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
门在悄无声息中被推开一道缝隙,披着波本壳子的降谷零在夜色掩盖下迅速闪身而入。小心锁好门后,他转身用力地一把搂住诸伏景光的肩膀,攥起拳头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嗓音带着战栗和后怕,紫灰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诸伏景光,低声说道:
“Hiro,你吓死我了。”
“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轻易地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
剩下的话没有能说出口,降谷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理智与身份而言,他没有立场去指责诸伏景光。正因为了解彼此,他完全能理解诸伏景光的决定:为了保全身边的人、为了保全警方的情报,被逼到绝路的卧底没有其他的选择。若是易地而处,他或许也会做出和诸伏景光相同的决定。
在接下卧底任务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面临道德与信念的折磨、感情与理智撕扯、生与死的诀别。
诸伏景光看着气急败坏揪着他的降谷零,猫眼里流露出几分庆幸的笑意,他本没想过还能活着见到他。诸伏景光叹息地拍了拍好友的肩,十分熟练地将正在原地炸毛的人按在了座椅上,递给他一杯水后安慰道:
“抱歉,零。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都是组织的错和那个追着你不放、想要向组织邀功的黑麦的错。”
降谷零吨吨灌了几口水,润了润来时路上因紧张后怕而干涩发哑的嗓子,语调不爽、夹枪带棒道:
“呵,平时一副云淡风轻又高傲的样子,和我抢起你做的饭时脸皮厚得很,天天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装酷,话少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哑巴,结果没想到一遇到立功的机会就迅速翻脸不认人。”
降谷零又喝了一口水,将杯子‘啪’的一声放在桌面上,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
“Hiro,就当你之前做的饭,喂到了狗肚子里。”
“啧,侮辱狗了。”
“…”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地看着被气得开启嘴炮模式为他抱不平的降谷零,融融暖意与无奈一起涌上心头。不过看好友这么生气的样子…诸伏景光意有所指地试探道:
“零,黑麦是组织的人,捉捕叛徒原本就是他的职责。”
降谷零神色一僵,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怪声怪气阴森森道:wWW.ΧìǔΜЬ.CǒΜ
“是啊…他是组织的人。”
“总有一天,我会捣毁这个组织,将他亲手逮捕。”
果然...
诸伏景光若有所思:零之所以这么生气,恐怕之前一起出任务时对黑麦印象其实不错,但他暂时不能告诉零黑麦的身份。第一是无法确定黑麦话语的真实性,怕误导了零。第二假如黑麦说的是真的,他更不能将其身份泄露出去,哪怕告诉零也不行。
他与零之间的信任,不该牵扯到其他人的秘密。
诸伏景光给说得口渴的降谷零重新在杯子里添满了水,十分有耐心地在一旁坐下,等待好友平静下来。卧底生活平时危险重重,今天又险些面临生死诀别,降谷零如今的嘴炮其实只是在信任之人面前的发泄。
不过片刻,降谷零重新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周密可靠。他清清嗓子试图将刚刚自己孩子气的行为忘在脑后,目光转向诸伏景光问道:
“Hiro,你是怎么暴露的?”
诸伏景光眼前浮现出接头人胸前炸开的血色和死前的话语,叹息了一声:“见接头人时被围剿。接头人死前对我说了一个字:警。我想…也许组织的人已经渗透到了警方。”
“这群乌鸦真是让人无法忍受啊…嚣张到把这个国家当成他们后花园了吗?”降谷零神色不爽,双手合十陷入了思考:
“我的身份没有暴露,或许问题出在警视厅。Hiro,你有什么打算么?”
“嗯,我想…”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对视,语气平稳坚定,丝毫看不出在计划自己的死亡:
“我想让苏格兰被组织确认死亡,让诸伏景光被警视厅确认死亡。”
话音未落,他轻轻笑了笑,猫眼弯成月牙弧度,神情无害又狡黠:
“不过我暂时孤立无援。零,又要麻烦你了。”
“我会好好配合的。”
“真是的,不要和我说麻烦啊…”降谷零笑着和诸伏景光握拳轻轻对击了一下:“我们从小不就是互相麻烦的么?”
“虽然计划有些冒险。但既然是hiro的请求,我去安排,放心吧。”
降谷零顿了顿,hiro身份的问题暂时解决,另一个问题…他眸色渐深,回忆起天台上那个女人诡异陌生的态度,眼底翻涌起复杂和犹疑,开口问道:
“Hiro,你们是怎么遇到天台上那个女人的?”
诸伏景光闻言沉默了片刻,闭眼回忆起试图自尽的那一刻,每一秒的情景如慢速播放的影片般一帧帧在他脑海中滑过。半晌过后,他沉声道:
“零,这可能有些难以置信。”
“我很确定,她是在一瞬间凭空出现的。”
“在她出现之前,我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任何人。”
他天蓝色的猫眼染上了些许疑惑和不确定,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式,说出口的话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也许…是魔术?”
