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颋亦与之相当,原本英秀的面容更被满脸的络腮胡写上了沧桑与忧郁。
兄弟二人为彼此的变化都略感吃惊,但旋即便平静地接受了。
江颋叫了声“大哥”,开门见山:“柠儿来过?”
“嗯。”江潾应道,“你见过柠儿了?”
江潾微微点头,“晓风的事,是你告诉柠儿的?”
“是,柠儿来找你,你不在,我便同她说了。”江潾简要地回应。
江颋不动声色,继续道:“当年,柠儿离开江家去了蜀冈,你可知为何?”
江潾一怔,他们之间心照不宣,都知这是两人谈话的禁忌,为何今日二弟竟直言不讳?
“我娶了仪筠,伤了柠儿的心……”江潾并未回避,既然二弟直来直去,他也自当直言无隐。
“此谓其一,大哥可知其二?”江颋目光锐利。
“其二?”江潾蹙起眉头。
“恐怕这些年大哥从未想过还有其二吧?”江颋继续单刀直入,“不知大哥如何看待母亲?”
“二弟此话何意?”江潾面露不悦,江颋此言似乎意指母亲从中干涉,“母亲待柠儿很好,把她视作自己的女儿,难不成二弟所说的‘其二’指的是母亲?”
“我并未这么说,不过是问大哥如何看待母亲,仅此而已。”
“我很感谢母亲,她为江家付出了很多。”江潾不欲与江颋争辩,“我知道,因为栾姨娘的事,二弟与母亲有心结,但事情已过去多年,往日里二弟与母亲亦是母慈子孝……”
江潾还未说完,江颋直接拦截:“母慈子孝?!”他实在听不得这四个字,“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他已不愿再继续与大太太演戏的日子。
“大哥感谢令堂?那么,在大哥看来,令堂是怎样的人?”
“令堂?!”江颋言下之意令江潾震惊,过往的他完全不似今日,即使他与母亲有隔阂,至少还称她一声“母亲”,而今日的江颋似有不顾及母子情意之势,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共同经历着心碎的日子,这些江潾都能理解,再见江颋,他的确变得不同了,显然,有些事情在他身上投射了影响,但突然间指向母亲,江潾却感费解。
“二弟,你听到了什么?”江潾问。
“你认为我会听到什么?”江颋答。
他的语气令江潾愈发感到——江颋知道了什么。
关于母亲,江潾不否认,她有狠厉的一面,尤其是对栾姨娘的嫉妒,令她失了本来的面目,原本她并非那样,他眼里的母亲,对他,对父亲,对江家,有情有爱,她是温暖的,是包容的,温暖着他,包容着家。
“是柠儿……和你说了什么?”
江潾推测江颋之所以如此,许是与见过百里青柠有关。
“你觉得柠儿和我说了什么?”
江颋仍是用反问的方式,在诘问他。
“二弟,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已成过去,柠儿的离开,错在我!”
江潾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即便母亲未曾善待栾姨娘,但若非父亲对母亲无意,她又何至于此!”
“如此说来……”
江颋想继续,却被江潾止住:“今日你我兄弟见面,我不想谈论母亲。”
江潾的脸色很不好看。
可是江颋并不想就此止住:“为人子女,要孝顺父母,敬重父母,可是,如果她做错了事……”
“二弟,我不想再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江潾微闭双眼,此刻的他只觉头脑混乱,一边是他的母亲,一边是他的弟弟,他已经很肯定,江颋知道了一些事,否则不会一直追问。
“栾姨娘的离开,是母亲的错,可是,她亦为此付出了代价,她与父亲日渐疏离……”江潾扶额叹息,“终究,她是我们的母亲,是我的母亲……”
“大哥许是会错意了。”江颋轻笑,“大哥以为我是在为我娘的事问你吗?我娘是怎么过世的,大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江颋的眸光越来越厉,“今日来找大哥,是为柠儿!”
“柠儿?!”江潾一脸诧异,“这与母亲何关?”
果然,江潾并不知情!
如江颋所料,他的哥哥亦被蒙在鼓里,看来垅幽在信中所言非虚,只是这江家的陈年旧事,竟被一个外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垅幽究竟是何人?这个谜团在江颋的心里越滚越大。
在与垅幽见面前,他必须确认一件事:“大哥,你一向公正严明,若是现在发现母亲做错了事,你会怎样?”
