——”
林语的怒吼声在季淙茗的怒视下猛的消了身,虽然比不过男人,但成年女性占了极大优势的身体在那样的眼神里猛地一颤,愣住了。
就是这么一愣神,围观的人反应过来了,一下涌了过来将她离开。
“斐垣他.妈斐垣他.妈,别打了,打出问题要出事的!”
“斐垣妈斐垣妈,冷静一点啊,孩子看着呢!”
“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坐下来,我们替你主持公道,好好说,慢慢来……”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劝着,而季妈妈那边却只有季淙茗扶着她。
季淙茗还想去扶斐垣,但得救了的季妈妈却心有余悸后怕又痛苦地将季淙茗抱住了。
“茗茗,茗宝,你没事吧?茗宝,是妈妈不好,不怕了,不怕了,没事的,妈妈没事的……”季妈妈嘴里说着安慰的话,但身体和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怎么也停止不了颤抖。
“妈妈……斐垣……”季淙茗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他被季妈妈抱在怀里,手却往倒在地上空洞着眼睛的斐垣那里伸去。
“别怕别怕,妈妈没事……”季妈妈忍着疼,抱着季淙茗安慰,“妈妈不疼,茗宝别怕,别怕……”她自己都想哭,但儿子在身边,她必须是坚强又抗揍一点感觉都不会有的铁人。
“妈妈……斐垣他、斐垣他……”快去救救斐垣呀……快去看看斐垣呀……斐垣受伤了,斐垣受伤了啊!
“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季妈妈死死地抱住他,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说给自己听。
“斐垣……斐垣……”季淙茗既不愿意推开妈妈,又为倒在地上的小伙伴担忧着,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痛苦又无能为力。
丝丝白色的丝线从他身上飘出,晃晃悠悠,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似的,一点点地挪向斐垣那副小而瘦的身体。
斐垣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世界是五颜六色的,扭曲而斑驳的,耳朵里充斥着杂乱不堪的声波。撞在地上的脑袋疼得几乎没了知觉,他茫然又无措地看着雾蒙蒙的天花板,意识好像渐渐飘远了,又好像雾气一样地散开了。
“斐垣——”
痛苦的悲鸣破开了那阵浓重的雾气,跟着雾气准备一起散去的身体好像又停下了动作,斐垣能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拉了回来,但从哪里拉回来呢?又拉到哪里去呢?
斐垣不知道。
“你别哭呀……”斐垣喃喃地说着,然后慢腾腾从地上坐了起来。
“哇——”季淙茗看着斐垣从地上爬起来,不再是一具什么也没有的空壳,这才猛地大哭了出声,搂着妈妈的脖子,紧紧的。
斐垣坐了起来,但混沌的大脑依然迟钝,慢腾腾的,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便傻了,愧疚和害怕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只会傻呆呆地在那里坐着。
一通的混乱后,这个不知道是寒酸还是什么的家里,迎来了从入住以来人数最多的客人。
季妈妈给季爸爸打了电话,但他往这边赶还需要时间,好在下面有一直在等着的司机,接到电话,魂都要吓没了,以最快的速度就往上冲。
站在林语那边的街坊虽然多,但狼狈的季妈妈一看就是有钱人,也不敢多太过欺负,总要顾忌着点的。
季妈妈原本下意识地是想要报警的,但又想到斐垣那个可怜的孩子……季妈妈怕林语出来后把气发泄在斐垣的身上,瞬间没了那个心思。
季妈妈抱着季淙茗,狼狈地坐在沙发上,林语则是捂着脸一直哭,几个平时关系近的邻居安慰着她,大部分都是同龄的女人。
居委会主任正好就是楼上的,这会儿一脸严肃地坐在两边的中间。
常月笙满是黏腻冷汗的手心在季淙茗的眼睛上盖着,被林语的咄咄逼人逼得步步后退的常月笙没有注意到季淙茗苍白的脸色,他恹恹地靠在母亲的怀里,眼皮耷拉着,呼吸平稳,但身体却越发得绵软。
“怎么就抢孩子了?!这年头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林语在被拉开后,嘴里喊着的就是“抢孩子、买孩子、强买强卖”之类的话,居委会主任肯定是要从这里开始问的。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季妈妈委屈道:“我没有!我就是和她说了一下斐垣以后的事情!”
“那用得着你说吗?!我是孩子妈!斐垣要你一个外人操心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林语一副激动得随时要冲上去和她拼命的样子。
“我也没让你必须听我的啊!我就是给你提一个意见!你听过后,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季妈妈也冷静不下来了,她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气,脸都要憋红了,“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不想听不停就好了,你动手打人算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林语一听就更来气了,季妈妈这副样子让她回忆起了很不好的往事,虽然不是一个脾气,但季妈妈和常月笙如出一辙的居高临下,对她来说是一样的。
林语尖叫着,半是演戏,半是真情流露地尖叫着:“你报警啊!你报警啊!你有本事报警啊!你有钱!你有本事!把我拉去枪毙也是可以的!反正你有钱!”
