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笑道:“不错,儿臣未入吴宫,便听说这吴宫上下没一个好相与的,而这般巧,母后一言一行都正印证了儿臣的想法呢!儿臣不但揣测母后偏帮柔妃打压儿臣,还在疑心着前儿刺客之事呢!慕容氏便是寻一千个理由来开脱,在儿臣看来,终也是最大的嫌疑者!便是儿臣与母后笑颜相对,只怕这满宫里的人,也该早已心知肚明,母后不喜儿臣,儿臣一朝被蛇咬,也时时警惕着母后呢!在这样的状况下,儿臣会特特跑到太后宫里,和兄长说那见不得人的私情密语,还叫这贱人听了去?”
她蓦地向慕容依依一指,虽无兵刃在手,却有刀锋的凛寒倏地闪过。
慕容依依未换衣衫,湿淋淋地软在林氏怀里,这一刻却似更加瘫软如泥,只一双幽幽大眼已禁不住满怀的怨憎,看着木槿的眼神宛如在看一条噬人的毒蛇。
而木槿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走到许思颜跟前,慢慢道:“这些栽污之言,连三岁小儿也不会相信,皇上竟会相信?”
自慕容雪将话头引到木槿行止不检上,许思颜再未曾说过一句话。
柳荫投于他的面庞,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却在木槿出言捅破与皇太后间勉强维系的那层窗户纸后,目光直直地凝注于木槿身上,幽深里有隐约的怒意闪现。
听得木槿问他,如潭深眸顷刻温雅如素月流辉。
他握住她的手,轻笑道:“既然三岁小儿也不会相信,朕若信了,岂非如三岁小儿也不如?那皇后该何等失望?”
他说着时,已不觉低头看向她的手。
握于他的掌心,她的手不若从前柔软,指骨明显地僵硬着。
这样的大热天,她的掌心竟是冰凉的。
她的话语虽迅捷凌厉不留余地,圆圆的脸庞看着却纯稚一如平常,一双大而分明的眼睛里却是与此刻烈日炎炎截然相反的淡漠,甚至没有她话语中的憎恶。
他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一挪,让她的身子靠上了他的肩胸。
慕容雪看一眼那藏于木槿花后始终没机会打开的角门,暗自叹息一声,说道:“既然皇后如此厌憎哀家,柔妃的话,的确连哀家也不敢相信了!”
临邛王一惊,忙道:“太后,若贤妃说谎,那贤妃怎会落水?慕容府的人无不知贤妃不通水性,胆子又小,怎会拿性命开玩笑,自己跳入水里找死?皇后所言虽有道理,可萧太子入吴两个月,皇后都不曾和兄长好好见过一面也是事实。今日……是皇后第一次单独……见……见到萧……”
慕容雪皱眉递过去一个眼色。
临邛王迟疑着顿住口,躬着身抬袖擦额上的汗水。
再说下去,连新帝新后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都要被捅破了。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正是新帝的疑心,皇后才无法和萧以靖相见,也从不肯主动提出要和萧以靖相见。
许思颜暗怒,却淡然问道:“舅父,不是说今日只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么?难道是皇后做主邀请了内兄?”
临邛王刚擦掉的汗珠顷刻又大颗涌出,只得道:“太后派人传话时,听说萧太子救了继源,又想瞧瞧萧太子的人品模样,便一并请来了……话说贤妃还有个庶妹,已至适嫁年龄,若能侍得太子身侧,也是两国幸事。”
萧以靖一直待在稍远处的木槿花下,抱着肩冷眼旁观,忽听得临邛王如此说,唇角轻轻一勾,漫不经心道:“好呀!我夫人时常觉得府中寂寞,若能多个人过去为她端茶倒水,让她抖一抖当主母的威风,她必定乐意得很。”
临邛王听得已不自禁地抖了一抖。
虽说庶出,好歹是他自己的骨肉,在家也颇是娇养,如今因那两位不肯上当,慕容依依又擅作主张,硬着头皮把庶女临时推出来当挡箭牌,不想萧以靖竟应得如此爽快。
蜀国名为属国,可也国富民强,且天高皇帝远,当年萧寻便曾无声无息地把他名媒正娶迎回去的大吴公主给弄没了,这才扶了滕妾夏欢颜为嫡妻……
如今萧寻还在,这个萧以靖看来更无情,又有个厉害的嫡妻在,真送个他们讨厌的慕容氏女儿过去,估计没几个月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了。
虽在意料之中,许思颜听得还是着恼,却笑道:“亲上作亲,听着果然不错!”
临邛王额上的汗珠便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慕容雪暗叹一声,柔声道:“罢了,这事待会儿边喝茶边聊吧!桑青那边的云海白毫应该早就烹好了,再不过去,那茶需改了味儿。柔妃、萧太子先去把衣裳换了吧!”
再不提慕容依依被推落水之事,自然也顾不上再质疑木槿与萧以靖清白与否了。
慕容依依尚一脸委屈之际,萧以靖已拂袖道:“臣谢过太后,但这宫里的衣物,臣可不敢换。”
慕容雪含笑,“怕宫里没你合身的衣衫?”
