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瞳眸流转,看了步行云一眼,唇角眼尾流露出柔软无力又无奈的笑意:“方才轻薄于你,是我意识初醒难抗毒性,此时我既有法抑制己身,怎会再行勉强,让你做不愿之事,还平白毁了你清誉?”
美人半倚在怀,又春意缥缈地一瞥一笑,步行云不禁酥了筋骨,下意识撇过头去掩饰脸上的绯色与不知所措,心脏却不可抑制地加速缩胀,冲撞胸腔,几欲擂破皮肉而出。
心意昭然,唯己知之。
这一刻,步行云忽然想,哪怕自己替了孤竹的位置,为怀中这人而死在鸣鸷谷中,也觉值当无悔了。
“我……少宗主于我有恩,这点小事,无妨的。”步行云极力平复心潮,堪堪解释着,心中却不禁觉此言颇有些厚颜无耻,分明是自己占便宜的事,却要推说成偿还恩情。
星簇河看着千青灯的眸中生出几许诧异,及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欣赏之意。
原来不同的人面对同一种境况,竟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千青灯的选择所展露的秉性,无疑是星簇河所认同而觉亲切的;而星斜影此人的诸多行为与他在此事上的决断,则令星簇河难以理解,甚至隐隐对星斜影阴鸷的性情暗存畏避。
“那我们便加快脚程,尽快与北宗来众会合。然后再……”星簇河一扫面上阴翳,只余泠泠清霜,决然道,“赶回鸣剑殿救人。”
星簇河以心眼感知人气充余处,三人便以他为首,迅速向药宗来援的人群靠近着。
……
夜色四合,缝上最后一片暮光,将熙攘错乱的人影不分高低贵贱,悉数吞入蒙蒙暝昧之中。
黑夜却吞没不了人与人之间的激战,吞没不了每个人藏在皮囊下的各自心思,就更阻止不了他们为此而全力付诸自己认为对而应做的事,向天地展现着自己作为生命而应呈现的种种姿态,缤纷精彩,却又至极无奈,甚至可笑可哀。
鸣鸷谷内,中央腹地,在常理看本应是最薄弱易攻之地,却是鸣鸷谷众杀手聚集安居之地,乃是鸣鸷谷战力汇集的中心。
为了尽快赶赴鸣鸷谷,点石山的少门主镜飞月特意奉出自己刚得不久的九翎大鹏,于药宗参加尝草会的各宗门家族或是一些独行修者,但凡愿前往救出千青灯的,都可一同搭乘九翎大鹏,飞越木境与土境之间的遥广海峡。
而九翎大鹏也不负众望,非但以其身形之庞大容下了所有有心施援的修者,并顺畅无阻地展翅覆海,入了鸣鸷谷的领地范围内。
可惜众人失策,令九翎大鹏停落在了鸣鸷谷中央腹地——血气最盛,杀机最浓之处。
他们在日近西山,将近暮时而至,却一直与这些疯狂又冷静的杀手缠斗至入夜。每欲遣人悄离战圈去寻千青灯踪迹线索,落单之人不管如何掩护自身,总能被鸣鸷谷杀手揪出行影,毫无犹豫也毫不留情吸干浑身血气。
狼藉战场中,茫昧夜色里四处溶着腥臭冲天的血气,仿若牵连众多齿轮的中枢摇臂,驱策着浸泡其间的一具具不知疲累、愈战愈奋的行杀机器。
场间,众人衣色已淹没在夜黑之下,再难分辨各个宗门家族。
只见身处来援一方、较前方的一少年不堪久战,已显力疲气重,不多时便负了伤挂了彩,身旁众人遂连忙遣他退往后方,休息片刻再战。
少年虽心中不愿,却亦知此境绝不可逞强,只好无奈退避,来到承受攻击较疏松一些的后方。
但他并未如同伴所说,利用此相对安全些的环境休息恢复,反而取下腰间闲置许久的一管白瓷箫,轻轻拂拭,微衔唇间,缓缓吹奏了起来。
已有一段时日未使用乐曲之术,少年也觉出生疏之感,初时尚有些拿捏不准。不过随着箫音流飞出指下孔间,久违的行云流水的熟悉感便又回到了他的肺腑与唇指,乐声趋于流畅稳练,渐入佳境。
少年身旁悬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石台,石台正正方方,六面平整,却无棱无角,替以平滑弧面,若再在各面点上不同数目的圆点,恐怕一眼便会被看者认作一个大型的骰子。
