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讨厌。
渐入深秋，虫子因天气寒冷而销声匿迹，白诺终于脱下了沉重的厚雨衣，换上了也没有轻便到哪里去的棉衣——衣服都是陈穗在分配了，不知不觉间，这位腼腆的前家庭主妇，就成了大家公认的领袖。
但她做饭好吃，在协助之下也能将物资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儿子陈小禾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成了风力大到可以把人吹翻，细到可以取人咽喉的强者，他和爬山虎一起，成为了镇守在家的王牌。
在陈穗的安排之下，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相对脆弱的孩子、还有要镇守图书馆的陈小禾，所有异能者都加入了狩猎的队列，他们会带对讲机等设备，一旦有一队有所获，所有队伍即刻撤回，以此保证安全——避免与别的人发生冲突。
赵林还是负责供应大家的生活用电，他也麻木了，似乎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态度，有裸线到递到他手中，就可以精准地根据电压要求放电，图书馆里单独腾出一个房间堆放铅蓄电池。
图书馆也不太像图书馆了，书都严严实实地堆进了几个房间里，由此白诺兴致来了想找本小说，进了房间半天也没扒拉出来，只能捡着一本种植常识书看了半天，遗憾变异物种生长的不可控性。
她是偷偷迁了一棵看上去很细弱的枣树苗找角落扦插了的，结果她刚转身，那小家伙就趁着土壤营养充足又没有别的植株跟它强，憋了一口气长了一层楼高。
白诺被爬山虎扒拉着回头看到，不得不动手把它砍了，连根系一起摧毁。
变异物种的生长并不是永无节制，但它们会肆无忌惮地将根系扎入每一寸土壤，将枝条伸展向所有阳光之下。
长得有分寸感的植株，白诺只见过小虎。
白诺自己的变化不大，似乎有了点肌肉，但是裹在笨重的衣服里也看不出来，只是找各种变异兽的心脏位置越来越精准了，有时候甚至不用过大脑，身体先反应过去，脑子在迸溅的血色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里的刀已经插进了变异兽的肋骨之间。
殷红的血铺开很大一片，白诺眨眨眼睛，迅速抽刀折身，投入下一场战斗。琇書蛧
他们也会与人发生冲突，人比变异兽可怕多了——变异兽的智力不足以应对人与人之间的配合，但是人可以，他们在与人的遭遇战中折损了更多的人。
也有一次有一支小队无一人归，悄无声息地死了，连对讲机都没有响起，他们最终没有找到他们的遗体。
在变异植物开始如以前的生长规律落叶的时候，白诺第一次亲手杀了人。
那是一场普通的遭遇战，她如常对面前的人出手，然后刀刃割裂了对方的咽喉——身体反应快于大脑，杀人的感觉，与杀死一条狗别无二致，甚至要更轻松一点。
打扫完战场之后，许大叔递给她一支烟，白诺摇摇头拒绝了。
“不要就算了。”许大叔珍重地将烟收回去，这也是永远停产的东西。
他自己也没舍得吸，说：“小白，我一开始以为你待不了几天就会缩回去。”
“啊，”白诺知道他的缩回去是指什么，“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你有的时候真的不太像你，我甚至以为你的异能是突然换一个人。”许大叔依旧没放弃试探的心。
“说不定呢。”白诺笑笑，“你猜，我现在是哪一个。”
“嗨。”许大叔干笑，“你是，刚到图书馆的时候，看见他们挟持媛媛，也要坚持上楼的那个。”
他攥着手里的烟：“我觉得你才是对的，我们要重新学会生产，才能活下去。就像这烟，得有人生产我们才能永远有得吸。现在天太冷了，明年春天要是你没改变想法的话，我摁着我的队员帮你一起种草。”
白诺抿着唇看手里的刀。
至少，她的实力已经可以支撑她偶尔的莽撞了，也有人愿意认同她幼稚的想法，就这么下去也好——她也许可以活到人类在这末世中有出路的那一天。
但命运似乎格外喜欢转折。
就在傍晚，他们带着战利品回家的时候，在门口遭遇了沈自阳，许大叔下意识以攻代守，长刀出战，却被一把耀目火光烧熔，白诺就眼睁睁看着许大叔在火焰之中倒下。
沈自阳把玩着手里的火球，抬起下巴说道：“虽然我是来议和的，但要是你们不同意，或者对我出手的话，这就是下场。”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陌生的人，打扮颇为中二，赵林就突兀地插在他们之中，而在这些人之后，站着噤若寒蝉的大家。
消失了两个月的沈自阳回来了，带着他的同伴，光明正大地坐进了图书馆的一楼大厅里，对外出回来的人们重复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我们没有住的地方，你们缺乏更强大的战斗力，我们成为一家人，相互扶助，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他也带来了更宏大的设想：“我们可以建设自己的基地，吸纳更多的强者，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稳定下去，你们就不怕么，更猝不及防的变异？”
