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终那一团乱麻只落到最初的问题上。
“我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
她无声地这样想着,直到腿上的毛巾已经渐渐冷却,她慢慢换了一条捂上,隔了许久脑海里才又浮现了下一个问题。
“他对我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又冷却了一条毛巾后,她将膏药撕扯下来,心不在焉地贴在皮肤上。
转头去看床上,除了在戏中,她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人躺在床上睡觉的模样。
与众人所知的温润形象不同,他的睡姿并不算优雅,侧睡也看得出几分不规矩,一只手长长的伸出来,被子盖得乱七八糟,竟还有几分孩子气。
孟摇光忍不住了,她悄悄地起身,掂着脚踩在地毯上,直到靠近床边,能清晰看见男人半掩在枕头里的睡脸。
天光糊涂的洒在他脸上,短发凌乱的耷拉着,睁开时清亮剔透、仿佛能一眼看入人心的茶色眼眸紧紧闭着,黑色睫毛搭在眼皮上,落下一层温柔的影子。
孟摇光在床边蹲下,静静看了这张睡脸许久,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渐渐都消失了,剩下一片静谧的空白。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着一小段空气,指尖轻轻落在他额头,然后顺着鼻梁挺拔流畅的线条缓慢滑落,来到了有些薄但形状优美的嘴唇——就像第一次拿起画笔的小孩子一般,她隔着空气笨拙描绘他的轮廓,心都跟着渐渐软了下来。
有什么温热又甜蜜的东西涌上了她的心口,整个人都仿佛充盈起来,像是一只轻飘飘的气球。
手指在男人精致的下巴上停驻,隔空停留片刻后,她蜷起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她抱膝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定定地瞧着陆凛尧。
不知是窗外的大雨太惑人,还是室内的暖气叫人困顿,她第一次开口,无声地将那段秘密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
这是只能在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少女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仿佛是越过了很长的时光,以小孩的姿态在对他说话。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十二年前,在我们去过的那个游乐场。”
“那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虽然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被谁带去的,又是为什么要去,我只记得那天很冷,天上下着大雪,来来往往的人群都穿着很厚的衣服,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衣服的下摆和匆匆走路的腿。”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乌黑清澈,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小了,回到了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大人们表情的童年。
“其实我很害怕……”
她说,“我记得我是在等一个人,可我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好在你来了……”
“你是唯一会看着我的眼睛的人。”
“你戴着变形金刚的围巾还有手套,穿着很漂亮暖和的衣服,举着一杯冒热气的奶茶走到了我身边,然后你对我笑了。”
“你大概是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说得不太熟练,可你叫我小妹妹,你把奶茶和围巾手套都给了我,还说要带我去找我家的大人。”
“后来我已经不记得我家的大人到底是谁了,可我永远都记得我当时的心情。”
她歪了歪头,出神地看着陆凛尧的侧脸:“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我的记忆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如果更早一点,我能记得将我带去那里又把我独自丢下的人是谁,我的人生就会从憎恨开始,如果再晚一点,我就会只记得人渣的拐带和打骂,我的人生就会从恐惧开始,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有温情的开头。”
她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是从未有过的温软。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小哥哥,因为有你存在,因为那些围巾和手套,活着对我来说才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事,你是我很长一段记忆里唯一的温暖和闪光点。”
“说起来你大概不会相信,我能撑过那个困难的童年,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能重新遇见你。”
“虽然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渐渐忘了……内心深处也根本完全不抱有希望,可谁知道呢?我居然真的又遇见了你。”
她紧了紧手臂,头发散落在肩背上,眼眸依旧无声倒映着那张沉睡的侧脸,唇角的弧度更深了。xiumb.com
“你有过那种体会吗?某个记忆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即便那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来说却是支撑起整个人生的瞬间。”
灰色的雨幕覆盖了窗外的整个天地,隔着一层玻璃的嘈杂雨声传递进温暖的室内,让一切变得更加静谧起来。
少女披着毯子坐在地上,她凝视被窝里沉睡的男人,乌黑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毫无保留的认真。
“你对我来讲,就是那样的存在。”
“和你的两次相遇,都是支撑起我人生的最重要的瞬间。”
“你知道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和你第一次相见,你给我的奶茶和围巾让我度过了很多个寒冷的冬天,第二次和你相见,是所有记忆都变得模糊的时候,我那时正揣着一把水果刀,准备好要去杀人,要去见血,我决定要在地狱里沉沦下去,带着那些该死的人渣一起去死,可你给了我一笔钱,足以让我买到一张逃离的车票,于是我就逃走了……”
她眼里有水光汇聚,薄薄的一层,晶莹剔透,星星一样的闪烁着,却许久都没有坠下来。
她还在笑,歪一歪头,往前凑近了一点,像是要靠近床上的人,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连叹气都无声而小心翼翼,像是要把那些往事都缓缓吐出来。
“你是我的救世主。”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极低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耳语。
“你是我的恩人,太阳,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
“任何人都比不上你,哪怕是我的妈妈。”
“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要靠近你……所以你不知道如今的距离,对我来说到底有多奢侈,就像做梦一样。”
她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隔着空气,在男人鼻尖上轻轻一点。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
“你应该幸福。”
少女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双眼微微弯起。
有风裹挟着雨水撞上玻璃,发出轻微的闷响,她抱着膝盖转头看去,怔怔望着那片很近又很远的风雨,半晌才喃喃地说:“好像做梦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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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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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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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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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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