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呼呼大睡,秦皖山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徐漱已经端着铜盆站在耳房里了。
“冬至,午时才去养心殿呢,你怎么这么早喊我?”秦皖山捋着袖子打哈欠。
徐漱给他递帕子:“难不成你准备睡到日照八砖?人家宫外要上朝的、觐见的官员早在夜里就开始准备了,你还嫌我喊你早?我估摸着卯时过半,养心殿那边就会有人来接你走了。你这算是进宫第一次觐见皇上,不可能让皇上等你,只能你在养心殿候着皇上下朝。”
“日照八砖?这又是什么典故?”秦皖山接过帕子迷迷糊糊嘟囔道。
徐漱不搭理他,转身去拿秦皖山最正式的一套外衣。秦皖山是没有功名、爵位的十来岁未及冠少年,其实平日里穿的都比较随意。可今日觐见皇上,又有外宾,就不能在衣着上马虎了,不然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不尊礼制,会很麻烦的。
秦皖山漱了口净了脸,起身看到徐漱拿来那件大红绣金云纹曳撒,抖开来要给秦皖山穿。
秦皖山突然很别扭,徐漱从未真的服侍过他,顶多端茶递水,像这样贴身服侍更衣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有些不自在,觉得面上热烘烘的,幸而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秦皖山唯唯诺诺道。
徐漱不疑有他,她也只是伺候过政哥儿更衣,以为像秦皖山这么大的公子哥多半都是自己换衣服,便把曳撒给了他。
秦皖山自己穿好了衣裳,徐漱又把革带递给他,道:“要我帮你系一下吗?”
秦皖山慌忙道:“不了不了,我自己来自己来!”说着便笨手笨脚地系革带。徐漱以为他只是心里紧张,淡笑着宽慰他:“你慌什么,你不是吹自己七八岁就见过皇上了吗?”
秦皖山支吾了几声,挠着头发干笑着。徐漱见他穿戴好了,便走过去靠近他的身子,伸手帮他整理衣角什么的。秦皖山自从单独住一个院子后,就再也未和年轻的女孩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了,此时此刻,他背对着徐漱,感受着她的手在帮他调整革带、压平曳撒的衣褶。秦皖山不仅脸热得烘烘的,就连耳朵也烧得发烫。他觉得自己很怂,又狼狈,还很不地道,人家徐姑娘霁月清风般光明磊落帮他的忙,怎地自己会有这种不尊重人的想法?什么姑娘的手,什么碰他身子,果然那句话说的没错,心中有佛,看人即佛。那他算什么?他知道不少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家里都有通房大丫头,他虽未通人事,却也从身边玩的狐朋狗友口中有所耳闻。威远伯府是他大伯母郑氏管家,郑夫人严令禁止“通房丫头”这种人群存在。家中爷们只要习武开蒙,便将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们全部换成小厮和长随。秦皖山虽不受郑夫人待见,可也没被她使坏给他安排什么貌美的小丫头。
秦皖山素来也自带异性绝缘体质,就算和京城武陵少年们嬉闹,周围人也不敢给他安排姐儿伺候,毕竟秦皖山早早地就和嘉平郡主有婚约,谁敢给寿坤长公主的女婿安排姐儿啊!所以秦皖山越发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心里有鬼,对徐姑娘有非分之想才会不敢坦荡地看她。
徐漱当然不知道秦皖山在脑补什么,她拍了拍秦皖山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给你梳头。”徐漱奇怪这人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就算紧张,这也太紧张了吧?反应都慢了半拍。
秦皖山刚想说不用,毕竟这段时日都是自己梳的头,随便束个发髻就成了。
“你今日可是要去见皇上,怎么能随随便便扎一下就走?你还未及冠,其实是不能束发的,我以前在家常给我弟弟妹妹梳头发,男孩子的发式我也会呢。”徐漱强行把他按在凳子上,从盆架子上拿过一把木梳。秦皖山有些绝望,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了呢?
徐漱站在秦皖山身后,两人贴得很近。屋内烛光昏暗,徐漱只好低着头再靠近些。她灵巧地散开秦皖山的头发,先用梳子仔仔细细地梳通头发,再小心地双手捋顺。
“你头发挺硬啊,又厚又密,不过我觉得你脾气还蛮好的。以前常听人说,头发粗硬的性子急,头发细软的性子温顺,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徐漱边给他梳头边闲聊。“你头上是一个旋哎,政哥儿也是一个旋。你听没听说过,一个顶乖,两个顶坏,三个顶是老妖怪!”
