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里水已变混，麦粒爆开皮，随着混浊沸腾的水翻滚，火候有些小，但不妨碍这烧杯毛出浓郁的谷物香气，在摆满培养皿的实验室弥漫着。
就算实验室里气味不佳，谷物的芬芳也足够勾人肠胃。
“种子呢！”许大叔掐着男生的脖子质问，“我问你种子呢！”
男生已经瘦得两颊凹陷下去，一副病容，领子叠的很臃肿，身上穿着好多件衣服，有实验服，也有各种秋季外套，无一例外都沾了血，属于走廊里那些半裸的尸体。
饶是裹了这么多衣服，他也是一抖就散的骨架样，被许大叔晃得脑袋一歪，外凸的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实验台。
“都……都在那里了。”
实验台上酒精灯煮着粥，还有一堆空荡荡的袋子，写着“冬小麦”和编号。
许大叔又去抖袋子，所有的袋子抖空了，也只落下一堆谷壳碎屑，和一粒瘪瘪的麦子。
他红着眼，一拳砸在实验台上，酒精灯的火焰晃了晃，没灭，继续煮着麦种的粥。
队里的俩青年有想吃的意思，白诺提醒一句：“外边的人尸，被切下来过肉。”
酒精灯撤下盖灭，烧杯里的粥不再沸，可以看到表面浮起的油花。
“你居然吃人！”他们转而去质问歪着头待在墙角的那人。
他扯起干裂的嘴唇，呲着牙笑：“不然呢，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话语未尽，他脑袋就歪到了一边，脊背软哒哒地塌下去，像衣服裹着具骨架，砸在了地上。
“他没有异能，”许大叔嫌弃地说道，“外面的那些变异动物，都不是他杀得了的，大概是他的同伴保护了他吧，他活下去了，他的同伴不知怎么却死了。”
但他依然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他不敢吃变异生物，于是吃了同伴的肉，还是病了，于是决定吃了谷种。
“我们在想想别的办法吧……比如能不能突破去郊区。”白诺挪开视线，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没有了，没可能了。”许大叔叹息一声，“与其期待耗子和人嘴底下还能留着粮食种子，不如直接吃变异生物吧，哪怕是粮食作物，也迟早会彻底变异的。”
白诺拈起实验台的一粒麦，握在手心，叹息一声：“回去吧。”
原始人不就是靠采猎为生，才有了现在的人类，没什么过不下去的，顶多过得没以前舒服罢了。
说不定人类文明很快就能沿着过去的路重走一边，回到现代呢。
是这样的吧？
只是他们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暴雨倾盆而下，天空成为浓墨色，滚滚云层偶尔明灭，花坛里的迎春在雨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葳蕤生长，再远方的一切，就全部融入了黑暗的雨幕之中。
白诺第一次明白了“黑云压城城欲摧”是怎样的感觉，她站在门檐下，对着雨幕伸出手，冰冷的水打在她的手背上，凉透。
“回不去了。”许大叔说，“雨太大，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来晃，我们会死在半路上的，不如等雨停再回去。”
他们又搜查了一遍所有房间，确定了真的没有任何种子之后，聚在楼梯口叹气。
潮湿阴冷的环境与加上密集的雨声让人生出倦意，白诺打了个哈欠，觉得不能睡，于是看走廊里的那些半裸的人的尸体。
一楼的这截走廊里一共四具，有一位教师面貌的，也有三个学生，大抵是一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白诺都觉得眼熟，仔细辨识过就想起来，她在公众号上看见过他们做出的诸多成绩。
末世降临社会崩盘，他们就这么死了，不免太过可惜。
白诺生出很多怅惘的情绪，又辨识他们的死因，见多了尸体，她大抵还是能看出来三四分的。
两个人重伤于变异生物嘴下，一个看不出来，还有一个，白诺用长刀拨开他的衬衣之后，看到了他的腹部的刀伤，很短一道，却致命。
那必然是在给出信赖的状态下，被捅伤的。
“别看了。”许大叔说，“人早就不是人了。”
白诺直接闯进了那间实验室，看向墙角的人，和刚才他们没注意到的他怀里落出来的水果刀，拎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他已经彻底死透了，带着活下去的妄想下了地狱。
自相残杀一定是没有后路的，白诺想着，默默回到了前厅，坐在一片狼藉里。
雨还在下，迎春仿佛已经生进了云层里，不知道是这原本的小小灌木长得太高了，还是因为漆黑的云太厚太低。
“咱们能回得去了。”许大叔神色轻松了一些，“雨比刚开始小不少了。”
“回去就申请洗澡，这破天，感觉骨头都锈了。”矮个一点的青年说道。
“还是家里好。”高个子青年打了个哈欠。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大家的图书馆，白诺也想回去，在外面吃了苦头，当然要回家寻求安慰——她还有点想妈妈了。
不，是很想很像，被刻意忽略了很久的情绪稍露端倪，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如浪如潮般倾覆，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浸在里面。
白诺忍不住想，白女士会怎样看待这个世界呢？
