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潾将二太太的疑惑继续引向他所期望的方向。
二太太不记得是否见过这个姑娘,但确曾听闻,便道:“略有耳闻。”她点到即止,所听闻的只是只言片语,斯人已逝,她不想妄加评断。
“晓风曾从西偏门逃跑。”江潾又道,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要陈述一番,随即加重了语气:“在那之后,西偏门的锁便被换了。”
“因为晓风姑娘?”二太太不解,仅仅因为此事,大太太便将门锁换掉?下意识里,她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的确,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时,苑晓风尚是女扮男装的小厮,大太太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即使江潾依规惩戒发现了她的女儿身,但彼时苑晓风并未成为大太太的“眼中钉”。况且,苑晓风逃跑一事当时并未惊动大太太,大太太是在事后得知的,江潾已对苑晓风施以惩罚,若说为了阻止下人出逃,大太太决意更换门锁,未免小题大做了,更遑论此等小事何须大太太亲自出马?
那么,究竟是何原因令大太太做出暗中调换门锁之举,连掌管钥匙的秦伯也被蒙在鼓里呢?
“说起来,不得不提一个人。”江潾继续道,“晓风初来江家之时,顶替的便是此人。他曾是江家的小厮,因生重病,其兄长将他接了回去。秦伯曾经打问过,其兄长道他没几日活头了,带他回乡入土为安,此后便再未有消息。”
二太太静静地听着,看来江潾此番欣然应允前来西院,亦非为了抚琴而已,想必来之前便已想好要做什么了吧!
她轻挑双眉,让江潾接着往下说。
不急不徐,江潾走至案前,将案上的半面镜拿起来在面前端详,镜中显出他的半张脸,他再次以这样的视角看着自己,一如在鎏鋆堂初见这枚铜镜一般,心头盘旋的依旧是——何人会用这样的铜镜?
“婶婶可否告知,为何想要找到这枚铜镜?”他没有继续小厮的话题,转而问起铜镜。
“此事与那小厮有关?”二太太忖度,江潾不会无端从小厮说到铜镜,想来或是有所关联,但她需要确认。
“起初,我并未看出二者有关。”江潾亦未直接作答,“不过……”他顿了顿,“我尚有一惑欲解,若是婶婶能予告知,那么婶婶所惑,或许我能为婶婶解开。”
闻听此言,二太太揣摩着话中之意,听江潾的语气,他知道的或许比她揣度的还多,在她的揣度中,原本并不包括江潾对自己的所知,但眼下江潾既然能说出为她解惑一语,想必已然获知了什么,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她是否要对江潾据实以告?
人与人之间心思的较量,可云淡风轻,可汹涌澎湃。
二太太面不改色,江潾气度沉稳,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先迈出一步,先行解答疑问,然而交谈至此,触及的一方是二太太不为人知的私隐,另一方是江潾欲探根源的缘由,在拿捏不准对方的想法之前,他们彼此都有所保留。
正在二人皆未开口之际,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给大太太请安!”显然,为了让二太太听到,丫鬟的声量提高了许多。
二太太与江潾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怎的,二太太的直觉告诉她,江潾虽为大太太之子,却有意襄助于她,她有点儿后悔方才没有回答江潾的问题,错失了一次机会。
大太太在门口略做停顿,勉力让自己翘起嘴角,遂缓步走进屋来,杏儿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一个匣子。
见江潾也在,大太太先是一怔,但很快调整如常。
江潾向母亲问安,他并不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反而易引起母亲的疑心,但若什么也不说,又显怪异,毕竟他很少来西院,于是在母亲与二太太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就西院回廊廊柱开裂一事征询二太太的意见,似乎他们此前便在探讨此事,而此刻不过是接着说而已。
“那么,明日我便着人来加固回廊,一并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需要修整之处,婶婶意下如何?”