江潾犹豫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知道母亲做过的错事,但那时他年纪尚小,有父亲掌管江家,可如今父亲越来越倚重于他,自父亲去淮安后,他要承担的也越来越多,父亲有意培养他,也便将更多的事务交予他处理,倘若此时发现母亲做了什么,他还能站在父亲身后,安之若素吗?
“父亲乃一家之主,还轮不到我做什么。”江潾还是决定搬出父亲这个救兵。
“大哥怕了?”江颋直切要害,“怕面对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大哥莫要忘了,家中现由大哥主事,父亲离开杭州前便已交代,如此,大哥会怎么办?等父亲回来解决?”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潾已经被搅得心烦意乱。
“我要去见一个人,此人与大太太颇有渊源。”
“大太太?!”江潾哼笑,“看来你是要与母亲划清关系了!”
“大哥,她是你的母亲,出于尊重,我称她一声母亲,但你可知她对我做过什么?!”
江潾欲说无言,他想知道,却又害怕触及真相。
江颋垂目,片晌后接着道:
“这并非今日来找大哥的目的,我无意要大哥知道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今日回江家,是要说一段往事,给大哥听……”
一日的光阴,如梭,似箭,如流水。
日暮时分,江颋从竹风小筑出来,一缕残阳尚未归西,暖暖的光线洒在地上,心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如将晚的天气。琇書蛧
竹风小筑,他特意要求江潾带他来的地方,原来竟是这般!
“那日,她一定很喜欢这里。”他想。
他想走一走她走过的路,看一看她看过的景,仿佛她仍在眼前。
在江家,他从未踏足过竹风小筑,只因她,苑晓风,他想来,看一看。
琴音想起,袅袅音符越过院墙,飘进他的耳中——是江潾,奏起了古琴。
“他也在想你了。”江颋驻足,“晓风,你听到了吗?”
此刻,他对江潾已不再有妒忌之情,有的只是同失去挚爱与知音的感伤,或许,他们失去的正是另一半自己。
江潾沉默着听完他讲的往事,他知道,这会带给他的哥哥震动,他又何尝不是?
10年前的偷听,垅幽的来信,意外收到的密函,拼凑起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他不知送函人是谁,何以知悉江家的秘事,又从何而知青柠的往昔,但他必须告诉江潾,不管过往的故事里是否有他们,现在和今后的故事里,必定有他们!
江潾的琴声哀婉凄楚,旧事触动伤情,若是竹笛在手,江颋愿意与之合奏一曲,许久,他们没有一起奏琴吹笛了,一场风雨在所难免,静好的日子恐已无多……
“给二爷请安!”
静默间,阿娣的声音打断了江颋的沉思。
他认得她,苑晓风在时,她们二人相交甚笃。
“何事?”江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他知道,下人们都怕他,在苑晓风的姐妹面前,他不想让自己固有的形象吓到她。
“二爷可否借一步说话?”阿娣小声道。
江颋颔首,径直向自己的庭院走去,阿娣默默地跟随其后。
又见到苑晓风生前住过的地方,阿娣不由得湿了眼眶,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二爷见笑了!”她快速地拂去泪珠。
“无妨……”江颋亦受到感染,心下凄然。
阿娣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我怕被人看见,便藏在袖子里。”
“何物?”江颋问。
阿娣将布包打开,是一支步摇,形为花枝,垂有坠子,下方压着一张纸条。
江颋糊涂了。
“昨日遇见个小乞丐,给了我这支步摇,说是有人让他给我的,托我转交给二爷。”阿娣道。
见江颋纳闷,阿娣又补充道:“昨日是我例行去绸缎庄取绸缎的日子,那小乞丐知道我的名字,我瞧他说得有板有眼的,他还特别转告说,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不识字,想着既是给二爷的,还是慎重为好,便收了起来。本以为二爷不在,不知何时能交到二爷手上呢,巧了,今日二爷便回来了。”
“给你这步摇的小乞丐还说了什么?”江颋问。
“别的……没说什么。”阿娣想了想,“哦,他说务必亲自交到二爷手中,不知这句算不算?”
江颋未再问及其他,允了阿娣退下。
打开纸条,上面只一行字:
“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
出自宋代谢逸的一首词——《蝶恋花》。
“何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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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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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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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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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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