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了口气,说了声“散了吧”,谢易恨不得拔腿就跑。他刚要离开,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就凑上前来。
“圣人有请,小侯爷随奴才来吧。”
一句话打散了谢易的念头,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头。
皇帝见着了他,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又起身在他身边踱步一圈,看得谢易心里发毛。
“朕瞧着……你也不像是身子不爽利啊。今儿怎么看你坐立不安,有心事?”
皇帝问他有没有心事,那自然是有的,但是只说有,或者只说没有,都要被皇帝疑心。
谢易讨个巧,换了个说法。
“臣昨夜没睡好,做了个梦。梦见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不清她的脸,偏就被小厮儿叫醒上朝了,现下如隔靴搔痒,心绪难平。”m.χIùmЬ.CǒM
皇帝没打算说私密话,门窗都打开着,敞亮敞亮的。
他听谢易说完,眉头一挑,“美人如花隔云端?你都没看清脸,怎么说是美人?”
谢易面不改色继续扯皮:“美人在骨不在皮,虽未看清脸,但是看身姿必然是位佳人。”
皇帝笑了笑,叫小黄门给他端了把椅子来。
“你可知道朕留你是有什么事?”
谢易答道:“若是要出兵征战,臣万死不辞。”
皇帝拿起书案上的一个画卷,交到太监手上。
谢易看着那画卷,心里有点没底。
“雍州归顺我朝已久,前不久修书信来,想拉近关系,将定安县君嫁过来。”
嫁女儿就嫁女儿,联姻攀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谢易不会大惊小怪,他只是疑惑皇帝只叫他一个人过来,难不成是暗示他来?
“朕收到消息,左思右想。定安县君虽然身份不如郡主、公主那般尊贵,但是雍州平定不过十几载,还是要给足他们面子的。思来想去,你倒是挺合适。”
皇帝连哑谜都懒得跟他打,直接把来意说出来了。
谢易张口就要拒绝,皇帝抬手制止他,“定安县君已经在路上了,你要是不愿意也行,给我个正经理由,少拿之前那些搪塞我。”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谢易,甩甩衣袖离去。
郭洸听完谢易诉苦,也瞪大了眼。
谢易下朝就把郭洸从金吾卫营拉出来喝酒,郭洸骂骂咧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非得让他丢下那群小崽子不管。
“你说朝中上下,适婚年龄的也不是没有,怎么非得是我呢?”
“可能是镇北侯威名远播,人家小姑娘倾心于你。”郭洸说道。
谢易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差点让他把酒吐出来,“别逗了,她不认得我,她爹还能不认得?十几年前我爹把雍王打得屁滚尿流的,他要是知道皇帝让我娶他女儿,不得撅过去。”
“县君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是想想办法,这次找什么借口吧。”
“实在不行我连夜回青州去,总不能去青州抓我吧。”谢易喝得有点上头,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自己是个受气小媳妇,被无良人家逼婚,背着包袱连夜跑路。
郭洸:“……?”
谢易是打定主意借酒消愁,郭洸也不知道有什么愁可消的。
他把谢易扶回镇北侯府,自个儿回了金吾卫营。
谢易喝得昏昏沉沉,人还没醉彻底,躺在那想着事。
想着想着他就从定安县君想到柳玥去了,要是皇帝让他娶柳玥,他肯定得原地跪下叩谢圣人大恩大德。
但是柳玥估计也不高兴嫁给他,就跟他今天听到要娶县君一样。
他跟皇帝说得话半真半假,嫁给他的确没什么好事,说不准他死战场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孤儿寡母在府里艰难度日。谢家倒是有几个不怎么来往的乡下亲戚,没准看侯府空了还得过来分一杯羹。
他往柳府跑了几次,又在长公主府见到她一次,也就搭上那么两回话。
她那态度,讲好听点是低眉顺眼的,说白了不就是不爱搭理他么。
谢易一喝多就爱乱想,要是郭洸在边上,他就得抓着郭洸说个不停,非要把心里的事都说完不可。
所以郭洸把人往侯府一丢,脚底抹油跑了。
柳玥近日又迷上了点茶,嘉阳长公主来得时候,她刚放下茶筅。
“浮雪花于兔毫,不愧是柳学士家的女儿。”
柳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叫侍女收拾了东西下去。
看长公主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柳玥就知道又来跟她编排了。
“定安县君要进京寻夫婿了。”
柳玥茫然不解,嘉阳长公主给她解释道:“县君是雍王的嫡女。雍州十几年前就被老侯爷打得归顺大周,这回估摸是想靠女儿来京里攀个关系。”
若是平常的郡主县君,柳玥兴趣不大,帝京又不是没有。但是雍州的风土人情都与帝京不同,反倒激起她的好奇心来了。
“圣人是准备找个高门子弟相配,免得驳了雍王的面子。”嘉阳长公主笑道,“没想到是看上了谢小侯爷。”
谢易?柳玥一愣。
他的确算得上高门子弟,但谢易会是愿意婚姻大事受摆布的人么?