二太太点头应允,对于江潾突然冒出的回廊一说,她心领神会,这是江潾在找说辞,但他所说的未尝不是她所需的,回廊的廊柱的确开裂了,江潾居然看到了,可见是有心之人。
未再多说,大太太在一旁默不作声,江潾起身告辞,识趣地离开。
行礼告退,江潾出了屋外,未带走那张古琴,二太太会意,虽然与江潾的谈话不得已中止,心头的疑问尚未解决,不过还是有所收获的,毕竟江潾承认了是他将半面镜放在门口,这点对她来说很重要。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要与大太太展开一番“周旋”,二太太大致猜出大太太的来意——不是为了铜镜,便是为了步摇,看着大太太本就不情不愿的假笑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着铜镜凝神注目,眼中透着伤感之情,二太太知道,她猜对了。
杏儿依照大太太的指示,将带来的匣子交与二太太,随后便退了出去。大太太没有掩饰自己的感伤,看着铜镜,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着二太太道:“它们合起来便是一面圆镜……终究只余半面……”
她的声音少了以往的气力,整个人看起来亦不若惯常那般强硬,二太太不免讶异,再看那匣子,将匣盖打开,内有四块糕饼,规规整整地排放着,这是何意?二太太不由得感到纳闷——
她向来不喜食糕饼,对此大太太是知情的,即便她们已不常走动,但她的这个习惯一直未变,想必大太太还是记得的,不过既然特意送给她,为免大太太难堪,她还是收下了,向大太太道了谢,将匣盖盖好,放置到桌案上。
“弟妹不尝尝?”大太太却未就此止住,继续在那糕饼上“做文章”,她走近桌案,将匣盖再度打开,拿出一块糕饼,示意二太太品尝。
二太太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大太太竟得寸进尺,要她当面品尝,此举令她无法接受!
大太太仍未收手,见二太太不接,便将手中的糕饼放到案上的茶盘里,继而又将匣中剩余的糕饼一块块拿出来,堆放在了茶盘里。
二太太沉着脸,大太太的举动难免无礼,却执意为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匣中已空,大太太这才不紧不慢道:“既来探望弟妹,怎能空手而来?一盒糕饼,再寻常不过,任是谁见了,都只道人之常情罢了。”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将匣子推近二太太:“再仔细看看。”
二太太顺着大太太所指,再度审视那匣子,此时,匣中只余糕饼的残渣,别无他物,她不解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轻轻扣了扣匣底,“看来这糕饼确非弟妹所喜,竟不知这本是装八块糕饼的匣子。”
她将一块隔板拿下,露出匣中下层的部分,“既然弟妹不喜糕饼,我便拿去四块,弟妹不会嗔怪于我吧?”
二太太只觉喉咙发紧,匣中之物令她如鲠在喉,那是一双小巧的虎头鞋,旁边还有一张纸,上书一行生辰八字——“七月初十”四个字令她的呼吸几近停滞!
“你……?!”她满脸震惊地盯着大太太。
“弟妹不是一直对那个七月里出生的孩子念念不忘吗?即是你的心头痛,我这当姐姐的又怎能坐视不理?”大太太说得绵软,内里却暗含力道。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大太太面露得意,“‘做人一生两双鞋,来的时候虎头鞋,走的时候绣花鞋。’弟妹还记得吧?”
二太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啊,想想看,从慈溪,到扬州,再从扬州,到杭州,弟妹瞒着二弟,安安稳稳地做着江家二太太,那些无人知晓的过往,随着那七月里出生的孩子一同埋了,啧——”大太太眉峰挑立,甫一进门时的“柔弱”已荡然无存。wWW.ΧìǔΜЬ.CǒΜ
“原本,弟妹大可如此安稳地度过一生,即便二弟去了,也不会有人为难于你,可是啊……”大太太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你我本可相安无事,我亦可睁只眼闭只眼,非是我要为难弟妹,只因弟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我也是不得已,迫于无奈,不得不走出这一步啊!”
“哦,对了,”她又道,“弟妹有所不知,有人曾找老爷,想与江家攀亲,不巧,老爷当时不在,只好由我出面,那人不过是想要钱,这世上只要有银子,便没有买不到的……秘密……”她故作神秘,“一笔银子,便买到了弟妹的一个秘密,听说……”
大太太故意顿了顿,打量着二太太,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又占了上风。
“听说,”她接着道,声音也变得张扬,“在慈溪,小娃儿出生时便有一双虎头鞋,为人娘亲,打心底盼着娃儿一辈子喜气,弟妹看这虎头鞋,可与你缝制的无异?”
二太太靠坐在椅上,双目失神,身体颤抖。
大太太将目光移向那枚铜镜——她赢了,这枚铜镜终究还是属于她的,想要得到它,只需一句话:
“不如,我们做个交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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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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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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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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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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