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没有回答他,自言自语,“真舒服,你好好擦,我这辈子日子过得窝囊,这身皮子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能投个什么胎?”少女顿了一下,将手垫在脑后,眼睛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发出一声叹息,“无常小哥长得这么帅,不投胎也行,万一再当女人还要伺候臭男人。”
少年听出来了,她以为自己死了,只是伺候臭男人是什么意思?
“小哥,你叫什么?”
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少年手下一顿,她不记得自己了吗?少年抬头望向她亮晶晶的眸子,嘴角不自觉地绷紧,声音中带着他都没想到的紧张。
“陆绍。”
少女点点头,“好名字。”
陆绍看她眼睛眨都不眨,想来没有认出他是谁,心里有点不明所以的失落,低头专心擦拭。
心里思绪万千,陆绍的脸依然是冷峻无波,所以少女也没有发现他的心事,继续说道,“陆小哥,今年多大了,在哪里工作啊,上了几年班了?”
陆绍嘴角一抽,这问题,这语气,怎么像奶奶问孙子?
“你们地府公务员怎么当?是不是也要考试啊?像我这样的能不能去考?我吧,真是当人当够了,不想再投胎了,能不能留在地府,为地府的事业添砖加瓦。”
陆绍眼角也开始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公务员?考公务员?地府事业?这些词陆绍一个都没听懂,但连在一起,他明白了,这是把他当鬼差了。
“你没有死!你发烧了,我在帮你用酒精降温。唉,明白了吧……”
陆绍叹息一声,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去,喋喋不休的小嘴已经闭上,少女枕着手臂沉沉地睡着了。
陆绍嘴角和眼角一起抽,发出一声“无语”的轻笑,这么快就睡着了。
陆绍将她手放下,摸了摸额头,凉凉的额头已经退了热,陆绍松了一口气,将被子盖好。
退了热,陆绍也没敢走,高烧最容易反复,陆绍又守了半夜,只到听见鸡鸣,陆绍摸了摸少女的额头,见她没再发烧才放心。他拍了拍在一旁睡觉的林家俊,将他叫醒了。
林家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声,“陆大哥。”
陆绍捂住林家俊的嘴,“小声点!你姐姐没事了,我要走了,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
林家俊眼睛一亮,点点头,陆大哥经常给他好吃的,吃完让他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姐姐也不要说吗?”
陆绍看向睡着香甜的少女,自嘲地笑了笑,昨晚的事她会以为是在做梦吧,自己这样的身份还是不要给她惹麻烦了。
“嗯!你忘了,要保密!”
林家俊慎重地点点头,保密!他一定会遵守约定!
————
雁过无痕,叶落无声,谁也不知道落雪的雨夜发生的事。
天依然冷着,冷了几天,温暖如春的南方一下子变成了北方的寒冬腊月。屋外冷,屋里也冷,深夜冷,清晨也冻得哆嗦。
早晨做饭手冻的通红,刺骨的井水就像是吓人的刑器,一碰,心里一哆嗦。刘兰娟将洗涮的活交给了孙女,但依然冻得不行,边炒菜边骂骂咧咧,“你这死丫头再添点柴,把火烧大点,快点做完,快点出去,屋里冷死了。”
厨房背阴,又开着一扇大窗户散油烟,冷风不断地灌进来将火灶里的那点热气都带走了,冷,确实冷。
炉口前的小丫头撇了撇嘴,她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头发微黄,皮肤黝黑,一个肉肉的大鼻头占据了整张脸。她抓起一把柴,抓柴的手是红色的,被冬日的冷水冻过的红,“我加多了,你嫌我浪费,我加少了,又嫌火不旺。奶,你看这些行吗?”