石台色白,如春风吹开群芳的含露白瓣,凝着水意,半灵动半晶莹。其每一面都印着或繁或简的不同纹案,此时朝上一面的纹案正随着少年唇下箫音的起伏,变化着其散发的枯红光芒的明暗,仿佛正催促着乐音的生发,又护持着乐音向四周散播传递。
曲声悠扬婉转,如自天外款款而来,入耳着心,安抚着己方众人已渐趋浮躁的情绪,梳理着他们体内愈显躁乱无序的灵力,令众人渐渐镇定下来,凭找回的理智与眼前这群不知疲倦的疯子周旋。
箫音弥散,其中受益之人皆如淋甘泉,一扫疲惫与烦躁,眼耳俱清,身手俱敏,一时渐处下风的局面又生生被这一曲箫音扳了回来。
兰白石台静默地悬浮在少年身旁,拨亮一隅的枯红光芒中,那一面纹案亦流转着光晕,似深秋枯败的褐黄,又似暗沉零落的枫红。
一曲奏至中段,敌人似才意识到异状,便有几个杀手移了移精铁冷锋般的目光,如豺狼盯住必得的猎物,落在了人群环护的少年身上。琇書蛧
所习乐曲之术尚未精妙,少年几乎全心神都凝注于手中箫管之中,方才确保此曲效用能发挥出八成,自也不会注意到,已经有多少双冷冽藏锋的眼睛盯住了自己。
一股血气猝然袭来,在背脊处激生出一阵寒意,将少年猛然惊醒。
然此际早已失了回环的余地,除了硬挨一击,别无他法。
少年睁眼之时,却有一道光影逐着启开的眼帘撞进瞳眸,如天边流星划落眼前,绚烂夺目而瞬息千里。甚至他立身持箫,浑身姿态不及一动,那光影便已落在了他身后。
那是一道剑影,光幕形就剑身,其间缀着一颗颗或明或暗、或大或小、或疏或密的晶白星子,恍若一川星河乍然倾泻,冲破梦境的边界,义无反顾地奔赴他身边。
光剑掠至少年身后,直取那道偷袭来的血气锋刃,一刺破开,被从中刺断的血刃当即失了凝聚之势,又散作大蓬血雾,在空中无力飘散开来。
而光刃这一剑刺出,亦未几便失力虚弱而消散,只余些许微弱闪烁的光点,也纷纷被夜风吹散消逝了。
血刃之后,是手持精铁长棍的杀手身影。在骤然爆开的血雾中,率先探出银亮的棍影,随即牵连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一条肌肉健硕的手臂,以及整个激射而来的身躯。
而一道飘逸蓝影,亦紧随着光刃之后,翩翻而至。在那白玉指掌间剑刃的灵光中,青丝长流与轻滑蓝衣锦缎相携舞坠,而那如泻星河的剑刃却丝毫不慢,在血雾喷吐出的精铁棍影距持箫少年背心不盈半尺时,上刃便已铮然抵在棍下。
血刃杀手与蓝衣少年的目光一撞,倏如数九寒冬蔓延开来,一方如千尺冰寒,直欲将人冻杀;另一方则如清霜飞雪,孤傲独绝。
目光一撞之间,蓝衣少年灵力入腕,猛然一动,剑刃便将银棍挑了起来,非但消其冲势,还补了一道余力,使棍影翻转,直向杀手自身击去。
杀手一惊,连忙点足疾退,并运力稳住手中棍影,直到与持箫少年及蓝衣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才停住了脚步。
而他冒险跃过人群环围来袭杀持箫少年,此刻已然失了先机,铩羽而归,等待他的自然只余敌方众人的怒火与猛烈攻击。
两名少年危机已去,暂时安全了。
持箫少年已回转身来,看向蓝衣少年的眸中感激下隐着触动,少年美好无恙的侧颜引动他不少胸臆,化作诸多关切话语,却尽皆阻滞在喉间,开口只得一句:“多谢你,簇河。”
星簇河便偏头细看了他一眼,确认未被方才那杀手所伤后,才微微摇了头,声音清冽道:“少盟主无碍就好。”
持箫少年一袭黎色衣裳,青丝松松束了两缕在脑后,面容温润,神目清明。正是星棋盟七宗之首的万承宗的少宗主,亦为星棋盟少盟主,万开烟。
“你何时到的鸣鸷谷?怎么不与我们同路,偏要独自行动?折壑与你的护卫呢,他们去哪了?”万开烟见星簇河肯在如此近的距离与他说话,欣喜之下便未忍住一股脑问出了自己的担忧与疑惑。
星簇河却四下张望着,似在打探确认此地的情形,听得万开烟问话,却一个字没听进耳里,反问他道:“少盟主,我们已救下了千少宗主,众修者中领头者在何处?可否现在就下令护送千少宗主撤退?”
