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盯着他身上褪去的痕迹,半晌没说话,夏洲却不看蔚凌,只是紧紧盯着顾煊承不放。
余挽风与小鬼们已经褪去,可林间已然藏着诡异的气息,蔚凌很快从这些气息里寻到了源头,他能感觉到与琉璃山劫难时一模一样的妖气。
东境人,伺机而动。
袁椿看出他心有戒备,正欲说话,可怀里一串珠子突然震动,她脸色一变,对顾煊承道:“殿下,林外结界有动静…应当是雪狼军来了,此处不宜久留。”
顾煊承折了扇子,道:“用你的妖术,小鬼能不能控制一二?”
“能是能,只是小鬼恐怕拦不住雪狼军。”
“把他们往沈非欢那边引。”
袁椿觉得头痛,说道:“我尽力,我尽力。”
夏洲察觉蔚凌还盯着他,一时心暖,伸手把人往怀里搂,可蔚凌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夏洲自讨没趣,只好故作正经道:“太子殿下把自己说得大义凛然,怎么听了雪狼军却像见不得人似的?”
顾煊承回头,讪笑道:“可不是,我也有难言之隐,为了见师尊一面费尽心思。”
“真是感人肺腑的师徒情义,当年你师尊落难时,怎没见你费尽心思?”
“自从师尊逃离万念殿,我便一直求不得师尊的下落,余挽风虽是随我,却也在盯梢我,整整三年禁足别馆,与世隔绝。直到不久前琉璃山劫难,我总算听说了师尊的动静,时机太过巧合,我不得不采取行动。”
夏洲不屑,但也没接嘴。
顾煊承握着扇子,轻轻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拍了几下,像是若有所思,一步步往前走,走到蔚凌面前三步之遥,他说道:“师尊,你随我回皇宫吧。”
蔚凌抬起头看他,顾煊承哪些话是真话,哪些话是假话,他心里只有杆秤。
顾煊承道:“我已经答应你放了梼杌,你也答应我这件事,好不好?”
夏洲道:“我何时需要你放?你尽管杀过来试试。”
蔚凌抬手挡了夏洲一下,他问顾煊承:“你让我回皇宫…意义何在?”
夏洲趁机把送上门的手捏在掌心,好似要把心里没说的话都通过力气传给蔚凌。蔚凌瞥他一眼,没有言语,任他这么捏着。
顾煊承微微皱眉,可言语还是淡然:“师尊若有兴趣,路上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锦川参加程英桀的婚宴后蔚凌本就打算出发去煜都,但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最后变成了眼前的境地。
夏洲妖力受损危在旦夕,眼下情况实在难以全身而退。
蔚凌道:“有些话,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顾煊承道:“师尊请讲。”
蔚凌抬眸,静静与他对视:“当年你上琉璃山,为何执意拜我为师?”
顾煊承稍微有些不解,好像蔚凌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很快便摆回了尊敬的态度,轻轻低下头,准备说出口中的答案。
蔚凌的轻柔的声音却赶在他给出答复之前再一次响起:“你费尽心思放低姿态博取我的信任,就是为了将我拖入凡尘,供你们消遣,对不对?”
夏洲向蔚凌投去诧异的目光,在他心里,蔚凌一向把自己徒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刚才那番话说得有些狠绝。但片刻后,他注意到蔚凌握着忘川剑的指尖有些颤,那时很微弱的动摇,很快他便动了手指,更用力地握着剑柄来抑制情绪的外露。
顾煊承也很惊讶,可他的惊讶并非是对蔚凌说出的话,而是对于蔚凌会挑这个节骨眼来说这件事,片刻后,他握着收拢的钢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鼻尖,说道:“师尊对我误解很深。”ωωω.χΙυΜЬ.Cǒm
蔚凌看着他,不说话。
顾煊承道:“我在琉璃山的那些日子很开心,我打从心底把你当做我的恩师,把天羽殿的你们当做我的至亲,我不愿伤害你,这是我的初衷,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给你的都只有这个回答。”
蔚凌道:“那些潜伏在山中的东境人,也是你安排的…?”
