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地,陆尧一死,五年前绝大一部分的案情真相,亦是随之陨灭销毁,看来有人打算封住陆尧的嘴,将罪咎与脏水泼向工部,据此,作案的人到底想要瞒住什么?
此外,陆尧作为案情之中一条重要线索,就这般搁浅了。那些胆敢犯案之人,怕是也是针对武安侯来的。
顾淮晏轻揉眉心,眼下暂先搁置了京中命案,看向了景桃,眉眸漠色淡去,噙起了一丝散淡笑意,悠悠然地另起问话:“你所说的第二处疑点为何?”
景桃眼睫轻颤,她没有错过顾淮晏刚刚面颜之上的那一抹漠然,漆黑睫羽覆落在眼睑处,投下了一抹邃深阴影,遮住了潜藏在瞳仁深处的波澜,他情绪极淡,漠色转瞬即逝,如飞鸿踏雪,不曾显影,快得差点让她捕捉不到。
这一刻,景桃殊觉眼前的侯爷似是另外一个人,漠淡的,凛冽的,带刺的,甚至,她能捕捉到隐藏在他漠然视线之下的一份莫名的脆弱感,她不曾真正识过,在此一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象。
待她定神,准备去洞察明晰时,男人眸中那一丝极其细微的漠然,连带那一份如飘萍无依般的脆弱,一霎地杳然无踪。
按住心内的惑意,景桃沉静的恭声地道:“第二处疑点,就在尸骨身上。”
之前景桃对尸骨进行初验之时,已然发现了这一处疑点,但这一处疑点过于细微,以致于差点被她忽略不计,但在半个时辰前,趁着休憩食膳和对诸觉叶昭二人交换线索之时,她重新勘验了一回尸骨,那一处疑点就如钢锯似的,锯在了她心尖儿上,戳出了一个窟窿,眼看那窟窿愈来越大,她适才发觉自己验尸出现了巨大的纰漏。
她在一众疑惑的视线之中坦然启声道:“侯爷且随民女来。”
一行人跟着景桃踱入验尸堂,叶昭和诸觉早已自觉奉命去司案库调查吴长生的下落了,眼下偌大的内堂仅有两位衙差在外守着,那一具瘸了腿骨的尸骸独自倚躺在台面上,烛火深幽洞照颅骨,阵阵穿堂风拂掠而过,凛风敲在了尸骨之上,声声悲鸣,如泣如诉,惹人寒颤。
景桃穿戴好鱼鳔护套,林甫重新执起案录,两人绕至验尸台前,景桃接住了顾淮晏隔着烛火凝望而来的视线,她心思一块柔软之地似乎被什么东西摁捏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
“死者出现玫瑰齿之况,以及手骨有挣扎之相,据此,民女一直认为死者是被活生生葬在了桥墩之内,但今日民女做了一回胃腑毒物勘验,在死者的胃腑之内虽未发现毒物,但发现了少许软体盐粒,另且囊括一些吸虫尸骨,它们并不属于泥浆的筑就之物。”
景桃说着,将今晨勘测而出的胃腑之物呈现在一个铁盏上,以白浆粗布裹底,布上的盐粒和吸虫尸骨分明在眼。
段慈好奇地踱步,凑上去瞅了好几眼,但没观望几眼,他便被吸虫尸骨那黏腻狰狞的尸骸吓着了,自个儿的胃腑之中不期然涌入一阵干呕感,他一时脸色发白,连连倒撤了三四步,咳嗽了一两声。
顾淮晏看了段慈一眼,段慈眸带着深深歉愧之色,略微狼狈的躬身行了歉礼,转身便大步出门喘息去。
门外一列劲衣使见知府匆促而出,以为是验尸堂发生了变故,刚想上前,却被段慈抬袖阻挡:“无碍无碍,只是景仵作在呈堂述案时展示了一些小虫子罢了。”
劲衣使闻言,这才肃身静守堂外,但众人都在彼此眼睛看到了惊愕和好奇。
侯爷从一小县村内捎回来的仵作,居然用一只小虫子,便能将堂堂知府唬走,这传出去可谓是贻笑大方了。
堂内,景桃看着这一变故,也有些发怔,但顾淮晏面上无甚波澜,仅是眸中散漫笑色益深,道:“此些虫子有点与苗疆的蛊虫相似,但你为何会认为是吸虫尸骸?且外,吸虫又是何物?”
