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受不得刺激,夏洲这一下让他不太好受,可是他听见了有趣的事,再是难受,也将笑意收回了眼底,双眼轻轻阖上,慢慢地说:“与朕算帐,胆子不小。”
这句话,把刚才融洽的气氛打了粉碎,他话语里归回了以往的寒意,再睁眼时,眸间光泽退了干净。
“凶兽梼杌,朕要杀你,你逃不过。”顾萧低笑一声:“等你死后,蔚仙尊会怎么样,也是由朕说了算。”
蔚凌挡在小案后面轻轻抓住了夏洲的手,他指尖冰凉,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顾萧并不是虚张声势,这里有白烈,有雪狼军,山下有太历院,有余挽风,这些仅仅只是蔚凌知道的人,在这只护卫队里说不定还隐藏了别的高手。
夏洲把蔚凌的手握住,就这么不放了,他以为蔚凌是想让他住口,所以顾萧说的话他没急着接。
眼前坐着的皇帝是蔚凌心底的梦魇。
要是能把他和岳尔珍一口棺材埋了,对夏洲来说简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就在夏洲杀心顿起的瞬间,突然一阵强大的妖力从后方席卷而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就像利刃直逼喉咙般袭来,夏洲全靠本能朝蔚凌扑去,耳边只剩轰鸣巨响,龙辇被呼啸的狂风掀得翻斜到路边。
最快采取行动的人除了夏洲,还有龙辇前方的白烈,妖气逼近的顷刻,他转过银枪,脚踏龙辇侧面,贯穿钢轮,将掀起的辇角贯穿,狠狠钉在地上。
“仙尊,你们先走。”白烈的声音冰冰冷冷,倒是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意:“回头请你吃酒。”
龙辇落回原地,迎着狂风,四角的珠帘翻飞扇动。
“阿凌,他是要你保护他主子。”夏洲半开玩笑:“可他主子方才还想杀我,现在机会难得,要不我们——”
当然,玩笑只是玩笑,如果皇族在这里全灭,朝廷后继无人,北方战事未平,昭阳到底藏了东境邪徒,根本无从应对。
天下大乱。
白烈没听见里面夏洲的话语,他单手握着枪杆,斜跨在龙辇侧:“雪狼军听令,全力护送陛下下山!”
“是混沌。”蔚凌回过神来,他迅速看向岳尔珍,刚才那一阵颠簸后,岳尔珍此时正趴在顾萧怀里,顾萧看似还算平静,只是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龙辇外,暂时没心情与夏洲周旋。
岳尔珍的手背有红光,混沌的妖力虽然强大,但更加诡异的气息确实从岳尔珍身上来。
蔚凌顾不上了,夏洲让靠后,他起身去抓岳尔珍的手,但岳尔珍早就对他设防,蔚凌抓住她的时候,她面色淡然,不为所动,手背的红光全部散去,只剩一些凌乱的抓伤。
顾萧朝蔚凌投来奇怪的目光,随后慢慢垂落,停在岳尔珍手上。
蔚凌:“失礼之处陛下莫要怪罪,敢问皇后娘娘这些抓伤从何而来?”
岳尔珍静静地抬眸,与他对视。
蔚凌不依不饶:“方才见皇后娘娘手背有诡异红光,恐与妖邪有关,还请如实回答。”
“一些原因断了药,身上会长些疹子,多抓几次就成这样。”岳尔珍心平气和地说:“妾身倒是觉得仙尊过于多虑了,要说与妖邪有关……这外边儿就有妖邪,仙尊还打算放着不管吗?”
她的这句话说完,冲击在外面的妖气再一次四分五裂,如惊涛骇浪拍打山壁,山间草木都随之骚动,凄凉的惨叫声传来,血腥泛滥,龙辇之外已然沦为战场。
蔚凌盯着岳尔珍,片刻静谧后,龙辇突然颠簸起来。
“赶紧走!”
