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苑晓风“离世”,这是他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尽管江颋有所隐瞒,但他的心里却无比欢愉,能够映证苑晓风仍然活着,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欣慰。Χiυmъ.cοΜ
“开春前,困扰之事,会解决。”
这是他给江颋的承诺,亦是给苑晓风的承诺,更重要的,是给自己的承诺。
“困扰之事”带给江家、带给他们太多改变,他的沉默、妥协没有带来安宁,反而付出了更多代价。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在他踌躇之时,他再次见到了苑晓风,这个倔强的姑娘仍在努力挖掘着真相,尽管他知道,她想帮的人是江颋,但也恰恰帮助了迷茫中的他,令他看清了前路的方向——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让江家重回正轨,让他们的生活重回正轨,身处其中的每个人,是时候向前看了。
书信写毕,江潾派小七将信送出,当巳时的阳光投射在身上时,他迈进了西院的大门。
“婶婶今日相邀,不会只是想听琴曲吧?”
一曲抚毕,江潾抬目,凝视着二太太。
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邀江潾抚琴,一者的确是二太太许久没有听他弹奏了,犹记得江啸翀曾说过送江潾一张古琴,不幸的是,江啸翀罹难,此事也便不了了之,而后,西院再未有过江潾的琴声;二者,连日来的查探终于有了眉目,二太太有理由相信,那枚意外获得的半面镜,与江潾有关!
自从那支步摇莫名出现在西院,二太太便有所警觉,那日,她的狗居然睡着了,被喂了酒,既然如此,不如敞开大门,来个请君入瓮。
江啸翀在世时,在西院设计了一套机关,他喜好钻研此道,乐在其中,二太太亦由此学会了如何使用。平日里,除了打开桃树下的地洞,她并不会用到这些,不过,自警觉之后,她重启了这套机关。
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被触发的竟然是地洞!在二太太看来,那是最不可能被触动的地方,放在地洞中的物件虽说是她的珍藏,但对他人来说,不过是些普通之物,况且,有谁会知道那个地洞,冲它而来?!
遗憾的是,她未抓到人,然则也收获了另一个“意想不到”——在她踏出房门之时,看到半面铜镜放在她的门口!
二太太起身,缓步走向书案,掀掉一层缎布,露出一张古琴,她不动声色地将琴放到江潾面前。
但见那古琴造型古朴,质地考究,断纹为蛇腹断,以麻布包裹琴背两侧,于龙池、凤沼的面板上贴有两块小桐木,江潾一阵欣喜,轻轻抚摸,却也不由得腾起疑问。(注:龙池、凤沼为古琴底部的孔眼,上孔为龙池,下孔为凤沼。)
二太太自是知道他何以停下抚琴的手,神色从容道:“我代啸翀履行承诺,收下吧!”
江潾忆起叔叔在世时的情景,心下明了,可是事隔多年,为何今日旧事重提?
“啸翀当年在鎏鋆堂见到此琴时,便有意买下,奈何老堂主不卖,只得作罢,谁知后来……”
二太太默然,江潾听到“鎏鋆堂”三字,面色镇静,不过二太太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异样的目光。
“昨日,老堂主的孙儿来访。”片晌后,二太太接着道,“时隔多年,没想到老堂主依然记得当年之事,原来当年并非他执意不卖,而是另有苦衷,如今苦衷已解,老堂主念及此事令啸翀抱憾,耿耿于怀,放之不下,他与啸翀可谓亦师亦友,便嘱托孙儿将此琴交予我,亦是完成啸翀的一个心愿。”
江潾心中涌起一阵感伤,与叔叔的过往点滴似在眼前回放,同时,他也约略猜到了二太太邀他前来的另一个原由——鎏鋆堂。
“叔叔和婶婶的一片心意,我收下了。”他向二太太施礼道。
不出他所料,二太太接下来的话果然从鎏鋆堂开始,先是言及她记忆中的鎏鋆堂,她去的次数不多,这些年来更是再未去过,而后说到老堂主及其孙儿,江潾看到她的桌案上摆着一枚铜镜,那正是从鎏鋆堂所购。
“此事勾起了我的好奇。”二太太道,“果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寻了多日寻不得结果之事,竟这么……解了。”她看着江潾,眼神中透着笃定。
江潾旋即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天下之事便是蕴含机缘巧合,一个‘巧’,一个‘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的这番话想来如是,若没有叔叔当年赠琴之诺,老堂主的孙儿便不会拜见二太太,自然见不到那枚铜镜,二太太亦不会得知铜镜的来历;而他若不知铜镜一事,不会一路寻到鎏鋆堂,将铜镜买下,悄悄放在二太太门口;倘若这些皆不曾发生,那么他又怎会在那夜看见一个酷似苑晓风的身影,继而下决心改变当前的境况。
曾经,他在自己的眼前蒙了一块布,眼中所见,既实且虚,分明是真实的存在,他却假装视而不见,以为那样便可视作并未发生,一切都仍是希望中的模样——即便母亲错了,但错不至此,可以原谅;即便知道母亲做过的事,但谁不会犯错?母亲亦如是。
直至父亲与母亲产生巨大隔阂,父亲不惜延迟婚期亦要惩戒母亲,他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没有告诉他,但凭借对父亲的了解,他还是找到了原因——一封字字滴血的血书,俨然将尘封的往事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亲眼看到阿庆留下的血书,他为母亲营造的幻象一瞬间轰然崩塌,那一刻,阿庆的血、百里絜的血染红了他的双眼,那块蒙在眼上的布被他一把扯掉。
巨大的失望充盈在他心间,母亲仍是他的母亲,他还能是那个蒙着眼的江潾吗?
