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半镜流年>第 6 章 惩罚
  “好香啊!哪儿来的香味?”

  迷迷糊糊睁开眼,苑晓风本能地寻着味道,醒醒神,不是做梦,眼前确有飘香的饭菜。

  “醒啦?”秦伯已站在眼前。

  “嗯。”苑晓风揉揉眼睛,觉得身上有气无力,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禁苦笑,她瘫坐在地上,江潾转身离去,那一刻,她对江潾真正感到了陌生!

  “得感谢小七,要不靠我这双腿,怕是自己走不回来了。”她自嘲道。

  “你呀,进门就倒榻上,居然还能睡着。”秦伯指了指饭菜,“先吃饭吧!”

  “这次运气真好,醒了就有饭吃。”苑晓风从榻上下来,江潾的话言犹在耳——

  杖责二十大板!

  他不是林哥哥,林哥哥绝不会如此待她!他只是她的主人,是这个封建大家庭的主事人,虽然他们可以像朋友一样交谈,但却有着不同于朋友的身份!她在这里只是一个小厮,一个触犯了家规的小厮,他要罚她,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她感到恐惧,一个渺小如她的人,在这里生存下去,会经历怎样的人生?她能为自己争取什么?她有为自己争取的权利吗?

  苑晓风端起饭碗,和着心里的泪水,一口一口咽下碗中的饭菜。

  江潾坐在书房里,雅室清清,心下戚戚。

  长姐在家时,还能时常陪他在此谈心,二姐也会不时地过来看他,自从姐姐出嫁,这里便冷清了许多。仪筠在世时,他们相敬如宾,留在这书房中的记忆,却是寥寥。

  二弟江颋则很少踏足于此,受伤后更是再未来过,他们之间的隔阂横亘在二人中间,尽管他一直努力修补彼此的关系,但上一辈的恩怨情仇终究是抹不掉的,身在江家,他们承袭了物质的富有,却也承受了亲情的匮乏。

  他多么希望能像别家哥哥那样,与自己的弟弟随意说笑、打打闹闹、畅抒胸意,他与二弟从小一起长大,也曾亲密无间,他渴望去除江家留在他们身上的阴影,可是,这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像奢望。

  四兄弟中,三弟江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与他并不亲近,只有四弟江霈与他感情亲厚,这个弟弟10岁被父亲带回江家,虽玩世不恭,对他却敬重有加,没有束缚于各自娘亲的身份,没有因嫡庶之分而束手束脚,跨越藩篱,他们两兄弟倒是颇为合得来。

  江潾放眼望去,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从小便接受严格的家族教育,他肩上要挑的不仅是自己的今天,更有家族的未来,他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而这些,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我吃饱了,秦伯,谢谢您!”

  苑晓风拍拍肚子,走到秦伯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小时候爷爷特别疼爱她,连爸爸都说爷爷太宠她了,她就像个小公主,被家人用爱围绕着、呵护着,而现在……xǐυmь.℃òm

  “秦伯,我很想家……”

  “你那爹那般待你,你还想他?”秦伯是个爽快人,有一说一。

  “他不是我爹,我是被他绑了的,他骗了您的钱!”苑晓风言语中透着愤怒,想起那日的遭遇,仍令她懊恼不已,“那个骗子!我根本不认识他!在遇到您之前,他一直缠着我,我摆脱不掉,他绑了我,还威胁我,我太想让您把我带走了,看得出,您是好人,情急之下便没有揭穿他,对不起……”

  秦伯闻听此言,愤愤不平:“这个骗子,太可恶了!”对苑晓风愈加同情,“那你爹娘呢?”

  “我……和他们失散了……”苑晓风低下头,眼中泪光盈盈,爹娘,父母,对她而言,变得遥不可及,只愿他们安好,期待还有重逢的一天。

  秦伯走过去,轻拍苑晓风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唉……”眼见这可怜人即将再遭杖责之苦,不免心生怜惜,但江潾的决定他是理解的,站在江潾的立场,也只能聊以劝慰:“大爷是好人,他也有他的难处,这么大的江家,不能出纰漏,你明白吗?”

  苑晓风未语,泪珠掉落在粗布衣上,她用手轻轻盖住。

  秦伯挺了挺腰板,语气坚定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我说,这顿板子该打,看你以后还……”但看苑晓风的头越来越低,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江潾吩咐小七换了新茶,茶香相伴,看时辰,该行罚了,心里升起莫名的异样。

  处世如他,家族的熏陶,生意场上的历练,见过的人不少,为何一个新来的小厮却似撩动了心内一角,令他生出一丝困惑?苑晓风的到来,让这间书房里的他再度有了笑颜,那一刻,他是愉悦的,不是吗?原本惩罚一个下人无须这般费心,为何看着那人的眼睛道出“杖责二十大板”竟会有所不忍?卑微如斯,却自在如斯,直觉告诉他,他不愿动用家法,可是,暂主家中事务,他要服众,必须如此!他说服自己没有做错,错在那个小厮,他,理应如此!

  未时,家中下人皆已聚齐,苑晓风趴在长凳上,牙关紧闭,目光冷滞,大板高高举起,她悲哀地闭上双眼。

  一板,重重落下!

  两板!!

  三板!!!

  ……

  疼痛!

  锥心的疼痛!!

  撕心裂肺!!!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19年的她,何曾受过如此惩罚?!