白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雪狼军将士已经驾上龙辇,钢毂转动,摇晃着碾过地面,蔚凌与岳尔珍纠缠了一阵,还没弄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就不明不白被龙辇载着走了,仓促间,他转身撩开帘子,看去远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断臂短腿飞落满地,血浸着满目银白,黑暗正追在龙辇之后蔓延,那是一圈结界,是来自混沌接近于疯狂的杀机。
“快、快、快!”一位将士紧随后面,刚说完这句话,黑影就延伸到了马腿下方,一阵血腥飞散,战马倒地,眨眼间只剩凄惨哀嚎,和浪翻起的血水。
天空,一边黑暗一边明亮,风雪翻飞,一眼望不到头。
蔚凌本打算赶在结界涌上之前用仙法硬挡,可终究是慢了一步,黑影扩大到龙辇的钢毂之下,瞬间将其侵蚀残缺,龙辇剧烈抖动,整个垂落地面,前方的六匹骏马拼尽全力也拉拽不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洲突然出手,黑烟如同绽放的花蕾在龙辇正下方裂开,形成一个巨大的膜,顶在了阴影涌来的缝隙间。
妖光盘卷狂风,与正面而来的结界相撞,两股不相容的强大妖力在山间急剧膨胀,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冲击力,把黑烟包裹的龙辇直接吹飞到半空中,恍若黑色的太阳,将白昼撕裂,再汹涌之中极速坠落。
凡人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力,眼看着龙辇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挤成碎片,蔚凌口中念诀,在黑烟中间亮起一道白光,那白光仿佛让周围的一切都放慢了速度,把轰然坠落的龙辇化作轻飘飘的落叶。
此时,太历院众人已经察觉到了山上异常,他们一部分人上了山,一部分人在山下设好结界抵挡黑影蔓延,透明的屏障成一个半弧形,把喷涌而来的影子打碎成浪,带着一层一层淡蓝的光,化天地为阴阳。
突然之间,龙辇冲破黑影,就这么从太历院的结界上方飞过。
天空的光芒被挡去,马儿的悲鸣久久回荡,随后放慢速度,悲鸣声被莫名拖长,好像周围的时间都慢了下来,就这么缓缓地往下降落,直至停稳在地。
太历院众人目瞪口呆。
夏洲从龙辇顶上跳下来,面朝众人负手而立。妖风阵阵,吹着他玄袍猎猎,烟尘散漫在他脚下,如一团淌在水中的墨汁,浓稠的纠缠住他留下的影子。
刚才他使了妖力,这会儿正在慢慢收回,太历院的法侍以为是妖怪跑出来了,纷纷拔出武器围住龙辇。
直到蔚凌带着顾萧和岳尔珍从龙辇上下来,法侍茫然相视,惊觉被包围的人竟然是皇帝,又纷纷收起了武器。
“你们院长呢?”
夏洲没见着余挽风,随口问了句。
法侍里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一会热才有一人忐忑地回答:“院长说山中有妖,已经上山了。”
刚说完这句,龙辇上缭绕的黑烟与白光都散去了,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缺了半个钢毂的龙辇竟然在总目睽睽之下直接碎成了一堆废块。
夏洲看着蔚凌,问:“现在怎么办?”
蔚凌心里提防岳尔珍,刚才事发突然,很多事他没搞清楚:“听白将军的。”
结界已经成型,盲目闯入不是上策。
顾萧仰望着覆盖山腰的巨大阴影,慢慢朝前方走去。
两边法侍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挡住皇帝的去路,他们迅速退让,把中间的道路空了出来,好在顾萧并没有走太远,脚步最终停在了太历院留下的结界前方。
“你们都以为杀意是冲着朕而来,现在看倒像是冲着白烈去的。”
顾萧话让蔚凌愣住。
一个念头在蔚凌的脑海中油然而生——难道,顾萧心中早有预料?