小丫头说得夹枪带棒,她生气奶奶使唤她干活,一双手生了冻疮还让她洗东西。
刘兰娟撇了一眼,和孙女如出一辙的大鼻头一吸,吸走要冻下了来的鼻水,破口大骂,“让你干点活这么多话,给你吃,给你穿,干点活怎么啦。去,去叫你哥起床。”
刘槐花白了刘兰娟一眼,她不敢再顶嘴,再抱怨,她奶奶真会拿着烧火棍打她。她把柴往地上一扔,撅着嘴跑了。
“哎,死丫头,你把柴加上。”刘兰娟挥着锅铲骂道。
厨房在后院的角落里,是后建的土夯房,刘槐花出了门,没有去叫哥哥,嘴里叽叽歪歪地骂了两句,然后悄悄跑到前院。
刘家是正儿八经的老宅,二进的院子,大门进去是影壁,影壁的西边是屏门,从屏门进去是一进的外院,靠着大门的一边是两间倒座房,倒座房的对面是垂花门,这是二进院的大门。
垂花门和倒座房之间还有一个屏门,在西角,和大门口的屏门相对,与西外墙有一间房的宽度,多放着一些花草盆栽,像是一个小花园,但没什么用处,就是图个对称好看。从垂花门进去,是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正房、西厢、东厢围成一个院子。
按照老式的规矩,一进的院子是外院,倒座房是下人住所或是看家护院的保安室,二进才是主人住的内院。而内院也有内院的规矩,四四方方的房子一围,东西南北各有房子,肯定有采光好的,有采光不好,最好的正房住的是老爷太太或是待客的大厅,东西厢是少爷小姐房间。
这是古时的规矩,现在没有这么多讲究,人又多,西边的小花园早就起了一间房子,垂花门也拆了盖上了两间瓦房,只在影壁旁留了一个小门,将院子分成了前后院。
倒座房的窗户下,白底碎花窗帘挡在了屋里的光景,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人应该还在沉睡中。
刘槐花朝着窗缝大声一叫,“哥,起床了。”怕里面的人不醒,她又咣咣拍了两下窗户,听见屋里有了点动静,她脸上一喜,偷乐着跑了。
印着大红牡丹的棉被动了动,厚重的被子里拱啊拱,拱出一个小脑袋,五岁的林家俊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被窝外面太冷了,小男孩刚直起身,一阵冷风顺着风钻进被窝里,小男孩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躺了回去。
他从被窝里打了一个舒服的小颤,转过小脑袋看向窗户,“姐姐,你站在窗户前干什么,你不冷吗?”www.xiumb.com
窗前站着一位少女,她披着一件军大衣将身体包裹着严严实实。从身量上看和刘槐花差不多大,十二三的样子,但她身材修长,整个人如翠竹般挺拔。一头茂密黑亮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转头的动作露出细长的脖子。
白,很白,那脖子上的细肉是唯一露出的肌肤,在黑毛领的衬托下宛如莹白的明月。
少女转过头,整张脸也白得发亮,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红唇都透着苍白。大概是因为白,她的眼球显得越发的黑,打眼就能看见那一抹明亮的黑水丸。其实仔细看她的眼并不算大,只是黑瞳多,让人感觉她的眼格外美。
白得干净,黑得明亮,不论鼻梁是否高挺,脸型是否小巧,在农村她已经是个漂亮姑娘。
“我不冷,你快起床吧,要吃早饭了。”
林家俊乖巧地起床穿衣,不再赖床。
少女笑了笑,扭头望向刘槐花离去的背影。
飞檐翘角,青瓦高墙的老院子里布满青苔,几只鸡在院子里散步,边走边叨起地上的蚯蚓。刘槐花飞快地跑过惊起母鸡四处逃窜。
一副鲜活的农家晨景图,看得少女有些愣神,少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回到小时候?
明明几天前她还躺在病床上思考着死亡之后人会去哪里?结果一睁眼她就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她以为是一场梦,睡着了就会回到垂垂老矣的身体里,但连过了几天她都没有回去,这让她有些相信,她确实回到了少女时期。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嫩的手背平滑如镜,饱满的肉包裹着骨头支撑着皮肤,真嫩,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点干枯。
林芙蕖,你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一九七三年!
