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人偶在烟尘中僵直地站着,没有了秘境妖的妖力支撑,这些人偶都只是纯粹人偶了,再无法像之前那样维持这座城的虚假繁荣。
油彩男子从人偶中挤出来,脸上的油彩早就乱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远远瞧见他们,又是恐惧又是渴望,想要开口求救,却在张开的一瞬间被倒下的城墙压在下面。
“……阿弥陀佛。”独幽大师叹息着念了声佛号。
昭昭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抱着,立刻挣扎着要下去,这里有四个人,少了一个。
“夜月眠呢?”
她扶着荆沉玉的手站好,真意外男主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还知道用手扶一扶她。
听她醒了就找魔尊,荆沉玉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心口像堵着千斤重的石头,郁郁沉沉道:“未曾出来。”
“他不会这么逊死里面儿吧。”昭昭迟疑着,“他一定不会。所以他是故意躲在里面,现在可能还打算趁机逃走。”
夜月眠主修空间法术,这要是放在电视剧里那就是会因为经费过高而被提前安排盒饭的角色,就和古一法师一样。他待在快要坍塌完了的无方城里,他们不能进去抓,他可以御破空间自己走,走得比他们还快。
“夜月眠你出来!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昭昭特别大声地喊,生怕他听不见,一遍又一遍重复。
独幽大师意外地睨了睨她,又将目光投向荆沉玉,对于这位悯天宗的登仙境佛修,荆沉玉其实没多少好感,他修杀戮之剑,杀伐决断,可每次遇见悯天宗的佛修都会耽误事。
悯天宗的佛修亦不喜欢他,嫌他杀孽太重,他自不会主动去他们面前凑什么热闹。
一如此刻,只要独幽不开口,他就当没发现他在看他。
独幽见此,只能主动说道:“君上的心魔劫较之其他修士来得有些晚啊。”
金盼儿这次听见“心魔”二字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昭昭:“原来她是君上的心魔?”
昭昭还在找夜月眠,朝着四面八方喊,荆沉玉注视着她,冷冷淡淡回答其他人:“与你们无关。”
金盼儿以为是自己说的,有点尴尬道:“是是是,那是当然,跟晚辈当然没关系了。”
独幽弯了弯唇说:“君上不要把贫僧当做那些喜欢说教的同门。”
荆沉玉望过去,见他笑意加深道:“贫僧只是想助君上一臂之力罢了。”
“你,助本君?”荆沉玉微微拧眉。
“若君上信不过贫僧,那问心宗的流彩道君与贫僧是莫逆之交,她精于此道,定可帮君上解决问题。”独幽顿了一下,“君上都伤到这个程度了,还是尽快疗伤才好,如今夜月眠去向不明,若修界出了什么事,还得靠君上出马。”
“独幽大师修为亦不在本君之下,没有本君大师也能对付夜月眠。这世上所有事,所有位置,都不是非谁不可。”荆沉玉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这是独幽第一次和荆沉玉深入交谈,五百年前镇压夜月眠,那是魔尊的巅峰时期,他当时还不到登仙境,和荆沉玉一样是化羽境,甚至还比他高了几个小境界。
但因着是佛修,战斗力不如剑修那么强,所以最后镇压魔尊的还是荆沉玉。
那次他和荆沉玉只顾着战斗,根本无心多谈,他总是从别人口中了解这位剑君——清冷孤高,不近人情,对门下弟子极为严格,对他自己更是严苛,周身时刻充斥着极强的杀意。
他不收敛的时候,几乎是走到哪里哪里就阴云密布。
就是这样一个让所有佛修都看不惯,还干脆被悯天宗对立的人,现在却说了让他觉得意外清醒的话。
“君上说的是。”独幽点点头,“但无论如何,君上都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其实贫僧很惊讶,君上居然还能站在这里平静地与贫僧对话。”
要是他伤成这个样子,可不一定能这么强悍地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荆沉玉不但做到了,还坚持这么久。
“没什么可惊讶。”荆沉玉冷漠道,“本君的身体不牢大师操心。”
金盼儿:“……”你们大能之间说话能不能不要波及她这个小修士啊,看看独幽大师虽然还面色和善很是慈悲的样子,但气场已经因为君上的不识好心变了啊。
金盼儿摸摸手臂,一边是剑君的杀气,一边是大师隐含不悦的迫人灵力,她选择……
站中间。
恰好此刻昭昭那边有了动静。
她不死心地喊了几十遍,终于,在无方城无尽的烟尘中,一个黑色高瘦的身影满怀恶念地御风而来。
“闭嘴!”夜月眠气急道,“喊什么!叫魂呢!本座还没死呢!”
昭昭摸了摸额头的汗,她身上的伤也没比荆沉玉轻多少,又被荆沉玉这个宿主的虚弱连累,喊夜月眠这么久早就精疲力竭了。
见到他,她便哑着嗓子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要帮她和荆沉玉割裂。
她哪怕要做魔,也不要做他的心魔。
荆沉玉望向这边,昭昭知道他在看,但完全无视了。
夜月眠表情臭死了,他都御破空间马上就要走了,可听见她的喊声,这身体就不听使唤地把跨进去的一条腿给撤了回来。
早知道就再走远点了!
就不会听见这聒噪的声音!
“你真的很烦。”夜月眠恹恹道,“我怎么会忘呢?我现在恐怕做梦都是你的声音。”
他恶气道:“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你这么烦。”
昭昭不在意他闹情绪:“那说明我比你爹厉害。”
夜月眠:“……”
昭昭:“我不介意你也叫我一声爹。”
夜月眠:“……”
转过身,昭昭看了看在场其他人,现在怎么和夜月眠一起离开,不被他们拦住才是正题。
手落在胸口,想摸一摸那可以隐藏魔气的长命锁,如果有它在,刚才独幽大师应该没发现她是魔吧?