顾煊承微笑:“琉璃山对凡人一视同仁,心诚者皆为徒,东境人国破家亡,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活。”
朦胧中有一瞬,蔚凌觉得顾煊承和顾萧是如此相似,伴随着谈话间隐隐袭来令他不寒而栗的动摇,他问出的那些话原本并没有十足把握,顾煊承却一字一句随意地应了下来。
“我认你是我师尊,就不会骗你,你心地善良,是我利用了你。但是…事已至此,我没有回头路,这点你应当心里有数,我不奢求你能出手相助,只要……你能稍微理解我一点,这中间就还有我可以周转的余地。”
袁椿手里的珠子震动得越发强烈了,她慌忙道:“殿下,雪狼军已经进到林子里。”
袁椿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想来这段时间她装模作样的模样也见了不少回,唯独这一次是真的焦头烂额。
顾煊承道:“随我走吧,师尊,时间不多了。”
蔚凌道:“我不会与你回宫。”
方才不过是打听顾煊承的想法,并非是让顾煊承来说服自己,他心中早有打算,既然时间仓促,他也不再周旋。只是他把话说了明白,周围气氛反而变得奇怪,这偌大的林间没了风声也没了妖怪叫唤,竟成了落针可闻的静寂。
袁椿很是着急,却不敢窥探顾煊承的神色。
“师尊可是在拒绝我?为什么?难道是被那恶妖的妖言蛊惑。”说着话,顾煊承把手里折扇“啪嗒”一下合上了,他垂下眼,看着地上,长袖摆顺着手腕笼下去:“不杀了他,我们没法好好谈。”
夏洲在后边笑:“到底是谁在蛊惑谁?百般顺从,让他真当你是个乖徒儿,然后卖惨求救,搞得你师尊身败名裂,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老子没玩够,你便急着把人给你老子送回去,我看你不是乖徒儿,是大孝子才对。”
他话说得刺耳,不止刺着顾煊承,也刺着蔚凌了。蔚凌想从他指缝里抽手,可他偏是捉得更紧,把人往怀里拉。
顾煊承瞳孔里已是寒了大半,他只说一个字:“杀了吧。”
周围林中细琐动响,潜伏在林中东西纷纷落身现影,夏洲把蔚凌往旁边拖,两人靠得近,他低声在他耳旁说:“阿凌,你先走。”
说完他便松手,转身准备迎战,蔚凌摸着他的指尖,再把他手指抓住:“你发什么神经。”
“师尊,我说了,他一直在骗你。”
顾煊承说话时,好些身着黑袍的人影已经落在周围,他们抬起手,朝着夏洲,黑色兜帽挡去了他们的脸,只听见念念叨叨的咒语响起,含糊间渗入耳膜,令人不适。
夏洲身上的灵牢亮起了光,一点一点,细细流淌。
“他妖力所剩无几,只剩一张嘴还能闹,师尊,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顾煊承没看夏洲,倒是打量着夏洲旁边的蔚凌,他觉得蔚凌也有些变了,以前他不爱与人黏糊,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清冷,眼神看人也是凉飕飕,可现在他却拽着夏洲,不顾周围东境人,不顾顾煊承说辞,漂亮的眼里尽是只有夏洲才能看懂的心思。
他里里外外都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天羽仙尊了。
顾煊承微微偏头,又拿铜扇敲着自己眉心,他这人平时情绪少露于色,但心烦意乱时就爱又这个小习惯。
“雪狼军还有多久来?”