林家俊看着姐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感叹,脸上跟变戏法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姐姐发烧醒来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先是抱着自己大哭一场,然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动一动,就是抱着自己,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摸摸那里。
有一次村里放电影,村里的人都想去摸摸放电影的黑盒子,但只有村长被允许摸一摸,村长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和姐姐一样,跟摸什么宝贝似的,摸着林家俊心里发毛。
林家俊有些担心,姐姐是不是发现自己和陆大哥的秘密了。“姐姐,你是不是那天看到陆大哥了,所以不开心啊?”
陆大哥?谁是陆大哥?
林芙蕖想不起她这时候认识过姓陆的男人。
她小时候一直不喜欢这个家,为了逃离这个家早早嫁了人,以为能摆脱火坑,结果又进去另一个困境。
哎,东升村的记忆已经离她太久了。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生病了不舒服。”
林芙蕖绕过不记得的陆大哥,只是回答问题。虽然破了四旧,她还是怕别人把她当鬼怪,万一把自己烧了,或上送国家做研究,或者弄一堆符……想想就可怕,她还是要装成十二岁的样子。
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重来一次,很多事情是不是能重新选择,是不是一些事情也不会发生……
“那姐姐为什么老是摸我?”林家俊问。
“姐姐在和你撒娇啊。你生病的时候也经常和我撒娇嘛!”
五岁的小朋友不懂逻辑没有发现林芙蕖的隐藏,三言两语就被她带偏了话题把陆大哥抛到了脑后。
“姐姐,你跟我撒娇吧,我照顾你,我帮你去端饭。”
林家俊兴冲冲地起床,刚穿上鞋又缩回去,“我等一会再去。”
这几天林芙蕖病着,一直是林家俊帮她端饭到屋里吃,看他这个怯怕的样子,林芙蕖立刻明白,肯定是刘兰娟又说什么了。
林芙蕖眼神一暗,想起自己儿时的怯弱,她当时也怕,所以才想早点摆脱这个家。但是现在的林芙蕖已经不是十二岁的林芙蕖,那点手段算什么!仔细想想当时只是因为太小,所以无知,所以怕。
现在……我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俊俊不用怕,姐姐和你一起去,一会儿你……”
林芙蕖趴在林家俊耳朵上轻声耳语,阴了好几天的东升村终于出了太阳,一抹阳光照进倒座房,黑暗许久的倒座房终于迎来了光亮。
————
古香古色的小院里阳光明媚,雕花木门的包浆发着一层釉光,一双小手推开木门,“吱呀”,沉旧的大门发出一声闷响。
林家俊跨过高高的门槛,跑到正中间的位置,“外公。”
正中间坐着一个老头,方脸圆寸头,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一看就是经常在地里刨食的。
“乖。”外公朝林家俊笑了笑,将他抱到腿上。
林家俊长得好看,白白净净,有一双和姐姐一样的圆眼,像是门上的年画胖娃娃,而且又是一个男娃娃,即使不是嫡亲的孙子,林家俊也格外受外公喜欢。
人还没来齐,刘兰娟正一盘一盘往桌子上端菜,清炒时蔬,蒸得冒油的咸鱼,金黄的炒面,还有一小桶米饭。
南方不像北方,一到冬天地里什么都不长,只能天天猫在火炕上过冬。南方地里还是有活儿的,所以早上吃的都是硬菜,实打实的粮食。
刘兰娟年纪也不小了,一趟趟端菜累得不行,使劲将一桶米饭放到桌子上后,脑门上出一层薄汗,看见窝在老头子怀里的林家俊皱起头,“你姐还没好呢。”
平时早饭都是小辈做的,这些日子林芙蕖生病了,只能自己顶班。看见林家俊悠闲地坐在那里,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死丫头要病到什么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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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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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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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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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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