季妈妈也尖叫着:“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是疯子吗?!”
“是!我是疯子!那你把我这个疯子抓起来啊!”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居委会的主任连忙大喊:“行了!都安静!”
他先看向季妈妈,准备从“建议”开始下手:“你都提了什么?”
季妈妈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而克制的说:“斐垣在围棋大赛上拿了金奖,他之前从来只是自学都能第一名,就证明他有这个天赋,你该替他多考虑考虑。”季妈妈后面句话,是看着林语说的。
“金奖”和“第一名”的字眼让人听了下意识就震惊了一下,不明觉厉,心一下子就往季妈妈那边偏去了。
林语在听到常月笙对她说斐垣天赋出众的那一刻,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她的人设一直都是“爱子如命”的好母亲,辛苦但只要斐垣能好,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但斐垣怎么能成材呢?!他怎么可以成材呢?!
只一瞬间,林语就冷静了下来。这个办法无法解决,那就转移注意力,提出新的问题就好了。
林语却是冷笑:“那你怎么不说高考照样重要呢?!我培养他上清华北大浙大复旦不行吗?!一个月几万?我看你就是想借着这个把斐垣从我身边抢走!”只要咬死季妈妈是来抢孩子的,她就能赢。
一个将孩子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母亲,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是正常的。
听了林语的话,居委会主任更懵了:“什么几万?”
林语指着季妈妈愤愤地说:“她要给我介绍几万一个月的围棋班!”
邻居咋舌,几乎是目瞪口呆:“几万一个月?这是镶金的啊!”
季妈妈虽然有钱,但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也知道一个月几万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但这些钱对林语来说不算什么啊。少买几双鞋子,不就出来了吗?
“几万一个月是行业内的正常价格,几千块钱的兴趣班和正规的——”
“你就是想用钱把斐垣从我的身边抢走!”林语尖叫着打断了常月笙的话,“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斐垣妈妈!”林语的“爱子心切”和“弱者”身份虽然能戳中旁观者的那颗怜悯心,但一直听她尖利又刺耳的尖叫也是痛苦的,“你冷静一点!先听她怎么说!不管她说什么,既然是和你家斐垣有关系的,但就是要你最后出来下决定的,你急什么?!”
居委会主任虽然看着是在斥责林语,但却也是一个保证。
林语安静了下来,只会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着常月笙。
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但她必须要挺住。
斐垣的年龄,如果说要走上职业道路的话,实际上已经是晚了的。但天赋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半决赛里,斐垣打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九岁就入段,履历漂亮得一塌糊涂,才十岁就已经拿好几个冠军的选手。
斐垣能吃苦,而且有天分。围棋也不是只出不进的东西,十一二岁的选手靠着加个俱乐部,靠着基本工资和奖金养活自己,甚至养活一家人都很常见。
斐垣不怕苦,也不缺天赋,他现在欠缺的就是系统正规的训练和大量的对战。
棋手吃的是青春饭,但不代表过了二十多岁的黄金期后就只能沉寂下去了,之后再参加比赛,做国手当教练或是再转行当围棋老师也可以。或是再继续读书深造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多一个选择。
这是季妈妈为斐垣考虑的。
当棋手并不代表着放弃其他的一切,当走这条路的话,斐垣的人生可能有更多的选择。
斐垣很喜欢围棋,打心底喜欢。
有天赋,有条件,为什么不试试呢?
季妈妈一开始觉得,这个对林语来说可能是负担,毕竟从无到有培养一个棋手真的是需要金钱和精力的。但看到林语买的那些奢侈品后,她就坚定了起来。不过是几双鞋、一个包、一瓶香水的事情。
不过就是这些,但换来的,是斐垣的人生。
——是一个孩子的人生啊!
原本只是准备提一嘴的心态在看到斐垣的居住环境后,立刻就坚定了起来。
斐垣不能这么下去,他不能被他那个自私自利又装模作样的母亲毁掉!
季淙茗能开朗,季妈妈觉得,那是和斐垣脱不开关系的。只是钱罢了,怎么都比不上一个孩子的光明未来。
哪怕只是一个和季淙茗完全搭不上边的孩子,她都舍不得让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蹉跎下去。
季妈妈想到斐垣连三餐营养都不能保证的样子,甚至还提出,可以资助。她可以出钱资助,就当是对斐垣的感谢。
季妈妈觉得,林语不对孩子好,是因为要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那她来付钱吧。只是一点钱罢了,但一个孩子的人生,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斐垣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季妈妈还提林语的“一毛不拔”找了一个借口——如果是觉得自尊心过不去,那也可以打借条,现在这些钱看着很多,但等斐垣真的出息了,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才将话说完,林语就像疯了一样朝她扑来。
季妈妈原以为林语是不会拒绝的。
哪怕不爱斐垣,也会爱钱吧?斐垣出息了,能给她挣钱,难道不好吗?
但季妈妈不知道的是,恰恰是“斐垣出息”戳中了林语的雷点。
林语对斐垣的感情很复杂。她希望斐垣优秀,这样才能刺痛常月笙,才能让斐垣和常月笙势均力敌杀个你死我活,才能证明她——林语是最优秀的。但她也不喜欢斐垣出息,他出息了,会让林语嫉妒!