她一定很无所谓吧，她是什么事情都很无所谓的，好也活着，赖也活着，从来不为爱情之外的任何事情感到烦恼，就算因为爱情而烦恼了，那也是一贯的甩掉就好。只有美色如得了她的眼，但不论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
白诺很佩服她，但是她活不成她那样洒脱的人。
“走啦！回家啦！”许大叔招呼她。
白诺反应过来，看到外面雨停了，迎春已经有楼高，遮蔽了路，迎着阳光开出一串串黄色的灿烂的花，盛大又诡异。
三个人利索地辣手摧花，开辟出一条路，迅速跟上动作，看到了天边的虹，也注意到，肉眼可见，已经没有任何非变异生物了。
这个世界处处还有她所熟悉的影子，却已经彻底变成了陌生模样。
他们在太阳底下，踩着水回家。
一路上的风景比来时又有很多变化，只能小心应对着，避免路边的植株碰瓷，也防着斜刺里杀出什么动物，单单是变异了的蚊子，就足够让人头痛了。
翼展有指头大的蚊虫格外令人头大，以前的蚊子咬一口不过痒痒，现在的蚊子咬一口简直要命，还是秋天呢，蚊虫最猛的季节。m.xiumb.com
别的虫子也不怎么好应付，一场雨下全都冒出来了，只有人类还是老样子。
“不公平！！”矮个子被大蚊子叮了一个大包，在颊侧，抓得通红一片，他暴躁极了，“为什么老子体型就没有变大啊！”
“咱们以前也没跟大自然讲什么是公平啊。”许大叔叹息一声。
有赖敛光外挂般的提醒，白诺应付得还算轻松，一刀一个黑白花的蚊子，看着那玩意儿就觉得身上幻痒。
“唉，纵观所有动物，就人皮子最薄。秋天开始末世虽然不易蓄粮，但好歹天冷了就没虫子了，至少这里是北方。”敛光安慰心情格外不佳的白诺。
“也不一定，师父你看迎春秋天开花。”白诺快哭了，她觉得她的生物学常识全都白给了。
“植物容易被骗，比较傻气。不过这个世界也不好说，你得警惕着点。”
走了没多远，他们就看到一个人被什么东西拖进了密匝匝的灌木丛里，瞪着眼睛伸着手还没嚎出声就断了气，拖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灌木丛里随即传出诡异的，咀嚼的声音，白诺还感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窥伺他们，一阵毛骨悚然。
而地上的血，已经迅速有虫子围上去，多是身子节有指节大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团着。
许大叔神色严肃地拔了路边的限速指示牌，严阵以待，并说道：“我先冲过去，如果那东西咬住我了，你们就快跑！”
“这怎么行！”高个子青年就要拦他，白诺则直接召唤师父，可旋即他们发现没必要。
不远处藤蔓从窗户里冒出来的一栋楼，直接掀掉了一面厚重的墙，带着管道和实验台飞了出来，坠落在灌木丛中，掀起来的风卷着各种碎屑，扑在了白诺脸上。
听着不知道什么怪物惨叫一声没了气息，她放下挡脸的胳膊，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发愣，抬头就看到了图书馆七楼。
锻体让她的体能好了些，视力也复原，因而她清晰地看到安楠抱着胳膊站在七楼的窗前。
安楠似乎以为她看不清吧，一直望着她。
这下，是她彻底欠她的了，白诺歪着头，有些难过，也在想她留下的那些食物……安楠手里还剩多少呢？
她几乎就要冲过去邀请安楠与她一起走了，然后她低头看到了自己手里纤细的刀，她现在依然连自己都护不住，对于安楠而言还是个拖累吧，还是个拖家带口的拖累。
虽然无数次期待安楠在就好了，但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安楠到图书馆。她不想被安楠嘲讽自己的弱小又幼稚，她也不想在与安楠发生分歧并实际上是拖累她。
算了，安楠那么强大，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她看到安楠转过了身，背对着她站着，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于是不再看她。
白诺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情绪，总之，她对还愣着的三个人说：“走吧快回去，外面现在太危险了。”
这时候矮个子忽然捂住脸呼痛，他将手拿开的时候，白诺看到了他馒头似的半边脸颊。
“蚊子……”他痛苦地嗫嚅道，“有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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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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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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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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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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