要是皇帝威逼利诱一下就有用,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年纪,连个说亲的对家都没有吧。
“小侯爷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县君想必也是大家闺秀,若是两人看对眼了倒是良配。”柳玥干巴巴说着场面话。
嘉阳长公主神色有点古怪,“你跟我说句心里话,你觉得小侯爷怎么样?”
柳玥平时自诩跟她兄长读书时候,还学了点说话的本事,可是一到这时候就失效了,“挺好的呀,上次替我解围,我对小侯爷的印象自然是极好的。”
长公主“啧”了一声,“我倒觉得他对你十分上心。”
“哪里的事。”柳玥已经笑得勉强了,“我可高攀不上小侯爷。”
嘉阳长公主也不打算问出个所以然来,柳玥的态度不明显,但是她那便宜儿子的心思是摸了个透。
三天两头往人家眼前凑,还嘴硬说只是路过帮个忙,帮忙还能帮出吉祥斋的风筝?
大将军做久了,打仗带兵运筹帷幄,遇上一点细腻心思就手忙脚乱的,自以为周全,真当周围人都是傻子呢!
她就过来探探口风,没想到两个人还挺配,都是二楞木头。
柳玥心想别是拿她做挡箭牌吧,她才跟祁文卿和离没多久,可受不得什么别的心思。
“回头定安县君到了,我带你瞧瞧去。”
柳玥点头应了。
嘉阳长公主还是有话要说,“我认识你这么久,极少以长辈身份自居,但是今儿我还是想问问你,你跟二皇子和离了,有没有打算再找一个?”
柳玥的眼皮倏地一跳,茫然抬眼看她,思量着长公主几个意思。
“你先别急着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想。”嘉阳长公主说道,“你家世好,长相性格在我看来都是适龄女眷里头顶尖的。与二皇子的婚事不顺,圣人也替你出过气了,拿出去说也是你占理。大好青春,可别为了这么个人浪费了,往前看看。”
柳玥觉得头疼,和离书下来,圣人又碍着她爹的面子不准别人议论此事,明面上摆着偏向她。就引来不少小门小户的人家上门提亲,一口一个不介意柳小姐和离过,嫁进门自做嫡妻。
全都被柳学士打出去了。
嘉阳长公主叹气,“还是我多嘴了,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柳玥否认:“也不算伤心事,原本就没那么在意罢了。”
原本是在意的,腿还没好的时候,痛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炙烤,是对她自己识人不清的报应。
做梦都能梦见许娉婷的嘲讽,还有那日空气里浮动的脂粉香气,纸张灼烧的焦气。
她都记不清祁文卿当时的表情什么样,只化作她轻飘飘一句“过去的事了”。
定安县君的车程倒是快,雍王的书信先发出去,随后县君就从雍州出发了。
雍州别的没有,唯独盛产稀铁矿,以此来交换外面的金银珠宝和粮食药材。
定安县君一落脚,就显出了雍王的大手笔来,三天两头设宴,恨不得短时间内就把人给认识个遍。
整个帝京,凡是能被叫出名字的,哪怕只是个芝麻官,都收到了请帖。
“县君也太大手笔了,雍王到底靠那矿赚了多少,供得起她这么挥霍。”孟姝从侍女手上接过帖子,连这一封春宴的请帖都要烫上金箔,在边上细细点缀,用足了巧思和技艺。
柳玥接过帖子搁到一边,“排场设的大,去的人却不一定多。”
女眷们平日里无事可做,串门设宴,聊聊私房话是常有的事,除了长公主这一辈的爱请一大票年轻姑娘来聚聚,其他人家都是三两个交好世家关起门来说体己话。
定安县君大剌剌在帝京摆宴,摸清底细之前,贸然前去的人并不多,也多半是携了其他心思的。
谢易拿着那请帖,就觉得烫手。
要是他去,没准皇帝真把他卖给雍王做女婿了;他若是不去,也很难跟皇帝那边交差。
他心思活络,眼珠一转就想了个法子,召来小厮叮嘱一番。
之前就答应了嘉阳长公主去赴会,柳玥坐着车前去,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
她挑开帘子一看,正碰上谢易摆着个笑脸跟她打招呼。
“这么巧啊,又见面了。”谢小侯爷在这方面颇有些死皮赖脸——郭洸是这么评价的。
对此小侯爷的态度很了然:男未婚女未嫁,我露露脸有什么不可以?
柳玥脸上写着五个字:怎么又是你?
谢易走上前来,她才注意到他今日穿得不太一样,锦衣玉带,配着金线滚边,端端的贵公子装扮,除了他附庸风雅的那把扇子,其他还真是判若两人。
“小侯爷今日盛装出席,是对定安县君胜券在握?”
谢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不懂什么赴宴之礼。县君盛情邀请,我自然要穿得庄重些。”
还没等柳玥说话,他自顾自接了句:“要是柳姑娘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穿就是了。”
柳玥蹙眉:“你穿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罢一甩车帘,就让小厮继续走。
谢易站在原地,把柳玥方才的神情到语调都品了一番,咋舌品出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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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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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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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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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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