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似乎有人絮絮叨叨的对他说着话,那声音很低很软,如同棉花或者云朵将他的梦境填充起来,让人连骨头都要变软了。
可醒来时,他却一句话都记不起来了。
坐在床上按了按头,他睁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沙发上还放着用过的毛巾,还有撕开的膏药,可人却不见了。
眉头微动,他按了内线电话,老人很快接起来。
“人呢?”
“在大厅里。”管家道,“孟小姐似乎对家里很有兴趣,正在四处乱逛。”
陆凛尧下意识皱了眉,眼神也有些发沉,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语气冰凉的道:“为什么不阻止她?我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老人毫不慌张,平静道:“我还以为先生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就自然是允许她随便逛的,何况孟小姐说了,您亲口告诉她随便玩儿。”
陆凛尧:……
他是说过,但这个随便玩儿仅限于在四楼。
知道多说无用,他换了一套居家便服就抬脚出了门。
从四楼一路踩着楼梯下去,脚步声在城堡里发出空旷的回音。
一直到接近一楼,他随意抬眼,看见正站在钢琴前的少女,脚步下意识的一缓,声音也轻了许多。
过长的裤脚和袖子被卷起来,少女穿着那身宽松衣服,踩着大大的棉拖鞋站在翻开琴盖的钢琴前,天光铺天盖地的自落地窗外糅进来,模糊的漫过每个角落,而她就立在那天光里,微微弯腰,伸着一根手指,隔空在黑白琴键上一下一下的按。
她乌黑的发从背上散落到肩上和胸前,让侧脸若隐若现。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来,视线刚一触及到陆凛尧,她便笑了,还带着几分难得的清醒后的羞赧,慢慢移开了目光:“你醒啦?”
下楼时躁动而阴郁的心情在这时奇迹的消散了许多。
他走下最后几步阶梯,慢慢走到她身边,眼神有几分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孟摇光被看得越发不自在,手也缩了回来:“那个……今天谢谢你……”拼命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陆神家有座城堡的粉丝啊?好荣幸……而且这里真的好大,我逛了半天都没逛完。”
陆凛尧一语不发,直到看着她找遍了乱七八糟的话题,再也扯不下去、脸上也渐渐露出焦躁神情的时候,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却没有搭她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瞥了一眼钢琴,道:“为什么不弹?”
“你不是在睡觉嘛?”孟摇光松了一口气,赶紧道,“而且我又不会弹。”wWW.ΧìǔΜЬ.CǒΜ
“我的卧室隔音很好,随便你怎么弹我都听不到的。”陆凛尧顿了顿,说,“那你想学吗?”
孟摇光一怔,随即却想到学攀岩的痛苦过程,赶紧拼命摇头,过了会儿又看了陆凛尧一眼,慢慢开口道:“不想学,但我想听可以吗?”
她的眼神有点期盼,有点高兴,还有点怕被拒绝。
陆凛尧在这目光里沉默一会儿,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十指抬起,在空中停顿半秒,然后落了下去。
一阵不停顿的快节奏旋律后,调子陡然静了下来。
孟摇光立在一旁凝神细听,没多久就听出来了。
“playinglove。”
陆凛尧没有回话,只低着头认真弹奏。
是海上钢琴师的曲子。
在海上出生,海上长大,世界里仿佛只有钢琴和音乐的主角1900,第一次情窦初开,隔着窗看见了一个落泪的金发少女。
他的初恋。
旋律自然而然的从他指尖流淌,纯净,哀伤,又充满了忐忑与相思的旋律,仿佛能和着海潮的起伏,温柔的将人送进梦里。
原本对陆地丝毫不感兴趣的1900,因为这个少女而第一次想要下船去看看陆地上的世界,可最终他停在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梯子上。
在那连接了陆地与海洋的铁铸的桥梁上,他久久地驻足,然后转身,回去了。
之后直到死亡,他都没有离开那座巨大的游轮。
因此那是他一生仅有一次的心动。
即便那个少女什么都不知道,可旋律却永远的留下来了。
孟摇光静静听着,视线不由自主放在了男人身上。
天光模糊勾勒他挺拔的肩背,浅色的眼瞳里只映着黑白琴键和那双修长的手指。
它们在琴键上跃动,按压,灵活又漂亮,仿佛在制造一个美好的梦。
——就像电影里的1900,那个只为钢琴而生的,在海上出生又在海上死亡的艺术家,他的存在本身也像是一个梦,纯净到不染一丝灰尘,美好到让人以为相遇是个错觉。
——就像此刻的陆凛尧。
即便还不够了解,即便还太过遥远,可仅仅是存在着,仅仅是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便已经像是一个梦境的陆凛尧。
此时摒弃了一切复杂交错的情绪,她只是单单看着这个人,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孤独。
说不上来这种错觉来自哪里,孟摇光只是怔怔看着男人的侧影,觉得心跳都缓慢了几分。
直到一曲结束,他定了两秒,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看向她。
意味不明的视线,孟摇光却一下子通了关窍,立刻道:“好听。”
她有些嘴笨,卡了一下才道:“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你弹得很好,让我想起电影里的情节。”
看着陆凛尧的眼睛,她笑起来:“虽然这里没有海,但你弹得很像海……有种我们正在船上,飘飘荡荡的感觉。”
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船在海上摇晃。
陆凛尧却没有说话,他微微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刘叔,把伞给我。”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下一秒孟摇光便看见那长得像英国贵族的老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将一把黑伞递给了陆凛尧。
陆凛尧接过伞,孟摇光一边跟得跌跌撞撞,一边还惊奇发问:“他姓刘?他不该是外国人吗?”
“是,但他中文名姓刘。”顿了顿,陆凛尧含笑道,“好吧,你也可以叫他Dylan。”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和墙边的壁炉,又穿过好几个功能各样的开放式大厅之后,孟摇光终于看到了尽头。
站在宽大的后门前,那名叫Dylan的外国老人无声无息地捧来了一双男式短靴。
“要出去的话最好穿上鞋。”
他用纯正的中文说话。
陆凛尧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孟摇光脚下的棉拖鞋,点了点头,却在老人要蹲下来的时候阻止了他。
“我来吧。”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他接过那双靴子,低头半蹲了下来。
孟摇光被吓得往后一退,却被轻轻握住了脚踝,陆凛尧在她脚下仰起头来看她,眼眸里落着微光,嗓子里含有轻微的笑。
“还是你想让我背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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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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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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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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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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