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庭堂之上,镜花水月还在流转,而那些画面里曾出现在李家村的这些乡民,如今都跪在大堂下。
冯明扶着把手站起身,摘下腰间葫芦一步一步走到最下面的台阶,提了提后袍防止被自己的脚踩到,就那么安稳坐下,吃了一口孟婆给的丹药,喝了一口酒,似是片叶不沾身。
真正一位入山圣人的妖丹金身能做什么?境界感悟而已。
鲁涛与冯明对视的第一眼,她挪开了,她害怕。
与冯明对视的第二眼,她看向那三个孩子,嘴唇上下闭合,但没有声音。
第三眼,眼神坚毅而坚定,她像是想起来自己曾天真认为有用的方法,开始给冯明磕头,磕个不停。
而堂下众鬼,有人害怕,有人心平,有人好像被掀开遮羞布一样,低头不语,但眼神阴毒,做不得假。
冯明双手拢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袖内两指轻点手背,三个安静入睡的婴孩出现在陆涛身边。
她磕头再谢。
而那位汶娘李玟,则是身子匍匐在地,像是凡民接驾天子之时,虽不叩首,但却俯首。
面如死灰。
冯伟仰头继续看这幅镜花水月。
鲁方一路追随怀中金符感应而走,不管酷暑严寒,自己全身上下总是被好几层四季服饰包裹,反正此时的他也感受不到热寒,怕吓到孩子。
而他心口处的那张金符只有两个作用,一个帮他引路,找到鲁涛,另一个是帮他吊着这口残命,一个无半点修为打底的人拿命去施书上禁书,在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半条命了,但是仅凭他找不到那里,所以才回了祖嗣,谩骂处罚,他都认。
故而那张金符除了符胆有金光散出,其余如婴儿挥毫的寥寥几笔,锦上添花?对于鲁方来讲,雪中送炭。
只要能让他见到鲁涛,只要能......
一处小镇大道必经处,来往都是去镇赶集的行人,就在道旁,有一个支摊算命的年轻道人,不着冠只穿袍,桌上龟甲算钱,签筒毛令,摆了个齐全,旁边立了个两个幡,一个是可算,不准!另一个则是求签,定准!
自己则半个腿搭在桌子上,腰间使力,身子借着凳子向后仰,像个不倒翁一样在那前后晃荡,眼搭着来往行人,时不时的还跟人笑着挥手致意。
行人看客见他如此年轻,所立长幡也如此奇怪,他今个儿在这摆了一天了,太阳都到了半腰,可是这一碗垫肚茶钱还没挣出来,刚有一毛孩子跑来跟他求一签,结果钱还没收呢,就被他爹拽回家去了。
什么?怎么看出是他爹的?好嘛,那父子俩大脸盘子,小眼大耳,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都信!
眼看赶集的都纷纷驱车赶驴打镇上出来走了,他这坐道边吃了满嘴的土灰,也没见这些位来找他求个签算个挂啊,哎呦这可怎么办啊,算了,睡吧。
就在这一整条队伍最末尾,有个身穿裹实,面容小巧,年纪轻轻的绾发妇人,赶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直在路边摆摊的年轻道人,她呀,以前找这位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年轻道人求过签,算姻缘,求了个上签,也得许配了良缘,一番犹豫之后,故意放慢脚步,看准时机,一溜烟就跑到那个翘腿昏睡的年轻道人摊前。
“道长~”年轻妇人红着脸,嗓音温糯的小声喊了一句,不为别的,那年轻道长睡觉时也显得好生英俊,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她现在也初为人妇,也该有点距离,但是来还签,应该没啥。
这不说还好,一说话,一点没准备的年轻道人吓得一哆嗦,力气不稳,直接向后仰了下去,好嘛,袖子里还掉出来点东西,年轻道人原本该屁股着地,眼睛一撇,啥也不管的在落地前如鲤鱼打挺一样翻了个身,让自己来了个蛤蟆铺地,尘土飞扬,吃了满嘴灰。
“呀!”倒地的那个吓了一跳,站着那个也吓了一跳,妇人赶忙捏着脚小跑过桌子伸手搀扶道人。
满脸黄灰的道人趁机将那根下签重新放回袖子里,叫苦不迭的总算是站起身,直到这时候妇人才想起来,坏,跟人小道长有肢体接触了,但也不敢声张,扶起人之后连忙后退,脸红的跟刚熟完全通透的樱桃一样,两个小手拽着衣服下角,好生怜魅。
站起身扶好凳子的年轻道人姓吕,单名一个品字,扑了扑身上灰尘,这才转过身看着年轻妇人,他见妇人如此反常,羞羞涩涩,眼睛都不敢正过来看他,他也想不明白,那也就不问,一瘸一拐的拉着凳子重新坐下,还好桌上吃饭的家伙事儿没跟着翻咯。
吕品侧过头,清了清嗓子,又啐了好几口,嘴里吐出不少砂砾,从挂幡下的布袋里掏出来一卷放好的方巾,擦了擦脸,这才回过头笑道,
“吕品一时失态,让您见笑,让您见笑。”
吕品不露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妇人,视线突然一凝,暗地里咽了一口水,那一副厚重衣服都掩盖不住的浑厚雌壮风景,好嘛,下山以来没想到自己先得了袖中藏了许久的下签,真是大凶啊!大凶!!!