他问出的这句话,心里其实并不在意。
袁椿道:“不到一柱香的的功夫。”
“殿下,这里交给我们便是。”
围着夏洲的黑衣人中有人说了话,而这句话落下余音时,众人已群起为阵,料定夏洲没地方可躲,就把封妖的法阵往他身上压。
蔚凌也不走,东境人要结阵,他便要破阵,一个人的法力抵着周围如潮汐攀涌之气,没使太大的阵仗,要是雪狼军真在附近,要注意的就不只是顾煊承,他心里也没底。
可面前的顾煊承突然动了,他往这边走,恍惚间有些怪异,蔚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觉得顾煊承的脸有些与别人的容貌重合,他正是分神时,夏洲忽然把他往后推,这个举动来的太快,他没站稳,退了一大步,顿时感到不妙,是顾煊承脚下忽然展开了浑黑的屏障。
就像是从地里面渗出的污水般,奔腾着往外涌,很快就漫过了脚跟,蔚凌倏然看向他,难以置信,这是禁术,地狱门,从那比黑夜还要深邃的窟窿里翻出白色的东西,是手,是头颅,还有人脸,是那时差一点就把苍麟吞噬的汹涌恶意,此时却朝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夏洲再一次展开。
真的是他。是顾煊承。他站在地狱门的中心,他就是害得琉璃山破碎的幕后黑手。
蔚凌看着他,就像看见了撕破皮囊的妖物,他眉目间还有笑意,但他已经不想藏了,他张着唇,有些好奇地说着:“师尊你怎会如此依靠他?他是妖怪。你该依靠的人是我呀。”
夏洲的身影转眼间就被地狱门给覆上了,他的存在本就是诅咒,不会像苍麟那般被地狱门拖入其中,可他的处境比那时的苍麟更惨,甚至没有挣扎的余地,地狱门里翻腾的黑暗像是找到了归属,盘旋着环绕夏洲周围,渐渐形成了一个唐突的圆形罩子。那罩子包围了夏洲,然后缓缓缩小,像一团诡异的阴影,把夏洲当成馅儿给裹起来。
可是,大凶兽什么场面没见过,他很是冷静,眼里满是讥笑,任凭那充满了怨念的邪术将他缠绕。
袁椿吓坏了,她往后退,可退不出地狱门的范围,小腿陷在里面,一张脸更是吓得惨白,她断断续续的劝,对他道:“殿下,冷静,冷静……你、你这在这儿用地狱门……会、会牵连很多人一起死……你别生气……”
蔚凌顶着强大的压抑起了法阵,他的结界可以止住一切事物的蔓延,他想以此来暂缓地狱门的侵蚀,可是这个结界会消耗他不少法力,硬撑并非上策。
所以当他出手时,夏洲拉住他,他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夏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点调皮对他说:“你想与我殉情不成?让你走还不走。”
蔚凌听着这话有些愠怒,不该花心思应他,却没忍住还口:“凶兽装什么好人,怪恶心。”
夏洲指尖失了温度,轻轻垂了下去:“诅咒在你身上,他们拿着我也没用。”
地狱门里翻腾的黑泥已经成了天罗地网,蔚凌哪有心思搭理身后这只死到临头还叽叽歪歪的凶兽,此刻法阵已成,蔚凌抬起指尖刻下结界,眼看着地狱门就要完全吞噬夏洲的顷刻,结界展开,污秽的流动被硬生生地止住。
顾煊承依旧是笑,喉结滑动,在他细长的脖子上显得有些唐突。
周围的东境人纷纷看准蔚凌腾不开手的时刻向他袭击,妖力沸腾,席卷天地,千钧一发之际,侧面飞来一根箭矢,沿着顾煊承鼻梁过去,稳稳坠入黑泥中,随之净火燃起,沿蔚凌身侧划开一道弧形的圈。
“休要伤我师尊!!”墨池踩着树干,手里拉弓,稳稳对准顾煊承。
他自然认出了顾煊承,可是记忆中斯文礼貌的师弟如此凶性毕露,墨池没得选,一双眼睛畏惧地看着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师弟。
“煊承!!这是在干什么……”程英桀和薛青青也来了,地狱门还在漫延,很快漫到了他们脚边,程英桀往后退,可退无可退,地狱门扩大的速度实在太快,转眼他便被困在了里面。
顾煊承转头看他,眨了几次眼睛,好像是看不清了。他犹如困兽,虽然在笑,却又是那么无助,鬓边渗出了汗,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他在漫长的沉寂里收回过目,地狱门里伸出的苍白小手抓着他的腿,他能听见无数冤魂的声音。
他在突然之间撕碎了最后的伪装,啜泣起来,被碰到的地方像是撕裂般的痛,不仅是皮肉、血液、骨骼、还有苟延残喘的心跳。
“我还能干什么,我要杀人灭口啊。”顾煊承流泪满面,他着看向蔚凌,淡淡呢喃:“我沾了血,洗不干净,你们可得原谅我,你们一定会……原谅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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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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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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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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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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