即便飞鸟,从天空飞过,亦会留下痕迹,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又怎能当作未曾发生?那已不止是错,而是罪!
有罪,便应赎!
“不错,我去过鎏鋆堂,那枚铜镜正是我放在婶婶门口的。”江潾道,没有拐弯抹角,没有遮遮掩掩。
二太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愿闻其详。”
江潾亦未推辞,坦然道:“当年,母亲丢弃了一枚铜镜,了解此事之人并非只有婶婶,还有我。”
“你?!”二太太愕然。
江潾点头:“那时我正去找母亲,看见婶婶尾随母亲,便一路偷偷地跟着……”
他将那日所见一一道来,句句与二太太记忆中的场景吻合,她没有想到,尽管她和大太太都异常小心谨慎,但在她们之外,仍有一人目睹了当时的一切。
“当时,我并不知母亲为何会那样做,更不知婶婶为何在母亲走后哭得那般伤心,不过,那枚铜镜实在是太过独特,令我久久未能忘怀。”
二太太的眼中闪过一抹忧伤,“那么,后来你是如何得知的?”
江潾自知这句话何意,便道:“后来,还是母亲与婶婶‘告诉’我的。”
“???”二太太不解,蹙起眉心,“此话怎样?”
“婶婶与母亲的嫌隙,我又如何看不出?当真是婶婶性情寡淡?若是如此,叔叔在世时,婶婶与母亲又何来另一番景象?”
二太太缄默,那时,她与大太太的确不像后来这般,有来有往,言笑自若,亦曾是她们的过往。
“婶婶越来越少出门,家中人人皆知二太太足不出户,西院鲜少与他院走动,可是这样的印象深了,婶婶难得的一些举动,便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关注。”江潾看着二太太,“婶婶当真以为西偏门是秦伯打开的?”
二太太心中一震,她趁夜从西偏门进出之时,难道不是秦伯为她开的门?!
“是……?”二太太几乎猜出了答案。
江潾颔首,默认,“是我。不过秦伯并未食言,婶婶所托之事,秦伯断不会泄露,他未向我告密,而是婶婶自己不小心‘走漏’的。”
“我?”二太太哑然,仔细回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怎么“走漏”的。
江潾憨然一笑:“婶婶的那身黑衣用的虽非江家布料,亦非江家店铺所制,但巴结江家者大有人在,有人给婶婶做了衣裳,拿到我面前表一表,显露的亦是店家的小心思。”
二太太了然,问题出在了制衣环节,为了不引起江家的注意,她特意命丫鬟找了家小店铺,没成想还是被江潾知悉了,想来许是丫鬟无意间说漏了嘴,而店家也是为了讨好江潾,江潾由此发现了端倪。至于秦伯,正如江潾所言,不会出卖于她,应是制衣一事令江潾顺藤摸瓜,一并发现了秦伯为她打开西偏门,方便她夜晚进出。只是,门是秦伯开的,钥匙是秦伯留的,江潾为何说是他打开的呢?
“叔叔对秦伯有恩,我是知晓的。”江潾继续道,“婶婶对秦伯仍可信任,他忠于叔叔,忠于婶婶,婶婶交待之事,秦伯守口如瓶。之所以说西偏门是我开的,乃因那门锁已被母亲暗中调换,秦伯毫不知情,而我则换掉了秦伯手中的钥匙,让秦伯以为门锁如常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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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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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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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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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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