妇人像是自己解不开一个结,脸上愈发红润,都能滴出水来了,见吕品在看着她,更是一股子羞意,不敢再搭话,从袖子里掏出半吊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跑去追赶车队去了。
“嗯?”吕品傻那了,抻个脖子想要挽留,没问明白呢,结果这一出声,妇人更是打了鸡血似的,越跑越快。
吕品手指轻点三四,这才眉开眼笑,心中了然,留下二十铜板,其他铜钱往地上一撒,遁入土里。
城中各个真苦命人那里,无论乞丐难民,都发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再闪,跑进一看,哎!又捡钱了。
眼看太阳快落了,路上也没几个人了,道人就拿起布袋开始收拾家伙式,折叠小桌收好,背在背上就要走。
一缕黄沙卷来,迷在了吕品眼前。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个转身看向大道远处,一个走路一高一低的人缓缓走来,全身包裹的比出嫁的妇人还要严实,只露出一双沧桑深邃的眼眸,吕品两手都在把算凶吉,额头汗珠都渗出来了。
两手停,双手颤抖却不停,道人脸色气色都顿下太多,他只算到了事因,事经,却无事果。
但就算是前二者都已经让他心中大憾,他明白自己拦不下这个木匠,但有些话是要说,道门无为不为有为,一念又一念,但却永不止三千。
道法万千。
吕品冲着鲁方前来方向走去,心跳愈发加快,因为这个男人对自己做的事情,太过于狠辣。
吕品拦下鲁方,看着那双已无眼白只剩红丝的眼睛,打了个稽首,腰间卦盘流转,生怕鲁方暴起杀人。
吕品嘴唇干裂,低头言道:“小道拦下师傅,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送您一句话。”
眼中半无老实憨厚的吕方已经许久没有开口,他嗓音沙哑,如木机搅动,路上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怪人,“道长请讲。”
吕品从袖中变出那壶从山上带下来的云山酒,递给鲁方,“一盅家酒,赠予鲁师。”
最后一句像是在自问自言,“怨天道轮回不尽,怨世上有悲无欢。”
鲁方面不改色,揭开酒盖,囫囵吞引,下一刻就将酒壶交还给了道人吕品,“谢过道长。”Χiυmъ.cοΜ
鲁方稍稍侧身绕过吕品,继续上路。
不远了。
吕品其实还有话想说,但是他肯定,如果他说了,自己定是九死一生。
得之坦然,失之淡然,正之必然,顺其自然。
吕品掐了掐自己脸颊,一柄道剑飞来,脚踏飞剑回山,哑然失笑,
什么九死一生,十死无生才对,自己又不是人家,若是说出这话,才真的是以口杀人,片言诛心。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一个声音响在吕品脑海,这是他听近百年的熟悉嗓音,“吕品,你总是喜欢拿顺其自然敷衍道途坎坷,但很少承认,真正的顺其自然与道法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
“只有你心中对这四字真有所悟之时,才会听到为师此言,即日起,吕品为了然道人,承我黄云一脉大道。”
御剑傲游云天的吕品眯眼感悟,再睁眼时,卧揽白云,万里晴空,已凝地丹,仙境可期。
而那个走进云岭的鲁方,从衣服里拿出两件鲁班匣,一个是女儿的,一个是自己的。
他凝望着那方浑然如新,每天都要擦拭的鲁班匣,心中叹气。
两方鲁班匣开,两座木棺跳出,逐渐变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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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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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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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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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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