万开烟闻言不免惊诧不已:“你们已经救下人了?千少宗主在何处?”
星簇河便转头望了一眼战圈外不远处的一块半高的山石,道:“方才我见少盟主有难,情急之下只好先赶来搭救,步行云同千少宗主暂时躲避在那块山石后。”
万开烟心中便又淌过一股暖流,眼神亦更柔和了几分,道:“我们这一行都是搭乘镜飞月少门主的大鹏坐骑来赴鸣鸷谷的,你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他。”
万开烟说罢,便自然而然拉起星簇河的手,携着他在人群中挤开一条道来。
星簇河犹豫地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但万开烟力道不轻,一时不易挣脱;且他自己似也完全没意识到何不妥,只顾前行,星簇河犹豫片刻后,便也不再在意了。
……
鸣鸷谷西南,通幽道外。
夜幕如铁,远天暗含沉蓝,衔住大地上影影绰绰抽出的墨绿。
山势嵯岈,自极远处蓝绿墨影中连绵而来,巍然镇守于道两旁,如犬牙狰狞锋锐,如鬼魅投下深重暗影,仿佛倾轧着人的肺腑鼻息。
夜黑影暗中,一弧金色圆幕亮着荧荧毫光,破墨而出,遗世独立。
而此时,光幕周围立着近十眸光凛冽、下手狠绝的杀手。
但见他们屈指成爪,指尖血光时明时暗,明时凝如锥尖状,叮然刺在金色光幕上,便可见其处金光微微闪烁;暗时则散去贴附指尖,为下一击迅速蓄力。
此乃八羽强者所设的十成御力的护罩,以他们的实力,纵使如此般集数人之力、以最强穿透力的攻击招式连续不断进击,也耗费了数个时辰,却不过令此护罩的金色光芒黯淡几分罢了。
而此护罩还兼有掩饰气机之能,外人不可视、不可听、难以探察其内情状,但其内之人的感知却不受护罩屏蔽。
故而被护在这金色光幕内的蓝衣少年星折壑受那叮叮当当的击打声折磨了大半夜,他在光幕内的破口大骂却无一字落在了其外众罪魁祸首耳里,直骂了许久,至筋疲力竭,才自觉无趣,索性住了口,闭上眼倒头睡去。
“住手。”
一道如摩铁砂的干哑声音突然闯入杂乱密集的撞击声中,如涟漪骤生荡开四周,那杂乱的击打声响竟渐渐沉寂了下去。
沉夜山影中的通幽道上,隐隐晃动着一条人影,远看瞧不清形貌,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却格外显眼起来,散乱如麻,轻飘如幡,真如鬼影一般,沿着通幽道幽幽摇摇、无声无息地飘近了。
他在光幕前住了步,金芒铺映在那张被蓬草般的白发乱糟糟掩了大半的干枯面庞上,又显露出那一身乌七八糟破败不堪的单薄衣着,好若随手扯来的几块陈年布片,拼拼补补凑就了一身衣物。
光幕周遭的杀手却齐齐退开两步,向着这邋遢“老头”微微躬身,冰冷的声线却凝成同一恭敬的称词:“罗堂主。”
邋遢干瘦的白发堂主嗤笑一声:“做什么跟一个罩子过不去,哐哐啷啷一宿了。”
“属下失职,让一八羽强者闯入了谷中。他临行前留下这护罩保护一个小辈,我等为引他出谷,只好出此下策。”其中一个杀手沉声解释道,“惊扰到堂主,实非得已。”
白发堂主便又桀桀怪笑一声,道了句“老夫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们这些兔崽子搞的什么名堂”。一边看似随意地抬手一拂,继而舒掌一按,便见一轮枯败灰色的阵法纹案在他枯瘦的掌下贴覆于光幕。
随着灵力的注入,灰光渐起,仿佛唤青春于棺木,单薄死寂的阵纹在灵光中愈显丰润,随后缓缓转动起来,如雕琢出的玉佩褪去了碎料,风姿立现。
那轮比白发堂主的枯瘦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灰光阵纹,不徐不疾转过七个周天后,好似沉睡忽醒,勾勒其间的数十弯弯曲曲的纹线倏而散如游蛇,沿着光幕的弧度向四面蜿蜒疾行而去。而在这众多灰光游蛇的行迹之后,却再不见光幕,只余空洞的黑暗。
游蛇散向各方,渐渐蚕食尽了每一寸金芒,其自身也随着最后一缕金光遁入无形。
光幕被噬去,其中护着的少年身影便再难隐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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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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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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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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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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