赑屃在老树盘虬的林中跋涉了一夜,裸岩湿滑,脚下差点踏空——眼前是一道被水草覆盖的深沟,若不谨慎很难察觉。
暝色昏昏,几弯溪水自林中曲折回绕、时而隐没。丛丛溪流途径深沟附近,有不少顺着地势往深沟里落,织成淅淅沥沥的水帘,晶莹可爱。
赑屃视线越过倾倒的老树、交缠的树与藤,七零八落的藤上缀满了朱雀花,几只鸟雀栖集枝头。对面一块高大岩壁若刀劈斧凿、如镜面高悬,湿润流水在它身上留下浅淡划痕,旁生的蔓草也难攀援。群山相拥,崖壁之外,满目的高山流翠、绿瀑倒悬,与环绕的碧绿河水交相辉映。
黎明拂晓时分的自然神奇,沉浸于将醒未醒的蒙昧。他放出神思,勘察周围方向景物。黑黝湿润的泥土底下,深藏着厚重的腐朽气味,正是腐烂的旧物供给新生景物以养分,才教这片罕有人迹的森林呈现欣欣向荣的原始风貌。
初始的惊艳、惶惑,逐渐被按压克服,赑屃环视周围,妄图用一双慧眼、一段神思去横扫林中、地下,拨开重重迷障。他的心里越是接近一个答案,越是困惑,仿佛在一团黑雾中前进,自始至终在最核心的答案外围揣摩窥伺,不能或不愿更进一步。
初晓穿开密集的枝叶,半林树木莹莹煌煌,吸纳天地生机灵气。春樟叶落,点点滴滴宛若落雨,丝丝润润沁入泥土、沁入更深处的地下玄宫。
赑屃垂下眼睫,好看的眉头拧起,俄而眼帘掀开,他抬起冷峻的眸光再次查看这片秘境,方觉曙光里晨雨滴沥。xǐυmь.℃òm
细雨微风,冉冉朝阳为其开路,铺面而来的暖流驱离寒气,光耀大地。他终不再回首揣摩,调转方向,步履坚定,不再匆忙。
穿过深林即是开阔的平原。时过春分,雨水渐渐充沛,漫山遍野的新芽亮人眼睛。行过四五里地,方可至村庄,村庄背靠高山,绕过高山的东面,再往南行五里地,便可至东海入海口了。
山色新,雨如烟。佳人独立陌上似在等候谁人,周围行人扛着锄头、拎着包裹走过她身侧,好奇者不由回头。方才武安带芸初出门观景,介绍人类习俗,后来武安看到熟人,芸初不方便跟随,于是立在原地等候。丘陵、山包上烟气袅袅,线香点燃、纸钱焚烧的烟火气,混着炮仗的硝烟味,种种气味与心情升腾至半空,混着雨水的湿润,助长了清明层云阴暗、更渲染出路上行人神思凝重。
武安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想要挽留住谁、让前方那人“且慢”离去。终收回手来,留一声内心感叹,怔怔然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
远处朝阳喷薄、几瞬后一跃至半空,热烈激昂的光芒照亮世间。赑屃途径此地,见那壮丽景色中站着一人,精神笔挺的黑色盔甲,略儒气的行止动作,不太像干练的武将,却像极了印象中的另外一人。那人此时折身将要离去,赑屃旋即出声招呼:“大哥。”
“武安”注意到他,上下扫了他一眼,“六弟。”
赑屃形貌狼狈,不碍其从容大方,见武安回身看他,不由微微一笑。
(六十四)
原来,此时的武安并非武安,而是施了障眼法的囚牛,一般人无法看穿他的真身。
囚牛适才要挽留的人是年前送黄衫少女出海的车夫。时值清明,车夫跑远途返回,拾掇拾掇便上山祭祖。他见到车夫祭拜完下山,拦住他请问了几句话。车夫的回答让他彻底断掉了线索。芸初和那个黄衫少女可能是完全无关的两个人。
因为那车夫觑了觑远处的芸初,“那姑娘眼睛大,骨架小,像俺南方人,你带来的姑娘虽然身形纤弱,但骨架大、身量也高。”车夫聚精会神,再仔细看了看,肯定道:“从样貌上看,也不像同一个人。她给了我这么多钱,我记得清楚,错不了。”
旷野因喷薄的朝阳而蒙上层熹红色。赑屃走向兄长,与囚牛唠嗑了几句话。
囚牛检查赑屃身上,看是否留下明显伤痕,良久,很是欢喜地笑道:“尽管形貌狼狈,好在平安无恙。这么多年,我们几兄弟终于可以好好地聚聚。眼下,小九刑满,已经回东海了,八弟刚传信回来,需在外再戏耍几日,顶多半个多月也能回来。可惜四弟,仍然不闻音讯……”
“四哥偷得宝物出去,怕被责罚,短时内定然不敢回东海的。”
囚牛听得这话,停顿一瞬,后点点头道:“你这是要回东海了吧?”
“离家许久,自然要回家一趟。”
“你在外浪迹多年,是该回家了。”囚牛望了望赑屃,拍肩道:“那便走吧,我在岸上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赑屃看到远处的姑娘,挪愉笑道:“知道了。”那姑娘好像知道这里有人在说她,轻轻转过头来,视线对上,两人都觉得对方莫名的熟悉——明明看上去从未见过。
他们互相微笑致意,分道扬镳。
离村舍愈近。村舍学堂飘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有老者声音云:“清明。”众童声随至:“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酒旗翻飞,旷野迷雾被海风吹散,赑屃义无反顾地往东海行去。芸初看着他远走,内心酸胀迷蒙。为何,她见到那个陌生人,会感觉欢喜,看到他离开,又分外得难过?那种情绪,是叫难过吗?可能,是今天的烟火气熏的吧……
卷睫滑下阴影,闭眼、睁眼,种种情绪,转瞬消灭了踪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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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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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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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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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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