白诺站在门口，才不相信他的宣言，基地什么的，比种植变异植物还要空中楼阁，更担心他反复强调的“强者”，那弱者与普通人当如何呢？
更何况，他刚才毫不客气地杀死了许大叔，作为下马威。
她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估量着双方的战斗力，思考着怎样从即将开始的战斗中保护孩子和老人。
但是代表他们进行谈判的陈穗，轻轻点了头。
欢呼在图书馆中响起，觉得不妥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迈出一步，和许大叔关系最为亲厚的高个矮个两个人拉住了她，红着眼眶对她摇摇头，但白诺还是站了出去，道：“我不想把我们的家拱手让给这种人。”
“这是合作。”陈小禾强调道。
白诺不理会他，看向别的人，指着沈自阳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自有的赵林，说：“我不知道你们在高兴什么，你们难道忘了么，他们杀了许大叔，以前也杀了学长。”
沉默，后加入的人不明所以，见证过那件事的人，要么无所谓，要么避开了她的视线，而陈教授抱着媛媛，转过了头，他的老伴儿叹息一声，愧疚地看着白诺。
无声无息，是拒绝附和她。
他们接纳了陈穗和陈小禾的安排，也无法拒绝沈自阳等人的强大，他们刚刚见证了拿火焰的威力，都知道那是明晃晃的震慑。
“哦，你们可能把学长是谁忘了，可许大叔刚死在门口，你们可还记得，这两个人挟持着媛媛，还骗我……这种不道德的人，你们要引狼入室么？”白诺继续问道。
“小白姐姐，这是强者制定规则的时候了，道德什么的，已经落伍了。许大叔的死我也很遗憾，可是刚才沈哥是在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大家也都看见了。”
颠倒黑白。
“我打不过你，这里的规则你说了算。”白诺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所以我问你，你会保护孩子、老人与普通人么？”
陈小禾看着陈穗，她还是普通人，说：“当然。”
“那我走。”白诺想她这样的人，仿佛注定没有归宿——除非她制定出自己的规则，让所有人笼罩在她的规则之下。
她转过身，天已经黑了，外面是夜色与呼啸的冷风，小虎勾上了她的袖子和裤脚。
“有人跟我一起离开么？”白诺回头。
高个矮个两个人羞愧地低下了头，白诺明白，他们选择了更强者的庇护。
“我送送你。”温适站了起来。
玻璃门推开之后，风灌进来，把白诺身上的温暖吹散，她走过宽阔的小广场，脚下曾经松软的土壤早就被踩结实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啊？”白诺问道。
“不，我觉得你很勇敢。”温适认真地说道，“如果我不是我的异能单看太弱了，我就跟你一起离开了。”
“也因为舍不得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脉吧。”白诺一语道破。
“你这样好讨厌。”温适觑她。
“以你之道还治你之身罢了。”白诺说，“我哪有你扎心。”
“想明白了？”温适问。
“明白了。”白诺点点头，“既然我无法老老实实地当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旁观者，既然我不甘心——又没有不甘心的实力，我就走。”
“别恨大家……大家都想活着。”
“哪怕这已经是个迟早会抛弃老弱病残的集体？”白诺轻声问道。
“多活一天是一天。”温适说，“你当时从安楠身边走开，真得很勇敢，很遗憾，我们没有那样的勇气。”
*
道别了温适后，白诺对敛光说：“既然我无法适应这样新的社会秩序，总有一天，我要制定我的秩序。”
她走出爬山虎圈出的区域，看着曾经所有人齐心协力垒出的围墙，叹息一声，风吹散了她呼出的白气，然后她彻底转身，将灯火与“家”，都抛在脑后。
空气中离散的“灵气”凝聚在她的身上，洗刷过每一寸骨血皮肉，最终在丹田之中停留，不再离开。
她一路向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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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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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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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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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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