萧以靖淡淡道:“怕不小心迈错了脚步,又被扣上什么罪名。话说我母后当日离开真是她毕生所做的最明智的选择。若她留在吴宫,以她那种只知扑在医药之上的心智,便是有天下至尊保护,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目光转向了许思颜,冷凝的眸子墨色浓酽,如化不开的幽夜。
如今许思颜成了天下至尊,他保护得了他的心上人吗?
又或者该问,他愿不愿意用他的一切去爱她护她,以及……懂她信她?
萧以靖的言外之意极明了,吴宫处处危机,萧木槿若是和夏欢颜一样的性情,再怎样纯良无害,也能被人活活整死……
听得提到母亲,许思颜胸中一抽,再低眸看向娇小玲珑的妻子,便宛如有只无形的手捏着自己的心脏,正一点一点地收紧,让他几乎窒息。
但他素袖轻轻一摆,终究低低地笑了起来,“内兄放心,朕前日便说过,若有人意图谋害皇后,便与谋害朕无异。朕,不会容得他们放肆!”
木槿撕开了与慕容氏情深脉脉的面纱后,萧以靖更是随之毫不容情地摆出自己的猜忌,不留半分情面;许思颜无法明言,却也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对嫡妻的维护……
慕容雪脸上的温厚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淡淡睨向萧以靖,“哀家向来视萧寻如友,瞧来是哀家眼光有误。萧寻……早就将哀家当仇人看了吧?”
以萧以靖的年纪阅历,当年夏后在吴宫之事,自然只能从萧寻或夏后本人那里听说。夏后已逝,何况又是许思颜生母,慕容雪不便提她,遂只提带她离开吴国的萧寻。
而萧以靖听说,竟然嘲讽而笑,躬身道:“太后娘娘错了!父皇向来感激太后!”
众人尚未回味出萧以靖话中所指,慕容雪、许思颜已一起白了脸。
木槿却仰起下颔,看向身畔的许思颜,方才冷锐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龟裂。
那是……不自禁钻出的一缕担忧。
夏后弃先帝与他而去,转投萧寻怀抱,一直是许思颜十余年来的心病,触不得,碰不得,更提不得。直到泾阳侯府木槿解他愤郁,这才渐渐释怀,却始终有着心结。待欢颜拖着病体来见他最后一面,这心结已转作撼痛。
他注定这辈子不可能与生母团聚,哪怕一天,或者一个时辰。
太后想借萧寻挑起许思颜心中旧恨,萧以靖平平淡淡的“感激”二字,却顺利地将那恨意引向了太后。
若非慕容雪容不下夏欢颜暗中使计,萧寻根本不可能顺利带了夏欢颜回蜀,许思颜便未必与生母一别十七八年,再见面便是天人永隔……
许思颜身形有些僵。
前尘如烟,依然是焚着心的火焰,时不时灼烧着早已生根发芽的那点执念。
凉薄似清霜的黑眸从诸人面庞扫过,低眉投向木槿。
木槿却早已收了那缕担忧,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向萧以靖微笑道:“细想果然如此,还是五哥最懂父皇心思!”
她既已决定与慕容氏挑明嫌隙,再不肯虚与委蛇装什么孝女贤媳,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踩了太后一脚。
从此她担了不孝的骂名,可再有人害她,凭谁也会首先疑心到慕容雪,再不容她以伪装的笑容和温善高高在上评判是非。
慕容雪面庞端肃而痛心,一时不曾说话,临邛王却已气得哆嗦,上前道:“皇后,百善孝为先,你怎能和一个外人联手对太后如此说话?这又置皇上于何地?”
木槿嘲讽道:“我不孝又如何?婆慈媳孝这戏码太后有兴趣演,本宫却腻了!谁爱演继续演去,本宫只知辱我者杀,害我者死,想把本宫当猴耍的长辈,本宫一样要看她的猴戏!”
“你、你……”
临邛王再不料新后竟如此泼辣狠毒不留余地,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样?”
木槿甩开许思颜忽然握紧她的冰冷手指,目光扫过临邛王、慕容依依,寒声道:“若你不服,只管纠集你那些朋党参劾本宫去吧!能把本宫参下这后位,便算你们本事!否则这宫里还轮不着你慕容氏还对我指手划脚!夹着尾巴好好当你们的官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便罢了,再想阴谋阳谋摆布暗算我,别做你们那春秋大梦了!琇書蛧
慕容雪在旁已忍不住地叹息,”皇后,你口口声声说哀家要害你,慕容氏要害你,但现在你不是好端端的?倒是依依……“
”咦,怎么都在这里?“
身后,忽有女子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首,转角处苏亦珊携了名侍儿款款而来。她本就清丽,如今一袭素色衣裙裹于烟柳之中,愈增雅静之气。
她缓步走至近前,仿若没看到眼前尴尬情势,屈身行了礼,一双妙目横波,清莹莹看过众人,浅绯的薄唇微弯,微微笑意如碧痕破开静水,有种无法言喻的静美。
她道:”桑青姑姑那边早已烹好了茶,臣妾在那边久候不至,可叫人来回寻了几遍了,原来却在这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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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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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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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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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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