“凭空出现…”
降谷零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记忆里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化为一个个被打散的琐碎片段:幼时一见面就叫出他的名字、夏威夷时却忘记了幼年的他、天台上见到他又惊愕不已。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时而陌生时而熟悉的态度,对他复杂难言的教训,对他警校好友超乎常理的照顾,自称有和他们极似的家人,以及…她曾说过的,她即将不属于这个世界。
能骗过Hiro和黑麦,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近身接近他们的人几乎不存在。假设凭空出现是真的,一旦接受这个不合理,再将被打散的回忆碎片按照某种顺序重新拼凑,则会给出一个看似荒谬绝伦、又能隐隐解释她诡异态度以及来历的故事。
降谷零屏住了呼吸,恍惚间被脑海中荒诞的猜测拖入了思维的漩涡,紫灰色的眼眸失神地盯着屋内一角,双眼一眨不眨地圆睁着,紧紧抿住了嘴唇。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浑身的肌肉从紧绷发展到一片僵硬,胸口剧烈起伏不定,隐约有直接炸掉的趋势:
年幼时的亲昵依赖、十几年不间断的寻找、夏威夷的委屈和无法说出口的纠葛…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他眼前,随即轰然炸开烧成灰烬,震得他头昏目眩,被恼怒尴尬烧红的双眼在空无一物的墙上看见血红的两个大字:
一场笑话:)
降谷零听见了他皮肤下血液翻涌倒流的声音,额角青筋直蹦,唇色气得发白直往下沉,手中力量没控制好,不小心捏碎了脆弱的玻璃杯。
“…”
“零?你还好么?”
诸伏景光被自家幼驯染周身波谲云诡、仿佛有电火花噼里啪啦闪烁的气息惊住,猫眼里浮起一丝忧色,小心拉开降谷零的手替他清理指尖的玻璃碎片。
“呼——”
降谷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梢不自然地抽动,被火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似从牙缝艰难挤出:
“我、很、好。”
他必须好,毕竟还有组织,还有那个女人,还有那个黑麦在等着他处理。
“…”
明明一副被气到冒烟的样子,头发都快炸起来了。诸伏景光见状心里有些犹豫,看零的状态,也许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然而降谷零几个深呼吸后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接过诸伏景光手中的玻璃碎片,开始替自己打理杯子的残骸:
“抱歉hiro,我明天去重新买几个杯子回来。”
“没关系的。不用再买了,上次买的一套里有好几个杯子。”诸伏景光随意地摆摆手,目光注视着半蹲在地上清理玻璃碎片的好友,挣扎片刻后轻声问道:
“零,那个女人是谁?”
降谷零动作僵了僵,沉默不语地将地上玻璃碎片扫干净,又用湿纸巾仔细清除掉玻璃碎屑。用袋子装好碎玻璃后,他写了个便利贴提醒清扫工人注意安全,提着垃圾袋走向房门。出门前,他扭头对诸伏景光说道:
“Hiro,我只是暂时有些猜测,还需要证实,等确认了之后再告诉你。”
“垃圾我带走了,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诸伏景光:“…”
看着好友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的背影,诸伏景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有些意外和好笑:
他这是遭遇了波本的神秘主义?
在时钟的指针即将转过四点,诸伏景光终于替苏格兰的身份扫尾完毕,疲乏地揉揉肩颈后倒在了床上,意识昏昏沉沉间坠入了一场断断续续、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儿时,暖意融融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唤醒了沉睡的人。诸伏景光迷茫地睁开眼,发现他身前瑟瑟缩缩站着三个小男孩,各个眼里包着一包泪,低着头不敢看他。
另一个麦色皮肤的茶发女孩正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一根枯树枝,试图将树枝塞进他的手里。见诸伏景光抬头愣愣地看着她,女孩双眉一竖,脆生生强硬道:
“Hiro,抽他们屁股!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叫你小哑巴!”
时年二十五岁的诸伏景光:“...”
不用了,他不用跟八九岁的小孩子计较。
然而诸伏景光很快发现事情的发展由不得他,他似乎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被困在了梦境主人的身体里,用第一视角经历着梦境里的一切。
于是二十五岁的诸伏景光,看着自己亲手拿起了女孩子递给他的树枝,唰唰几声,抽上了哭唧唧又不敢躲的小男孩的屁股。
似心灵相通般,他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句孩子气的话,是他幼年时期的声音:
“妈妈说过,温柔善良不是软弱可欺。”
“绫是对的,对于欺负自己的人,要反击回去。”
“...绫。”
诸伏景光闭上了双眼,唇齿轻启念出这个名字时心脏处有绵绵不绝的牵念酸软流淌而出,夹杂着丝丝缕缕剜心般的疼痛,如带刺的藤蔓缠绕间渗入了他的骨髓。
他想起了天台上那个女人看向他时复杂而留恋、仿佛踏过错落时空而来的目光,用手紧紧压住了心脏的位置,眼角酸涩地喃喃道:
“这些...是另一个我的记忆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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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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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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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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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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