  几个下人害怕了,不忍直视,悄悄将头扭过去,不敢再看那慑人的大板。

  苑晓风的意识渐渐模糊,痛楚、羞辱叠加在胸口——“死了,就可以回去吗?妈,爸,对不起……”

  一抹淡蓝身影在院门口掠过,院墙一角,几瓣桃花飘然落下……

  春日里的江家,原本温暖、静谧,经过这番惩戒,空气中弥漫出些许紧张气息,下人们的脸上终究还是留下了这件事的印记——

  做事,认真地做事,主人治下再宽容,犯了错必受严惩——亲眼目睹了杖责一幕的下人们,都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只是,好奇害死猫,人的好奇心会随着小道消息的蔓延而膨胀,愈加出乎意料的,便愈加抵挡不住诱惑,传闻便如此流窜而出,将一颗颗不堪寂寞的心搅动,转而变成嘴上的谈资。

  “听说了吗?她是个女的!”

  “听说了!”

  “嘘,小点儿声!”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啧啧,怎么没看出来呢?”

  “我就说嘛,那么柔弱,根本不像个男人!”

  “如何发现的?”

  “哟!布衫都染红了,换衫时……”

  “吭吭——”一声咳嗽打断了丫鬟们的谈话,打探小道消息的兴奋劲儿瞬间被冷却下来,几个丫鬟惊得立时变成哑口的鸟儿,想叽喳也发不出声来了。

  “怎么,不干活吗?”说话间江霈已站在几人身前,丫鬟们慌忙躬身请安,面面相觑,“四……四爷……四爷恕罪!”

  江霈适才回来,见这几个丫鬟凑在墙根下津津有味地嚼着舌根子,全然没注意到他已近旁,只听得什么“布衫都染红了”,不免心生疑惑,却也并未责怪她们,只是问道:“什么布衫染红了?发生了何事?”

  几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心知在背后议论是非被主人发现的后果,都不敢主动回话。

  江霈不悦,指着其中一个小丫鬟命令道:“你说。”

  小丫鬟战战兢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烟雾袅袅,苑晓风感觉像在梦境中,眼前迷迷朦朦,身上好热,她看不清,想说话,却张不开口,“是谁?为何听不清?”她能感觉到身旁有人,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她感到熟悉,她想看,却睁不开眼,“我是死了吗?”

  “……几副药……”

  “……今日可好……”

  “……调理……无大碍……”

  又有人说话了!苑晓风听到了,这次她感到真切,好像出了很多汗,她离开了那个梦境,身上轻松许多,手指动一动,她感受到了,触摸到了,睫毛微动,慢慢地,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薄雾还未散去,就像蒙着一道纱,仿佛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她听到了一声关门的声音。

  “丫头?丫头?”

  有人在唤她,她更努力地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

  “丫头,醒啦?”

  一个温暖的声音揭开了眼前最后一道幕帐,秦伯的脸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醒过来了!她,还活着!

  “丫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丫头?在叫我?”苑晓风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摸衣服,轻轻抬起胳膊——碎花衣袖——女子的服装!

  “我……”一时语塞,竟咳了起来。

  “先别说话!不急!不急!”秦伯关切地说,随后对屋外的丫鬟嘱咐了几句,不多时,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来,趁热喝了吧!”

  苑晓风眼眶发热,小时候生病,爷爷也是这般照顾她,如今,让眼前的风霜老人亲自喂自己喝药,她不忍,便试着缓缓起身:“我自己来。”她好想坐起来,可是,一股痛意再度袭上心头。

  “还得养养呢,慢慢来,慢慢来!”秦伯把汤药端过来,吹一吹,扶着苑晓风略微起身,将汤药慢慢送入她口中。

  “秦伯,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秦伯扶苑晓风躺下,放下药碗,“没想到你竟昏睡了两天,终是个丫头,难为你了……大爷他……这么多人看着,大爷不能偏袒……他对你还是不同的,这两日大爷都来看过,还请了医馆的大夫诊治,伤口敷了药,无大碍,你好生休养。”

  秦伯一股脑儿地说着,苑晓风已然泪盈于眶:“对不起,我不想骗您的……”看着这位和蔼的老人,对他隐瞒了身份,苑晓风实感愧疚,“我一个人孤身在外,为了安全才扮了男装。”

  “唉,一个丫头,确不方便,想你扮成男子也是不得已啊……你的布衫破了,染了血,换衫时才知你是女子,便叫来阿娣帮忙,给你清洗、换了衣衫。大夫说你身子弱,受此杖责,加之忧思惊惧,致气血亏虚,开了药,你按时吃啊!”

  秦伯一席话,苑晓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此境地,如此遭遇,竟遇如此宽厚的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秦伯侧过脸,两眼亦有些湿润,想起当年自己也曾遭逢亲人离散之苦,不觉对苑晓风生出几分疼爱:“丫头,不哭,伤身子……大爷吩咐了,你先养伤,你好生养着,我先出去了。”说完,秦伯站起身,走了出去。

  苑晓风感到一阵无力,江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要遵家规,要立威仪,他惩治她,是她出逃在先,她认了,在这里,她没有能力抵抗,纵使她接受的是现代教育,但是,在这里,她只能接受这种残酷的惩罚。

  她已经认了,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重新归于陌生,他不是林哥哥,只是她在这个时空遇见的一个陌生人,而且是有权对她做出任何处置的人,他们的平等交谈只是短暂的,面对现实,他们就是主仆,她做错了,他处罚她,难道不对吗?她知道,这个时空里的人们视之为理所当然,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必须接受这样的惩罚。

  可是,在与他的接触中,她曾想要了解,想要靠近,曾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们是朋友,他们,是吗?

  苑晓风感觉心绪越来越乱,不想再纠缠在这种情绪里,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和煦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暖暖的,她终于再次进入梦乡。

  “吱——”门开了。

  一缕柔光中,江潾默然独立,望着榻上睡去的人儿,清丽的面庞虽透着虚白,但较日前已泛起血色,红润了不少,恰似初蕊的桃花,于淡淡清晖中,沉静而美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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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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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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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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