秦皖山忍不住笑了,他真没想到徐漱还会说这些俏皮话。
“你笑什么,就准你和李茂打趣别人不成?”徐漱拿着梳子,把秦皖山后脑勺的碎发往上梳,将长的一束头发攒置于头顶,先用红丝结发,再将这一束头发编成一条大辫。
“对了,我甚少见你戴头饰,前几日还见李茂的发绦挂金坠角呢,你怎么就光秃秃地?”徐漱好奇道。
秦皖山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幼双亲不在,没人给他张罗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不能同李茂相比。
“我嫌麻烦,叮叮当当的,也就李茂浮夸,喜欢那些玩意儿。”顾皖山只是这样解释。
“也是哦,都没人给你梳头,李茂还喊夏荷给他梳过头呢,我都没见你找过我们。我日日见你只打个发髻,有时候也扎不好,你不如以后找我来帮你好了。”徐漱手巧,梳的又快又好,她怕束得秦皖山头皮疼,也没有给他扎太紧。
“好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铜镜来。”徐漱满意地端详着秦皖山的发型,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秦皖山刚想说别跑了,徐漱却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出去拿镜子了。
风风火火地,徐漱端着镜子又回来了。秦皖山靠近蜡烛,自己举着镜子端详着。真没想到,徐漱能给他梳得这样好!他前额和鬓角、后脑处都有些许碎发,徐漱也并没有刻意地去拿头油将碎发顺上去,只是很自然地让碎发散着。大夏十二三岁的少年,其实更多的还是留这样的发式,当然也有些头发留得快的,可直接戴网巾束发了。
“怎么样?我手艺还不错吧!”徐漱难得面露得意,歪着头笑眯眯地看他。
秦皖山有些踌躇,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只“谢谢”二字。大抵他还是较为口拙,其实他很想夸徐漱几句,但夸她扎得头发好,岂不就是夸自己?所以又怕徐漱多心,觉得自己很自恋。
他突然很羡慕李茂,李茂找夏荷梳头也好,干什么也好,都很自然。为什么他只要单独和徐漱面对面时,就语塞了呢?
“你快去用早膳吧,我方才看夏荷已经摆桌了。”徐漱收起铜镜,叮嘱他道。
待秦皖山进屋吃早膳,李茂第一个大惊小怪道:“哟,秦公子,你这头发谁给你梳得?很俊嘛!”
秦皖山其实和李茂在一起脸皮够厚的,可今日这头发是徐漱亲手梳的,他感觉被李茂给调戏了。
没想到徐漱瞪了李茂一眼道:“怎地,是我给秦公子梳的,你也要我给你梳?”
李茂立刻拼命摇头,他怕了徐漱了,谁晓得这丫头会不会把他头发薅下来一把。
“那就食不言,用膳不要说话!”徐漱说完,摸了摸政哥儿可爱的小揪揪,在他嫩滑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捏,手感真不错!