景桃朝近旁的书架子上拿来了一份崭新的笔墨端砚,先是粗略画了几笔,举起来给顾淮晏看,顾淮晏仅凝一眼,偌大的铺白生宣之上,躺着几只虾蟹小鱼,线条简略,犹若稚童挑笔任性绘就,鱼虾脑袋大,眼睛就一个墨点。
瞪眼鱼,怒目虾,傲娇蟹,相当生趣可爱,妙不可言,招人引笑。
此卷活泼画风与少女凝目抿唇的正经神态,两番迥然相反。
林甫虽身为同僚,虽不知景桃接下来要讲些什么,但看到她那稚拙却是颇具灵魂的画技,可谓是忍笑忍得十分艰辛坎坷。
顾淮晏也有些意外,只听她正色道:“侯爷,但凡是江南江浙亦或是沿海州府,皆盛产海食河鲜,以鱼虾蟹三者有甚,此些河鲜常年深居深海,体内不可避免携带有异虫,异虫如如寄居蟹一般,经年累月寄宿在它们体内。遂此,民女暂且给此虫命曰吸虫。”
说至此,景桃在纸上的鱼虾蟹分别戳了三个指引箭簇,箭簇悉数引向上端,她在上端绘下了一个虫子图纹,该虫与白浆粗布上的尸骸一模一样。
吸虫纲目乃是现代医学引进的寄生虫命名,在古代针对寄生虫这一物并不曾广泛普及,景桃有必要心虚地自立名目。
“一般而言,当百姓食用已煮熟的鱼虾蟹,吸虫不太可能进入人身体内的胃腑。但假令生食,寄居于鱼虾蟹体内的吸虫便极可能钻胃腑,对肠结、胆囊等造成损害,亦是容易置人于死地。”
一行人瞅着灵动可爱的鱼虾蟹,却听少女讲述着一段惊悚骇人之语,饶是林甫此等壮汉胆大硬朗,此际也有些招架不住,偷偷问道:“阿景,按你说来,吴长生可是生食了此些什么海食,就被吸虫害死了?”xǐυmь.℃òm
“事实上并非如此,”景桃放下了宣纸,纤纤素手指着尸骸的喉眼之处,“死者最终还是窒息死亡,仅是他胃腑所勘验而出的东西,暴露了几处地方。”
顾淮晏眯着眼看着少女,少女眸中闪烁着一线烂漫明光,此则对案情有新进展的欣悦。仿佛身受感染,他的薄唇亦是轻抿而起。
景桃抬眸:“第一处,依据死者在生前的进食情况,死者应该是到过码头津渡之类的地方,在码头津渡附近应有推崇生食的鱼铺或者作坊,死者应是常去,否则,胃腑之中的虫骸不至于超出了正常度量。”
见少女交代出了关键线索,林甫赶忙抄起墨笔孜孜矻矻的录下。
顾淮晏凝眸深深忖度了一会儿:“撇除吸虫尸骸不论,你刚刚所提的盐粒,又作如何解释?”
景桃视线落在了尸骸的脊椎之处,“这亦正是民女想要交代的第二处地方。”
说着,手指摁在了脊椎之处,“在民女首度初验与诸觉兄进行复验之时,我们在死者脊椎这一块儿有所忽略,仅是粗略分析死者是否存在掐喉或者扼颈的情况,但民女结合刚刚在胃腑之中发觉到的盐粒,在脊椎与颅骨两处,也发现了轻微的盐粒痕迹。”
景桃的纤指微微一曲,在脊椎背阴之处一抹,皙白的护套之上,添了几丝晶亮的盐粒。
“这种盐粒形态粗糙,却色泽明湛,并非寻常盐坊的细盐,而是海水之中未经过滤的粗盐。”景桃伸手指着尸骸的颅骨、脊椎、胃腑三处,“在这些部位,民女皆勘验出了少许盐粒,在衣物上也发现了大量盐粒。”
景桃命林甫将衣物拿来,衣物被平铺在另外一个光洁的台面上,她拂袖悬腕挑起了一柄细刃小刀,刀刃轻轻划在了衣物的褶细之处,刀法利落而轻盈,轻微地划出了数刀,不过少许的光景,衣物之内便滑坠了大量盐粒晶体,在烛火的洞照之下,此些盐粒晃荡着银白微光,恍若千万双星星眼。
喘息过来的段慈返回验尸堂内,见至此况,又是一愕:“这是……”
顾淮晏饶有兴味地观摩这一切,看着此些案况,不经意间地,复对上了少女晶莹凉润的视线,他心内有一块地方稍稍塌陷下去,但明面上依旧是噙着散漫笑意,看她的眼神带有显著的鼓励,让少女继续说。
景桃娓娓而道:“尸骨和衣褶处皆掺杂有大量的盐粒,意味着死者在死前可能在海内浸泡过一段时间,身体沾染了部分海水,造成了短促的窒息与晕厥,尔后被挪送到了桥墩之处,在当时死者仍旧有意识,但最终被人推落入桥墩之处,挣扎徒劳,窒息而亡。”
据少女这般讲述,这便是弑人的手法了。
在死者与嫌犯皆尚未查清的状况之下,短时间内,景桃能推断出了凶犯的行凶手法,让在座的人皆是惊怔。
验尸堂内的氛围顿时微微一凝。
景桃恭声道:“禀侯爷,一处疑点关乎嫌犯,一处疑点关乎凶犯行凶之法,两处疑点仅为民女私人论断,但侯爷可凭此疑点追根溯源。”
顾淮晏眸色笑意深深,吩咐禹辰:“传话下去,以朱雀桥为圆心,今夜先搜码头津渡,提供生食的鱼铺为关键线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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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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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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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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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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