不对。
长命锁呢!?
昭昭低头,脖子上哪里还有长命锁,只有血。
“我的长命锁!”
昭昭转身就朝着快要全部坍塌的无方城跑去,长命锁肯定是在打斗时掉在城里了。
那是江善音给万禄阁卖了五十年劳力才换来的宝物,是江善果借给她的,对她还有大用处,用完得完璧归还,绝对不能出事。
手被人抓住,昭昭匆忙回头,见荆沉玉拧眉追来:“你去作何?城要破了!”
昭昭使劲挣开:“我的长命锁丢了,我得去找回来!”
荆沉玉想起她之前戴的长命锁,想都不想道:“太素宫有许多宝物,你可随意处置,不必去寻它。”
他想让她回来,无方城马上就要完全毁了,到时他们就能出去,她现在进去非常危险。
“不行,那是果儿给我的,不能弄丢。”
她太着急,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又挣开他冲了进去。
荆沉玉想都不想跟了进去。
两道白色翩跹的身影消失在无方城的烟尘中,夜月眠眼神微妙地扫了扫身边的两位,心里盘算着他现在走的话,独幽加上金盼儿可以将他拦住的几率。
好特么高。
该死。
坏事的臭和尚。
夜月眠瞪了独幽一眼,道貌岸然道:“城中危险,本座去看看那丫头。”
说完他就追着昭昭的方向离开,金盼儿留在原地,摸摸手臂,悄悄打量独幽大师:“那个,大师,咱们怎么办?”
独幽大师稳稳道:“等着,城破就走。”
金盼儿眨眨眼。
独幽大师一脸慈悲道:“女施主是蓬莱顾岛主的师妹,贫僧送佛送到西,等城破后,将魔尊与那魔女拿下,便送女施主回蓬莱。”
金盼儿笑开了:“谢谢大师。”
独幽温声道:“不必多礼。”
很好,君上走了大师就恢复正常了,果然,对待他们这种弱小,大能们会和善许多,当弱小真好啊!金盼儿超级满足。
无方城里,昭昭在废墟中跨越,身上很疼,可她没有半分迟疑。
有荆沉玉在外面,她只要不被一剑穿心,都还是可以活的,但长命锁丢了就没有了。
她答应过的事,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绝对不会食言。
荆沉玉一直追在她身后,在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的时候拉住了她。
“你疯了。”他隐忍怒意道,“跟我出去。”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太软了,和没骨头一样,好像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要被捏碎。
荆沉玉浑身不舒服,但还是没松开,想带走她,可昭昭不肯。
“你去外面等着就行了,反正现在也出不去,我再找找。你说我发疯,我又没让你陪我一起发疯!”昭昭急切道,“别耽误我时间了,都快塌没了!”
她这么着急,这么想走,荆沉玉眼睛微微发红,忍无可忍:“江善果送的东西便如此重要?足以让你如此奋不顾身?”
她是个魔,在荆沉玉看来魔都是狡诈自私滥杀无辜的,昭昭也不例外。
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她主动放出夜月眠,桩桩件件都没有冤枉她。
可对江家姐弟,对那江善果,她又变得那么有情有义。不过是个长命锁法器罢了,太素宫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法器,他根本都用不上,太低等了,可她当成宝贝一样。
荆沉玉真的不懂女人,或许,他想到,江善果和她好像定了终身?
太可笑了。
夺走他元阳的魔,跟旁人定了终身。
“他送的你东西,你如此在意。”荆沉玉红着眼睛在废墟烟尘中一字一顿地问她,“那我送你的呢?”Χiυmъ.cοΜ
昭昭愣住了,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发什么疯?
他送过她什么东西?心脏的窟窿吗??
见她完全没有意识,荆沉玉冷眸朝她摊开手,昭昭望去,诧异地看着他掌心那熟悉的芙蓉玉簪。
是荆家给江家拿来当定亲信物的那支芙蓉玉簪,阴差阳错落到了她手上,她死时一起灰飞烟灭,复活后又依然别在发间。
不见了吗?
昭昭摸了摸头发,还真是,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应该是之前打斗的时候。
可这……这都哪跟哪啊。
“他送你的你视如珠玉,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找回来。”荆沉玉的声音冷寒彻骨,“我送你的你弃如敝履,何时丢了都不知道。”
昭昭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荆沉玉?”她也忍无可忍,“你放开,你说我发疯,我看是你在发疯,他和我的关系岂是你能比的?”
荆沉玉怔愣在那,心如刀剑在绞。
“你怕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吧??”昭昭匪夷所思道。
她的声音在轰塌声中显得很小,却有极大的杀伤力,让荆沉玉瞬间清醒。
他方才真的是疯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走火入魔了吗?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走的是她的火,入的是她的魔,昭昭这个心魔,真的影响到他了。
今日是让他如此这般,明日呢?后日呢?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彻底操控他,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心知自己现在最该在意最该做的是什么,可到了嘴边,荆沉玉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
“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一扯手,将她直接拽到了面前,几乎撞在一起。
她在四溅的火花里惊诧地看他,他淡色的唇微微开合道:“我与你,是只能活一个的关系。”
他没有温度的淡蓝眼睛里倒映着她呆呆的脸:“我与你是肌肤相亲过,哪怕我念一千个一万个逐尘咒,日日夜夜泡在静心池中,几百次试图洗去这段记忆,都洗不干净的关系。”
在远处查看情况的夜月眠:……
我的天道,啊不对,我的魔道啊!
那是谁?那是剑君荆沉玉?他都说了些什么?
真是……精彩精彩啊!!
夜月眠当场海豹鼓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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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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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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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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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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