吃过早膳,李茂和政哥儿一同去文华殿,夏荷跟着。秦皖山则在正屋里等养心殿的人来宣他过去,徐漱翻着桌上的书,屋里静悄悄的。
秦皖山此时特别坐立不安,他偷偷地瞟了几眼徐漱,只看见她端坐着的样子很温婉。他又怕被徐漱发现他在偷看,便克制着自己只盯着门看。
徐漱看了会书,叹口气道:“这天不亮看书还真费眼睛,你们以后可别挑灯夜读了。”
秦皖山啊,嗯了几句不成话的声音,发觉徐漱可能只是有感而发地自言自语,便安静地没有打扰她。
徐漱想着李茂今日定是要答不出师傅的问题了,“季氏将伐颛顼”,最开始李茂连“颛顼”二字都不认得,还是政哥儿告诉他,这两个字念什么。想到这儿,她不免轻笑着脑补李茂拉耸着脑袋,被郑祺炜训斥的样子。或许李茂还会和郑师傅扯一些有的没的,郑师傅恐怕又要气得拍桌子,回头罚李茂抄书若干遍吧。对了,那个辽王世孙,身边的两个伴读不知道什么来头,尤其是昨日那个陈迁,简直是个无赖。徐漱想着辽王家能把这种人安排在世孙身边,也是没脑子的。看来辽王气数已尽,皇上发作只是早晚。
秦皖山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偷偷地看一眼徐漱。他自小身边没有这么知书达理的姐妹,八姐还跟他打过架,五姐呢大他好几岁,总是劝和,但急起来也是会骂人的。就连记忆中的母亲,也似乎不是这样安坐在书桌旁看书写字的女子,只记得母亲拉着他在开满桃花的院子里跑来跑去。
都说桃花是飘零之物,不吉。秦皖山是很清楚地记得大伯母郑夫人曾劝母亲不要在院子里栽种桃花,换成桂花、银杏什么的都好看。可母亲却不信这个邪,偏要在院子里种上桃花。春风拂过,桃花天女散花般洒落,小小的秦皖山就看到父亲母亲在落花中相互依偎。
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他也搬去了银杏胡同,那个院子便没人住了。因为父亲母亲年纪轻轻便去世,家里都觉得和那满院子桃花有关,便无人再去住那院子。郑夫人曾想令人砍了桃树换成石榴,可祖父却不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祖父看着一棵棵桃树,念叨着这句话,很颓然地走了。自此就连郑夫人也再不提砍树的事了,秦皖山就算回去也不会进那院子,偶尔回伯府请安路过外墙,只是盯着那些树枝回忆起和父母的只言片语罢了。
不知怎的,秦皖山竟然想到了这些。他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奇怪,到底还是自己乱了本心,胡思乱想,还是怎样?不过他又想到下个月十七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便慢慢沉下心来。也不知那日能否请假出宫,宫里是不准烧纸钱的,他很想回去给母亲上坟。
徐漱揉着太阳穴,觉得起太早还是累着了。这时南雁推门进来送茶水,徐漱才站起来端茶。
“你喝点茶吧,提提神。”徐漱看秦皖山有些恍惚,还以他起得过早没睡醒。
秦皖山摇摇头,他不渴,只是心绪有些杂乱。
徐漱见他不喝,便将茶放在桌上,过去和他说话。“你起来活动活动,别总是坐着。”
秦皖山便起身,却不知道怎么活动。
徐漱又笑了,感觉秦皖山今天真的很呆,“你怎么了?是我喊你太早了,没睡醒?”
秦皖山啊了半天,还是低声说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下个月是我母亲忌日,我想出宫给她上坟。”
徐漱听了有些动容,秦皖山到底也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啊!不过秦皖山说完了话就后悔了,他以为戳到了徐漱的痛,慌张地解释:“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你父母……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懂!你这人就是这样,嘴上不说,心思倒是比女孩子还绕。我哪里多想了,看你慌得!咱们之间没必要这样说话,想说什么就说,自在些的好。”徐漱觉得秦皖山还是太敏感了些,她早就发现其实秦皖山很在乎她的身世,尤其是什么父母、兄弟姐妹这些字眼,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可徐漱很坚强,她刚遭难那会儿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天天噩梦到鲜血淋漓的惨状,耳边时常听到家人最后绝望的嘶吼。可她梦的次数多了,渐渐地也不怕了,也不疼了。有段时间她甚至还希望做梦梦到父母最后的样子,她更害怕就此忘记家人的长相。
不过自出安定王府后,一路风尘仆仆,直到入宫,她再也没有梦到过父母。可能是忙得无暇思及父母吧,又或许她已经慢慢地长大了,不需要再通过回忆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他二人又小声说了会话,秦皖山打了会拳,徐漱则等天亮了又看了会书。快要到了辰时,养心殿的内官才姗姗来迟。
这次为首的不是王兼济,是个面生的内官。他打量着秦皖山,只喊他“秦公子准备好了便走吧!”
秦皖山看了眼徐漱,徐漱正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二人一起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徐漱其实心里有些突突地跳着紧张,毕竟是去养心殿觐见天颜,行事举止都不可有半分差错。她使劲儿提醒自己这回可千万别再摔了盘子什么的。
秦皖山走在前面,少年人的身躯有些稚嫩的瘦削,却又有着成年人所没有的活力与轻盈。徐漱踩着秦皖山走过的路,紧紧地跟在他的影子旁边,仿佛被他牵引着走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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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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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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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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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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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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