贱人生的杂种,就该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林语在听到“金奖”“天赋”“很多人招揽”“有很多俱乐部有意向”“省队教练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脑中的有一根弦就崩掉了。
季妈妈越是喋喋不休地夸,林语的心就沉得越厉害。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常月笙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有!为什么连她的种也什么都有!
天赋!天赋!天赋!运气!运气!运气!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比不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不、她不允许!
季妈妈有条有理的分析让邻居听了也忍不住点头。忽略一开始需要投入的钱后,职业棋手的未来听起来美好得一塌糊涂。这年头家里有孩子的谁不想让孩子出息?月薪几千,一节补习课都要一两百的班几节几节地上,大家都要咬牙供着孩子。
钱,这东西难挣,但不是没有。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那是真没有,求都求不来的!
职业棋手听着让人不太懂,但说到运动员就懂了。进省队,然后再进国家队,之后就是国家包揽了。这不就是公家饭嘛!家长要死要活地逼着孩子考公考编,不就是为了这个。
邻居们的心已经动摇了,而且季妈妈看着就是有钱人,听她说“资助”,都恨不得是自己家的小孩被资助。
“你安得什么心?!”林语的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眼神几乎要将季妈妈烧死,“谁信你有这么好心!一年几十万给一个陌生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认为自己很善良吗?!不!你就是想骗走我的斐垣!你就是要抢我的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
“那你说!你想干什么?!你这么好心!怎么不给每个小孩都分个几十万呢?!你就是想用钱收买我的斐垣!你就是想把孩子从我的身边抢走!”
恶意是没有理由的,善良也没有。但善良更容易被质疑。
林语的反应虽然大,但不是不能理解。她只有斐垣了,斐垣是她的命。
不管真相怎么样,在别人眼中,这是“事实”就够了。
林语很可怜,死了老公,被婆婆赶走,一个人磕磕碰碰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
人的同理心都是往弱者那边偏的。
林语在他们眼中,毫无疑问就是弱者。
林语越是歇斯底里,他们就越觉得她可怜。
太在意了,如果不在意斐垣,谁能舍得那几十万呢?
人的本质就是墙头草,齐刷刷地,因为同情,也因为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胜利的天平又回到了林语一方。
白送钱都不要,傻子吧!但这样才好!凭什么你这么幸运,儿子有天赋,还有人愿意给钱资助呢?
等季爸爸接到电话,什么也顾不上就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从电梯里跑出来,刚入眼的就是蹲在家门口,抱着自己的腿一动不动,呆呆傻傻的斐垣。他还来不及问情况,门就开了,几十斤厚重的防盗门眼看着就要拍到斐垣单薄的身上,季爸爸下意识就是一把拉起了斐垣。
斐垣就坐在门口,门一开就先得把他给撞开。
因为林语和季妈妈的拉扯,斐垣既不是主角,人又小,一下就被忽略过去了,连进没进家门都不没人留心。
“怎么了?”电话里没讲明白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被门撞,但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别有深意。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林语一边尖叫着,一边将季妈妈推了出去,一直都是富太太的季妈妈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早就累了,没一点防备,就往前摔去,季爸爸吓得心脏都要停止了,连忙上去接自己的爱人。
“你干什么?!”老婆满身狼狈,见面就是这么大礼包,换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季爸爸出奇的愤怒,但理智还在。严厉的视线落在林语的身上,他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语瞬间就崩溃了。
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就因为她运气差吗?!就因为她生在一个穷困的家庭,所以活该什么都没有吗?!
凭什么?!凭什么!
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可怜呢?为什么受到命运磋磨的,就只有我呢!
“抢孩子啦!抢孩子啦——”林语恶狠狠地瞪着季妈妈,凄厉得好像能哭出血来,“你们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季爸爸被突然起来的倒打一耙给吓懵了:“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要抢你孩子了?”
“斐垣!”林语死死地盯住了斐垣,“你就这么贱吗?!别人给你漏点好处,漏一点他们不要的垃圾,你就看他们有钱,就跟他们走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木木愣愣的斐垣像是现在才回了魂,但依然迟钝,他恍恍惚惚地晃着脑袋,摇摇晃晃地朝着林语走去。
林语却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踢开:“见钱眼开的下贱东西!连你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斐垣摔在地上,肚子上被踹的疼痛一股一股涌到全身,他疼,但他更怕。
“斐垣哇啊啊啊——”好久没有半点动静的季淙茗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妈妈……妈妈我错了……”斐垣手脚并用地爬向林语,抱住她的腿,惶恐地挂着满眼眶的泪水叮嘱她,“妈妈,我错了,对不起。”
林语却又是抬起脚,晃了晃,像是要将他甩开:“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斐垣害怕极了。
季爸爸看不下去,抱起儿子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身体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这么打他?!”
“儿子?”林语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都要喊你们爸妈了,又哪里是我儿子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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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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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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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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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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