刚才他质问岳尔珍时,顾萧一言不发,甚至对命悬一线的危机表现得过于冷静。
“可惜,朕那两个儿子也在里面。”顾萧转过头,对蔚凌笑了笑:“这是一步错棋。”
*
结界包裹着山腰,脚下是冰冷的血池,头顶是无边的黑暗。
混沌坐在被血色藤蔓缠得一团红的凤舆之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这里尸横遍野,被圈进结界的雪狼军将士惨死了一片。
白烈就站在不远处,怀里趴着一个年轻的将士,他本来还有一口气,却在白烈面前被混沌撕碎成块,他死不瞑目,鲜血喷洒在白烈银白的铠甲上,双手紧紧扣着白烈的胳膊,好像抓在手心的就是他唯一的求生希望。
“白将军,别愣着。”混沌用脚后跟垫了垫身下的凤舆:“这里边儿还有两位贵人等着你救。”
他说话的时候,那一团诡异的血红里凝出缕缕细线,想窜动的光线般迸射,分散到四面八方,再迅速并拢,往白烈周围捆去。
白烈手里的银枪掠过一道半月的光晕,如风浪掀开漫过膝盖的血水,将那千丝万缕化作零碎。www.xiumb.com
混沌眉毛扬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之前受到结界封印,在封妖珠里憋得难受,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妖力波动了那纠缠他的封印,混沌看准这个时机,硬生生撕裂了封妖珠,在众目睽睽之下降临人世。
但,白烈是凡人,比起这其中的诡异之处,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干掉眼前这个妖邪。
混沌杀了很多人,雪狼军在他面前无力招架,他是四大凶兽,是纯粹的恶。
“我挺看好你的,白将军,这世上从未有过与我不相上下的凡人,我在问你最后一次,倘若你愿在此与我结下契约,我也宽宏大量,饶这二位贵人不死。”混沌跳下来,身子“扑通”一声落进了粘稠的血池。
红殷潋滟,荡漾到了耳边,混沌从白烈身旁出现,血腥染着他垂落的黑发一滴一滴往下淌。
“还是说,你心疼这些丢了命的小笨蛋?”他歪着头,锐利的瞳中只残着冰寒:“我可没杀人,单纯地撑开结界罢,要怪也怪你不愿与我坐下好好谈谈,你看——他们自己碰着结界,随随便便地死了,这难道也——”
混沌的话语戛然而止,泛起的血色渗进喉咙,是枪刃割破唇舌,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凝成纯粹无暇的光芒。
白烈微微侧过脸,没什么情绪流露,他单手握枪,在刚才的霎时间割断了混沌的舌头。就在混沌难以置信睁大眼的同时,他顶着枪往上一挑,枪刃就这么干净利落地划破了混沌的头。
混沌的身子还停在原地,眼珠子瞪直,汩汩鲜血浸着面孔流淌。
而后,他裂开了嘴,鲜血慢慢变成黑色的泥,把他肉色的皮肤粘满成秽,几乎是同一时间,混沌的身子剧烈颤动起来,无数红丝拔地而起,齐刷刷朝白烈袭去。
白烈却像早有预料,沉重又威猛的银枪在他手中轰然一转,把血池溅起翻涌的浪,他只绕一圈,枪身引着红丝缠然其上,他战势已起,金色的符文从枪兵攀上无情的枪刃。
攻如火,疾如风,刺眼的符文将红丝烧作粉碎,不给混沌反应的机会,枪刃已突破昏黑污泥,将他那颗拟作的心脏穿碎。
“仗着自己死不了,你该被他杀死多少次了。”血淋淋的凤舆里传来酉王的呼喊:“还说与大白不相上下?笑话。”
面前这个名为“混沌”的身体已经溃烂,无论再与他说什么,也得不来任何反应了。但,白烈知道混沌还活着,酉王说的话,他也一定能听见。
果不其然,耳边再一次响起了混沌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么讲我可要生气了,在我的结界里,凡人之躯根本没法活,二位到底是什么东西稍后再议…”
“什么叫什么东西,本王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酉王也是有心,还能于混沌隔空叫嚣:“何况,白将军不也没事?”
他这话一说完,包裹在周围的血水忽然激振不断,像是要碾碎那些支撑框架的木头,发出一阵又一阵撕裂的声音。
融在球型血液里的凤舆慢慢升起,悬在了半空中。越好越厚的粘稠红泥向上攀爬,里面透不出声,很快就听不到酉王的声音。
白烈腾空跃起,如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枪身贯穿红泥,压着它坠回地上,可漫天的红丝依旧契而不舍地尾随他身后,白烈撑在原地不动,快如乱麻的过招间,红丝纷纷零碎,散落飘零。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侵袭扰人眼花缭乱之时,白烈手中的枪忽然停住,往右边掠去。他右臂伤势未愈,动作稍微慢了半拍,没能那袭来的利爪,只是刚刚好挡在了狰狞的目光之前。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混沌身上浸着血,笑容十分诡异。
“要杀我就试试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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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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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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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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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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